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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宫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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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以愣愣瞧着他,“万岁爷,您觉得怎么样?”
  皇帝唔了声,“还成。”
  她很高兴,“头回喝没有立马撂碗,说明这豆汁儿攀得上您。喝多了就更喜欢了……焦圈别蘸呐,软糊了没劲。”她把一小碟咸菜端过来,往他面前递了递,“您咬口焦圈就口辣咸菜,再喝口豆汁儿,酸甜味儿和油炸的味道混到一块儿,没那么冲鼻子。您品品,是不是有那么点肥肥的?”
  肥肥的?她的词一向用得新鲜。皇帝咂咂嘴,她说的肥,大概就是醇厚的意思。的确,这东西跟学手艺一样,入门难,等服了口就顺当了。他细细嚼着,转过脸来看她,她大眼睛放光,充满了兴奋和成就感。皇帝心思飘忽忽变轻了,登基之后再没有人这么毫无芥蒂的和他处了,位高权重,自然会缺失很多寻常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友情,比如爱情。皇家亲情淡漠由来已久,昔日的发小兄弟见了他都得跪拜。还有他的私人感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雨露均沾。和不同的女人,却从没有不同的感受。说得糙一点,闭上眼睛就那么回事。上到皇后贵妃,下到常在答应,对她们更多是为夫为主的责任,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神思扯得虽远,一会儿功夫就又回来了。他低下头拿勺子搅了搅,暗里嘀咕,不知道皇父那时瞧上慕容锦书是为了什么,也许就图一个温暖的微笑,一道清澈的眼波。
  皇帝进膳别样优雅,素以没见过吃饭吃得那么有品相的。当真是教养好,还有骨子里的那份淡然,别人想学都学不来。眼看着他慢慢把一碗豆汁都喝了,她竟然比得了赏赐还满足。哈着腰道,“万岁爷进得香,不过豆汁儿消食,回头过不多久又得饿。还是让御膳房备点小零嘴,饿了好垫垫胃。”
  御前讲究侍膳不劝膳,皇帝没有再用的意思,就该准备收了。太监宫女鱼贯进来撤膳,素以看准了时机在边上搭手,好借着东风退出殿。这里没别的要她办,和荣寿说一声就能回尚仪局去了。她那些徒弟不能放任不管,原本就是等着调理出来要用的,这么干摆着,怕要耽误了别人前程。
  皇帝漱口盥手,待她要退出去时扫了荣寿一眼。那位红顶子总管太监猴儿精,立马就会了意,叫道,“站着,主子还没发话,谁让你走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素以顿住了脚,忙低头应个是。不知道皇帝还有什么吩咐,不能出口问,只好重又回到跟前侍立。
  皇帝姿态从容,站起来消食,缓缓的踱步。从她面前过,微仰着头,反剪着手,缎面的酱色夹袍泛出淡淡的晕。他腿长腰线高,卧龙带紧紧束着,越发显出挺拔颀长的身姿。素以掀掀眼皮,这么不厌其烦的来回兜圈子,他不晕,自己看着都有点受不住。以为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了,他忽然开了口,“昨儿皇后宣你过长春宫了?说了什么?”
  素以老老实实的回答,“主子娘娘就说起老公爷丧仪的事儿,说谢谢奴才。还放了恩典,赏奴才一把金瓜子儿。”
  “没说别的?”皇帝问,“有没有提起畅春园太后?”
  他这么绕着打听,其实素以心里明白,不就是说她像畅春园太后吗!像又怎么的呢,弄得天理难容似的。长相那都是爹妈给的,要是能自己选择,她情愿像打更的豁牙子,也不愿意搅这趟浑水。
  可是她懂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些她心里都知道。于是平心静气的答,“回万岁爷话,主子娘娘没提起太后,其实拢共才和奴才说了几句话,后来就问小公爷家里的事儿了。”
  皇帝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感兴趣,“家里事儿?家里什么事儿?”
  素以道,“就是给公府里小姑奶奶说亲的事儿,上回老公爷的外宅不是找上门来了嘛,姨奶奶带了个大姑娘。大姑娘十六七了,还没找婆家。主子娘娘和小公爷商量给妹子定亲,说秋狝的时候要讨万岁爷的恩典。”
  皇帝点点头,做媒他太在行了,下面那些宗室到了年纪,家里老辈儿就上折子请旨,那些贝子贝勒的的嫡福晋都是他给指的婚。只要那姑娘长得不磕碜,正经寻门亲也不难。虽说出身不高,好歹和皇后一个姓儿,不说宗亲,配个三品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踱到书案前翻翻通本,一头又问,“小公爷呢?他怎么说?”
  小公爷怎么说?秋狝请婚的建议就是小公爷提的;皇帝一下子把她问住了,素以计较再三才道,“小公爷的意思是姑娘大了,女大当嫁。二姑娘配了人,他的心事就了了,往后只剩好好奉养姨奶奶这一宗了。”
  好好奉养姨奶奶不见得不靠谱,恩佑这点容人的雅量还是有的。至于女大当嫁……皇帝沉吟,回过头来问她,“你二十了?”
