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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蝴蝶公墓-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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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蝶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女,好像她早已经确知似的。余芬芳又问她对女儿有什麼期望,祝蝶摇了摇头说:活下来就可以了。余芬芳还没见到过这麼悲观的孕妇,只能继续安慰鼓励著她。

终於开始分娩了。起初还算很顺利,无论是预产期的时间,还是白天的许多反应,都预兆著这将是一个顺产。羊水很快就破裂了,伴随著产妇的阵痛,胎儿向母体外的世界前进了。余芬芳不停地指导著祝蝶,怎麼运用呼吸,怎麼减轻自己的疼痛,又怎麼把胎儿顺产出来。

正当分娩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余芬芳也被吓得一哆嗦。

就在同一个瞬间,祝蝶开始大出血了。

暗红色的血如黏液般流出,迅速把整张床单都浸湿了。医生手忙脚乱地指挥止血,余芬芳也被吓住了,那些暗红色的血带著一股腥臭味,气味几乎飘到了外面的走廊裏。在场所有的护士都感到恶心,就连消毒口罩都挡不住--难以想像竟是从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体内流出的。

身体裏流出了那麼多血,祝蝶的面色自然变得苍白,嘴唇也成了死人般的青紫色。她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而困难,看起来像要窒息了。余芬芳手上全是鲜血了,她只能换了一副手套,紧紧抓著祝蝶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你要坚持住,医生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一定能捱过去的!

然而,祝蝶自己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她能感觉到混浊的血浆正从体内流出,也能听到了医生近乎疯狂地大声指挥。她的眼睛始终盯著天花板,眼眶裏似乎有热泪盈盈。余芬芳刹那也被感动了,她低头俯身抱著祝蝶的脖子,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要死了。”

祝蝶轻轻地吐出气声,但余芬芳大声说:“不,你不会死的!”

接下来,她仍在说著鼓励的话,但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麼。

又有个护士惨叫了一声,接著重重地晕倒在地。余芬芳回到医生身边,她也惊呆了--在从产妇体内流出的那些血浆裏,竟还有一堆半透明的小颗粒,这些颗粒就如鱼子般大小,一出来就被血液染红了。

余芬芳低头凑近了看,有几个颗粒爆裂了开来,爬出米粒般大的虫子--怪不得那个护士会晕倒。余芬芳的心脏也快裂开来了,她从没见过产妇会生出一堆虫卵的!

没错,那一堆颗粒就是虫卵,虫子们正从卵中爬出来,然後快活地在血裏游泳,吸收它们生命中第一口营养。

医生也被吓呆了,手中的器械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这奇迹般的一幕。

余芬芳再回头看看祝蝶,却发现她双眼睁大著不动了。虽然呼吸还在,但瞳孔已经放大没反应。含在祝蝶眼眶裏的泪水终於溢出,两行热泪沿著脸颊滑落,打湿了余芬芳颤抖的手指。

祝蝶死了。

第一次--余芬芳第一次亲眼目睹产妇死在分娩台上,她捧著祝蝶的头,波浪般的长发从她指间流过。

再回头看看产妇的肚子,依然涨得大大的,肚脐附近的皮肤还在抖动著。

是胎儿!是胎儿还在动!

余芬芳立即冲到医生旁边,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快一点,把胎儿接生出来!”

妈妈死了,但胎儿还活著,只能剖开妈妈的肚子,把胎儿活生生地抢救出来。医生终於清醒了过来,和余芬芳一同把死去的祝蝶抬上担架床。他们浑身是血地冲出产室,飞奔过狭窄的走廊。在外面焦急等候的丈夫吓傻了,他以为妻子还活著,伏在担架边和妻子的屍体说话。

余芬芳知道自己正和死神赛跑,她边跑边看著祝蝶的肚皮,那个生命正在拼命地挣扎,随时都会被窒息在死亡的母体中。

几十米冲刺後,他们跑进一间空闲的手术室,把死去的母亲放到手术台上,余芬芳帮医生打开无影灯,医生拿出了手术工具消毒--死人是不需要麻醉,便切开了祝蝶的肚皮。

他做过的剖腹产手术已经上百个了,但对死人实施剖腹还属空前绝後。小心翼翼打开母腹,终於看到了那可怜的孩子--就像个虫蛹蜷缩著,两只小手不停向上捣著,浑身覆盖著暗红色的黏稠鲜血。

医生颤抖著将孩子捧出来,这“血海”中的婴儿浑身发出红光,小小的躯体还不如个猫崽子。已经有其他护士赶过来了,端来了热水和育婴箱等器物。余芬芳亲手剪断了脐带,擦乾净孩子身上的血污,终於看清这是个女孩--祝蝶的预言没有错。

余芬芳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永远失去了母亲。

更可怜的是,这孩子长得像个怪胎!

