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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天步曲-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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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梦也不错,有些人连作梦的权利也没有。”狄岸似有所感地说。

子峻向来豪情任侠,一贯的心胸大度,知道狄岸是历过沧桑之人,但对方不提身世,他也不会追问,甚至不确定姓名的真假,反而维持两人间一种纯义气的交情。

今夜不能住在书房,子峻只好走向客厢,脑海里浮现刚刚茉儿困窘委屈的神情。或许他是太过分了,他可以对个外人,如狄岸,谈肝胆相照,为何对已成妻子的茉儿却要存心计较?

想想,她也是可悲的,任家藏匿着严家的敌人,她却阴错阳差地保护了敌人的安全,而在众人都反她的环境里,她依然要讨好他,而他还能给她更多的打击吗?

自脚底窜起一阵冰冷,碎雪入鞋,他才发现自己站在茉儿的院落中,这本来应是他的居所呵!

他又往前踏一步,瓦檐上的一大块雪突然坠下,压断几根枝桠,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青开窗想瞧个究竟,一看见他,忍不住惊呼,“是姑爷!”

里头正在哭泣的茉儿,顾不得眼眶红,衣裳单薄,碎步跑到回廊上,在黑暗中,和他愣愣地相对,除了他,脑海中完全放不下任何东西。

他来做什么呢?

“我是来道谢的。”他像回答她的心思说:“谢谢你刚才替我及任家解围。”

两句话,就短短的两句话,让茉儿觉得心好酸,泪水立刻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多停留一刻,转身就走,终究,又只剩雪夜凄清的空白。

“就这样走了。真是莫名其妙!”小青叨念着,“小姐,你日盼夜盼,姑爷来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呢?”

茉儿静静地回房,泪眼中,隐约有情不自禁的笑容。

“一会哭、一会笑,真会搞疯人!”小青跺跺脚说:“我就看不惯姑爷那臭硬德行,可你们又偏不让我回去报告老爷,否则,老爷一出面,他敢这样嚣张吗?”

“小青,你若是回去胡说八道,以后就别跟我了!”茉儿忙历声警告道。

“你别瞎操心,小姐和姑爷的事,呃……个中滋味只有他门自己明白。”小萍对小青说:“姑爷今夜的月下探访,是个好兆头喔!”

小青白了小萍一眼!“你又懂什么。难不成你也和那个笨任良常在月下探访吗?”

小萍倏地两颊通红,只有紧紧地闭上嘴巴。

茉儿没听进她们争执的内容。总是这样,当她灰心时,子峻的一两个举动,若无情又似有情的态度,常让她静下的心又起波澜,所以,她才能傻傻地等,等待那最初的梦想和爱。

他说谢谢……他终究明白她的心了,是不是?

第六章气数将尽

惆怅晓莺残月,

相别,

从此隔音尘。

如今俱是异乡人,

相见更无因!

——韦庄荷叶杯

虽历经一场大火,宫中和民间仍热热闹阔过一个年。在元宵灯节,最多的迷底是“国泰民安”四个字,就如此,万邦无事、海内升平地进入了嘉庆四十一年。

但对严嵩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幸运年。

放完假,回到直庐,就觉四周笼罩上一层乌云,气氛十分低迷。

直庐是皇上特赏给严嵩的办公地点,就位于皇上居住的的西苑一带;八十岁时,他又被允许坐肩輿直接入宫来,上达天听的恩宠,到达最高峰。

望着蓝天下的明黄琉璃瓦,严嵩深觉皇上的质询愈来愈少,有种备受冷落的滋味。

他从政二十年,呼风唤雨的,难道真是气数将尽了吗?

该怪那场冬夜大火……不!应该说,从妻子归天的那一刻,就开始诸事不顺。严嵩想起欧阳氏,又不禁欷吁。

这次大火,又是皇上和妃子在貂帐里玩烟火引起的。

但皇上不能骂,带头的首辅只能领众大臣请罪,好安抚皇上恶劣的心情。

永寿宫被烧掉,皇上要住在哪里?

大内是不能回去的,因为皇上讨厌那个地方,已经二十年没住了,於是,严嵩建议皇上住重华宫。

他现在仍不懂哪根筋错了!竟会提到重华宫?也许他年纪大了,又是半夜没睡,老眼昏花的,竟忘了重华宫有过不吉利的宫廷政变,对迷信吉兆的皇上而言,是个大忌讳。

次辅徐阶乘机说,皇上喜欢永寿宫,我们立刻修复。

皇上听了,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从那时起,严嵩就感觉到皇上对他的态度变了,由过年宫中的赏赐就看出其间的差别,重心似乎都偏向徐阶那里去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严世蕃又居家守丧,不能随严嵩上班,跟着出主意,害他屡屡犯错,愈来愈有力不从心之感。

八十三岁,也是该退休的年龄了,但子孙无能,以前又得罪过太多人,为留後路,他还是日日苦撑,不敢下台。

徐阶……总有一日会取代他!好在他聪明,还找了徐阶的外甥做孙女婿,这条姻亲路线,非得好好利用不可!

他用力吐出一口痰後,小吏进来说:“报告大人,翰林院庶吉士任子峻到。”

子峻由小吏引领,进西苑,穿过无数宫门,上上下下许多阶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权力的中心,巍峨的气势、破格的召见,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庶吉士任子峻参见大人。”子峻谨慎的行礼。

“起来、起来,照理你该叫我爷爷的。”严嵩摸摸花白的胡子,比平日亲切说:“知道我今天为何找你吗?”

“子峻不明白。”他恭敬的回答。

“哈!哈!内阁首辅召见一名庶吉士,翰林院恐怕是议论纷纷,众人对你也羡慕不已吧?”严嵩说。

“这种召见,确实令人受宠若惊,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还没有资格入议事大堂,只怕有违礼法。”子峻不带笑意地说。

“轻松点!这有什麽呢?我就欣赏你,正准备提拔你为正式编修,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严嵩好心情的道。

“大人,万万不可,我才进翰林院一年不到,未经考试,如何能为编修?那是状元才有的权利啊!”子峻连忙脸色发白的拒绝。

“状元算什麽?只要茉兒挑上你,你就比状元好上几倍,怎麽能屈就在那个小小的位置呢?今年当编修,明年就去地方做主考,後年回来六部任职,一入内阁後,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严嵩说得很简单,“我的孙女婿,岂能不飞黄腾达呢?”

子峻这下脸都变绿了,“这些茉兒要求的吗?”

“我严家的女兒自然有封一品夫人的命,茉兒如此,她姊姊莺兒也如此,我不会厚此薄彼的。”严嵩并未正面回答。升官谁不喜欢?他以为人人心同此理,却没注意到子峻的表情。

“大人……”子峻还想拒绝。

“还有另一件事。”严嵩自顾自地说下去,“前一回茉兒回来,提及令兄的情形,我查了查兵部的公文,他的确在大同待太久了,只怪你父亲不曾提过,否则我早就帮忙将他调回京城了。”

“大人,卫所和府司镇守有制,保卫边疆乃职责所在,十年、八年未归者大有人在,我大哥从未抱怨,特别调回,只怕是僭权了,会落人口实的。”子峻又赶忙说。

“什麽僭权口实?哼!那些总兵还不是要听我的?”严嵩摆摆手说:“此次令兄回来,我还要加他官、晋他爵,参将或员外郎,任他挑一个。”

“大人,我大哥无功无勋……”子峻急急地说。

“子峻,我从不亏待自己人,你娶了茉兒,任家和严家就是同一条心。”严嵩拍拍他的肩说:“将来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今日我提携你,明日你护佑我,这就是官场上千年不变的道理!你回去好好的想想吧!”

子峻走出直庐,才发现里面的气息有多混浊。他望着明黄琉璃瓦後的蓝天,心中淤塞的闷气,却吐不出来。

可恶的茉兒,那一身清灵,已难掩她腐化的心思,她竟想用污秽的手段再一次控制他的生活?

休想!他绝不允许她毁掉任家几世的清廉作风!

子峻离开西苑,直接找的是舅舅徐阶,希望他能劝严嵩打消这循私滥权的作法。

“我试试看,如今严嵩逐渐失宠,或许会对我们徐、任两家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徐阶说:“你最好也回去管管你的妻子,免得惹出更多麻烦。”

茉兒!子峻真无法形容对她的复杂感觉。

回到家,来不及向父母解释任何事,他就大步来到茉兒的院落,阵阵笑声由屋内传来,他推开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茉兒正领着复秋和两位小姑替水田衣加工,小青和小萍在一旁缠着丝线。

子峻的脸上满是阴霾,像要起一场暴风雨,那太过明显的怒气,使一干女人都站了起来。

“子峻,你找茉兒有事,对不对?”复秋略知他的心结,打着圆场说:“二蛛、小妹,我们走吧!”

几个女人,包括小青和小萍,一一离去,只留下茉兒,面对着子峻。

室内飘着清香,不知是来自腊梅或茉兒的脂粉。她一身浅紫的花扣窄衫,妩媚而轻盈,常常几日不见,就发现她更美了,而瞧瞧她做了什麽?

子峻的目光瞥向桌上图案华丽的水田衣,刚好给他一个发泄怒气的出口,“你竟敢教嫂嫂和妹妹们做这些东西?你知道我们任家有不允许剪丝绸做水田衣的规矩吗?”

“我没有剪丝绸,这些是从旧衣裳上拆下来的,没有再多浪费一分钱,全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茉兒被他一骂,才回到正常。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踏入新房呢!

“娘家”两字,更刺激了子峻,他怒道:“我不管你由娘家带来什麽,我任家一向崇尚简朴,只要你在任家的一天,就不准奢侈,更不能要别人也跟着奢侈成风!”