她给孩子秤了秤体重,居然只有一.九公斤=三斤八两--只有早产儿才会这麼小,必须送进育婴箱才能保命,但这孩子是足月生出来的啊。

这又瘦又小的孩子闭著眼睛,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真是难看得够可以了,虽然新生儿大多肤色发红布满斑点,但这孩子的皮肤特别难看,说不清像哪一个人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就是个外星人。特别是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大块明显的胎记,估计长大了会更厉害。

至此,余芬芳几乎可以下定论了:美丽的祝蝶生了一个小丑八怪女儿!

护士们看到这个小孩,没有一个不被吓得半死的,即使是接生了半辈子的老助产士,看到这小孩也直摇头说:“前世造孽啊,怎麼会生出这麼一个东西来的!”

精疲力竭的医生走出手术室,迎面就被祝蝶的老公抓住了,医生不知道该怎麼解释,但又死活不让家属进去。他们在外面的走廊扭打了起来,医生也疯似地发洩出来,两个男人很快打得头破血流。

此刻,在寂静的手术室裏,只剩下余芬芳一个活人。她回头看了看手术台,祝蝶依然孤独的横卧著,肚子被剖开一个大口,裏面露出了各种器官,还有混浊发臭的血浆……

明亮柔和的无影灯下,祝蝶的脸庞依然美丽,天使般的鼻子和嘴唇,将安静地永远不再说话呼吸。只是她的皮肤毫无血色,似乎浑身所有的血液,都贡献给了产床和手术台。

她在死後成为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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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芬芳怔怔地看著祝蝶,看著她漂亮的脸蛋,残破的身体--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是她最後一次做助产士。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这幕恐怖的场景,余芬芳仍记忆犹新。当年刚学走路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了帅小伙子,聆听著母亲对往事的回忆。

庄秋水听完已目瞪口呆了,许久才发出声音:“这是……真的吗?”

“当然,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余芬芳捂著胸口,唤醒痛苦的记忆令人筋疲力竭,“自从那次接生後,我主动要求调离了妇产科,宁愿回到基层做普通护士,再也不干助产士了。那位医生也离开我们医院,没过几年就急病死了。至於那个孩子,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在育婴箱裏几次差点死掉。不过算这孩子命大,最後竟活下来了,这大概也是祝蝶在天之灵对女儿的护佑吧。”

“她後来呢?”

余芬芳摇摇头:“我都离开妇产科了,就更不会关心这个了。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我觉得她身上带有一股邪气,任何人沾上她都会倒大楣。就像她出生前後发生的那些事,全是超出我们常人想像的。总之,这个孩子的出生,是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最恐怖的事。”

“小时候,我常在半夜听到你说梦话,大概就是那件事情吧。”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我经常梦到那次接生。梦到祝蝶微笑著和我说话,感谢我救了她的女儿。同时,我也梦到了那个孩子,浑身都是污血像个虫蛹。虽然接生只有几个小时,但这恶梦却会纠缠我大半辈子,”

庄秋水终於理解了当年妈妈的恶梦了:“这一切和尚小蝶有什麼关系?”

“那天晚上在医院,我给那女孩换衣服时,发现她胸口有一块胎记--靠近肩膀的位置,看起来很大,是一种奇怪的图案,颜色又深又暗,非常丑陋。”

“难道说?”

“是的,我不会忘掉那个胎记的!二十年来,她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恶梦裏,就是她!”

庄秋水的嘴唇变得更紫了:“妈妈,你说尚小蝶就是当年你接生的那个孩子?”

“对!那天晚上,从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心慌意乱了,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那种感觉永远留在心裏,无论她变成什麼样子。从当年小猫一样的怪胎,变成二十岁的大姑娘,我永远记得她的眼睛--她身上带著祝蝶的气味和灵魂!当我看到那个胎记,使我更确信无疑,她就是二十年前我亲手接生的那个孩子,是祝蝶死後生下的那个孩子!”

“所以,她叫尚小蝶?”庄秋水自言自语道,“但这不是她的罪过,生下来就没有了妈妈,她已经够可怜了!”

突然,余芬芳抓住儿子的肩膀,射出恐惧的目光:“儿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跟她来往!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你是因为她而心事重重,因为她而瘦了不少。”

“妈妈,我--”

“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到底有什麼好?长得那麼难看,生下来就把她妈克死了。她从小长在残缺的家庭,整个人身上都透著邪气,谁碰上谁就会倒血楣!儿子啊,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你会把自己给毁了的!”