只要她在任家一天?这话听了让人心惊,表示她终会不在吗?茉兒不服地说:“这不过是我们女红的乐趣,何必冠上那麽大的罪名呢?况且,母亲也是同意的……”

“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谈这该死的水田衣!”他打断她,并丢下两份起草的公文,“这是什麽?”

茉兒拿来一看,一份是子峻由庶吉士升为编修,一份是子峰由边区升调回京。她天真地说:“这两件都是喜事呀!你为什麽要生气呢?”

“喜事?这果真是你出面向你祖父求来的?”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更让他觉得怒不可抑,“别告诉我说,这是你那无知又无辜的意念在作祟,你那任性的需索,又想左右多少人?别告诉我你不晓得这是错的!”

又是这批判到骨子里的谩骂,茉兒忍住心里的痛,想跟他讲道理,“升官是好事,我看不出何错之有?”

“由你去说,就是错!”子峻气急败坏的说:“我已三番两次表明,我们任家不是你们严家之流,我不买官、不贿赂、不滥权、不攀富贵,我不像一些日日在你家谄媚奉承的人,一心想得个一官半职;我更不是你父亲,凭父荫混入太常寺作威作福;或如你哥哥,不学无术,假冒军功入锦衣卫。我不齿於他们,你却要把我弄成依裙带关系而爬升的无耻之徒?”

“你不是!升编修之事,我没提过,是爷爷欣赏你的才华,认为你学问胜过状元傅承瑞,不忍埋没你,所以才擢升。”茉兒因他的话而感到震惊,努力的想解释,“至於大哥调回京的事,确实是我去恳求爷爷的,但我真的是同情大嫂和萌兒,他们一个见不到丈夫、一个不认得爹,我只想让他们团圆啊!这两道指令,都是出自善意,我不懂你为何要形容得如此罪大恶极?”

他瞪着她,脸上有着无法置信,“我现在很怀疑,你真是无知到是非不明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文官、武官擢升全凭一定的制度,不能随个人好恶。你祖父不是天、不是地,更非皇上,不能想调谁就是谁!”

“他是内阁首辅,有用人之权……”茉兒辩驳道。

“没错,首辅有选贤选能之权,但你祖父却用来排除异己、残害忠良,已堪称李林甫及秦桧一流的奸臣,你知道吗?”子峻说:“张经打胜战被杀,沈錬痛诉时弊被杀,王抒不懂讨好被杀,最惨的是杨继盛,被刀割断筋而死……太多、太多的鲜血,都因你们严家而流,你生於严家、长於严家,难道看不见四周不断累积的罪恶吗?”

这些茉兒从来没听过,她拚命想,奶奶向来将她保护在政治圈外,只有姊姊说过,严家受宠於皇上,树大便招风,这是她唯一懂的。

“不!不!那些都是众人的毁谤中伤,是大家妒嫉严家的富贵,我……我父亲兄长虽骄横放纵些,家风是不如你们,但我们的确是效忠皇上的,一切作为也都是顺应皇上的旨意,我爷爷绝不是奸臣……”茉兒激动地争辩着。

子峻瞪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久久才开口,“哈!你是严嵩的孙女兒,我还能期望什麽呢?本以为你冰雪聪明、你读过诗书,还知善恶之分,如今看来,你不仅天真无知,还被腐化了,金玉的外表却只有败絮的内在,我……我对你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茉兒被他的话震慑住了,因为那明明白白及毫不保留的厌恶与批判。几个月不断冲击她的暗流,如排山倒海般而来,使她几乎要崩溃,她最後只能拉住他说:“子峻,求你别再指责我了!我再也受不了……我是不懂……你得告诉我,我要怎麽做才是对的,才能称你的心?你怪我,是因为我是严家女兒,因为我拆散你和高幼梅的婚姻吗?生为严家人,就真的如此罪不可赦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真相,你告诉我……”

茉兒心碎哀求的眸子再度动摇子峻的心,他咬着牙,将她反手一带说:“或许你应该自己亲眼看看!”

房门一开,令走廊上围聚的丫环、仆人差点来不及躲避,他们只见茉兒被子峻拉着走,寒冷的天,她没有披外衣,脚上穿的是绣鞋,步子又小,样子显得极狼狈、可怜,好几次都差点踉跄着要跌倒。

“姑爷,你要把小姐带到哪里去?小心呀!”小青和小萍跟在後面死命的追着。

“公子,你可别伤了少奶奶呀!”任良也叫着说。

子峻和茉兒的耳旁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来到书房,门一关,又把全部的人隔绝在外头。

子峻翻着筴柜,拿出一份摺册,直直地递到她的面前,眼中有着绝然。

茉兒气息未歇,颤抖着手打开那系册青绳,白纸黑字霎时跃入眼帘,开始的第一行便是“疏论严嵩十大罪、五奸”。

下笔头一句,直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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