子夜十二点了,她的最後一句话声嘶力竭,几乎要把隔壁的老公吵醒了。

然而,庄秋水还是那副表情,装做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完了没有?我睡觉了。”

6月17日上午9点10分

尚小蝶梦见了妈妈。

妈妈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柔和的灯光照射著她的脸庞,四周却没有任何阴影。妈妈仍然是照片裏那张脸,年轻美丽端庄动人,那双眼睛竟有些异域风情。她来到妈妈身边,轻轻呼唤著妈妈。而妈妈也微笑著看著她,伸手抚摸女儿的鼻子、嘴唇、眉毛……

突然,鲜血从床底下流出来,洪水般四处蔓延,整个屋子裏都充满了血的气味,甚至把小蝶的脚踝都淹没了。她流著泪扑倒在妈妈身上,吻著妈妈的嘴唇,这时,她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永远爱你。”

从梦中醒来,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著写字台上妈妈的相片。上午九点多了,外面始终都是阴天。小蝶爬起来喝了口水,温水经过喉咙进入身体,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是,这永远都代替不了一样东西--母亲的乳汁。

她从没有吃过一口母乳,生出来只能喝米粥和牛奶,。四、五岁渐渐懂事时,却还没有妈妈的概念!当看到别的孩子躺在妈妈怀中,别的爸爸与妻子孩子共享天伦,而她只能在笨拙的爸爸手中时,便会抬起头茫然地看著爸爸,此刻爸爸的眼眶已然湿润。直到读小学才明白什麼是妈妈,也渐渐知道了妈妈的死因--生她时的难产。小蝶觉得是自己杀死了妈妈,如果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一定还好的活著吧。

那时她常对著镜子裏的自己说:“凶手,你是凶手,杀死妈妈的凶手!”

後来爸爸还谈过几次女朋友,也跟小蝶说想再给她找个妈妈。但她执拗地拒绝那些女人,其中有几个还不错,温柔善良,愿意真心照顾小蝶。可在她心裏,任何女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妈妈--妈妈是独一无二的。

爸爸努力过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一个人带著女儿。没有妈妈的童年,就像没有泥土的树。她失去了许多孩子应有的欢乐,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尚小蝶曾经很喜欢熊天平的一首歌《火柴天堂》--

“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梦想/看见天上妈妈说话/她

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不要害怕不要慌张/让你从此不必再流浪/妈妈牵著你的手回家/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她看著照片裏的妈妈说--

“妈妈,我是你永远的宝贝,是你永恒的春天,我是你化身的蝶,我是小蝶。”

6月17日上午10点40分

庄秋水也醒了。

静静地躺在屋子里,想着昨晚妈妈说的那些话,对二十年前往事的回忆,还有最严厉的警告。。。。。。

从床上跳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脸——苍白消瘦嘴唇发紫,越来越有死人的预兆了?

原来小蝶是他的妈妈亲手接生的,这缘分倒真不浅。再仔细想想最近一周内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看不清尚小蝶了,她那张脸似乎在不停变化,被“幽灵小溪”的薄雾掩盖。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陆双双了来的,请他晚上去酒吧看世界杯。但庄秋水忐忑地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最近比较累,想早点睡觉,晚上就不出来了。发完后有些内疚,他不想伤任何人的心,陆双双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明天又该如何面对她们?

妈妈去医院上班了,爸爸起来和儿子一起早餐。自从几年前工厂倒闭,老爸就提前内退回家,他干了一辈子工人,离开工厂后失落了许多,人也一下子变老了。

爸爸严厉地问:“昨晚你妈回家后很不高兴,你哪里惹她生气了?你妈每天早出晚归工作,拼命挣钱供你读大学,你不要没良心哦。”

“我知道。”庄秋水低头吃着早餐,突然想到了什么,“爸爸,我想问问你工厂的事情。”

“工厂?那早就不是我的工厂啦,全都拆成了平地,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问工厂的过去,记得厂子后面有一片禁区,你还说绝不能进去。”

爸爸迅速吃完了早餐:“是啊,就是那片围墙。现在连厂子都没了,告诉你也没啥关系。其实,那堵墙后面是墓地。1977年,我进厂时就听老师傅们说,那个墓地千万不能进。厂里也明文规定,严禁任何人进入墓地。后来才听说工厂闹鬼,特别是墓地附近的车间,常有半夜值班的说遇到了鬼。六十年代,有两个年轻的工人因为好奇,大着胆子进了墓地,结果再也没出来过。厂长只能在中午太阳最旺的时候,亲自带领二十个壮汉进入墓地——在一栋旧房子的门洞前,发现了那两个工人的尸体。”

“你害怕吗?”

爸爸苦笑了一下,回忆工厂里的岁月,是他如今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年轻时,我也没感到过什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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