  冷不丁叫男人问起年纪,素以虽然样样不上心,却也有点女孩家的羞怯,红着脸道是,“奴才上月满二十了。”
  年纪大点的好,看得开,不会死钻牛角尖,待人待己都有一分宽厚。皇帝复又低下头,摊开的泥金笺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了一点朱砂,他拿手拭了拭,印记渗进了纹理里,擦不掉了。他蹙起眉,隔了半晌突然叫荣寿,“朕记得随凤和稻香是时候放出去了。”
  那两个丫头是为数不多的御前伺候,一个司衾一个司帐,都是万岁爷近前的老人儿。荣寿是聪明人,皇帝恁么一说心里立马有了七八分成算。明明原该是腊月交正月里的,这会子也改了时候。他睃了素以一眼,又躬下腰回话,“主子好记性,上回翻了档,初六就是正日子。”
  旁的话不必细说,横竖这丫头命好。御前人员有定数,出去一个进来一个,不多也不能少。随凤和稻香的职务空出来,就得有人往上填缺。万岁爷动了心思要调到跟前来,不用说得多明白,一星半点的暗示就足够叫底下人琢磨的了。
  素以上回从长满寿嘴里听说过御前要换人,压根没放在心上。现在皇帝提起,她照旧不会往那上头想。身边奴才用久了总有一份不舍,她全以为皇帝是有人情味念旧。要说那高高在上的人儿是在盘算她,以她的性格绝不能生出这样自作多情的想法。这大概就是常说的知趣,人要撂高儿打远儿是不错,可出了格就没意思了。所以即便心里有那么点小小的念想也给压制下去了,她明年就该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上进,晚了。
  皇帝耐着心在那泥金笺上来回拭,还是不成事。终于生了厌烦,掀起一张来,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子里。恰逢几个军机大臣递牌子求见,他叫宣,踅身坐到了御案后。看看南窗下站的人,挨了两天的罚,病了一大场,居然还是这种淡薄洒脱的神气。他见的女人多,却没见过这么刀枪不入的。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她上回告诉他的“好肥螺”,个子不大,但可以跑得又快又远?
  他的嘴角含了点笑意,很快又隐去了。御前太监引了朝臣进来议政,他看见荣寿给她打眼色,她蹲个福,双手抚膝退出了后殿。
  “你过会儿上尚仪局传话,素以提铃的罚免了,叫管事的让她歇两天。再派太医过去给她请个脉,别留下什么病根儿来。”皇帝低声在路子耳边道,也没顾忌堂下几位跪着请安的大臣。他贵为天子,一言一行都是磊落的,像这么咬耳朵递私话的样子臣工们以前没见过,难免叫他们感到惶惑不安。皇帝却不以为然,缓声道,”朕昨日听说河间府出了一桩案子,是个题外话,就想问问诸位臣工的看法。”
  众臣自然愿闻其详,仰着脸等了半天,才听见皇帝说,“三贝子上河间走亲戚,和河间县令在一条窄道上狭路相逢。一边是私轿一边是官轿,谁也不肯让谁。那河间县令进京办事时和三贝子有过一面之缘,三贝子掀轿帘子露脸,河间县令竟认不出人来。三贝子恼他装傻充愣,最后两边家奴捞袖子动手,直打了个底朝天。朕问你们,这世上真就有认不清人脸的么?”
  军机大臣们吮唇计较起来,“按理说应该是有的,既然有人五谷不分,那就有人辨不清长相。要么是记性不好,要么就是对方长得太‘中庸’,叫人实在记不住。”
  皇帝太阳穴上一跳,“那使什么法子才能叫那脸儿盲记住呢?”
  宁波侉子卢绰直截了当,“要是个爷们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看他能不能记得住。要是个女人……那就时时的戳在她眼窝子里,时候长了,熄了灯都能认出来。”
  皇帝的眉心舒展开了,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朗声道,“说得没错,朕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不好,人显得懒懒的。皇后坐在南炕上看书,光线弱,要看清书上的字就得凑近窗格子,看久了难免眼睛乏累。书页一阖,索性下炕来看宫女们打络子。皇后在闺阁里的时候就是个中好手,从挑丝线开始,打同心结、打大蝙蝠、打年年有鱼,打什么像什么。宫女们攥了满把珠线在那儿固定架子,她就背着手在边上瞧着。
  长春宫里怪冷清的,早上一帮子来请安的嫔妃们散了之后,这寝宫就像冻住的肉汤,沉甸甸的,叫人展不开手脚。皇后无子,没处打发时间,平常陪老祖宗抹牌听戏打茶围,闲下来干什么呢?除了统理宫务就是捣鼓些小玩意儿,养养花种种草,虚度光阴。
  小丫头见她在边上有意卖弄,十个手指头在绷起的丝线间穿梭,那份熟练像是不用拿眼睛看似的。皇后摊开自己的一双手审视,手心手背养得白白嫩嫩,戴着珐琅掐金丝甲套,多么气派,多么金尊玉贵。可手指头笨了,什么也干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大丫头晴音领着个胖太监进来,到了跟前扫袖打千儿,“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
  皇后瞧了眼,“二总管起喀吧!今儿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是皇上有旨?”
  长满寿卷着袖子满脸堆笑,“看主子说的,奴才来给主子请安是份内的,还非要论个子丑寅卯吗!”见皇后往暖阁里走,他在后面颠颠儿跟着,缩脖子哈腰道,“认真说,也的确有事儿。这回不是来传万岁爷的口谕,是来请皇后主子的懿旨。”
  皇后指指杌子叫坐,“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要请什么旨?”
  这是给脸呢!长满寿推辞一番方谢了座,人胖塌在杌子上不好看相,就改半边屁股蹭在凳面儿上,佝偻着背说,“是这么个事儿,万岁爷跟前伺候的两个丫头到年纪放出去了,这会儿值上出缺,内务府正琢磨挑人往上填呢!”
  皇后点点头,“那成,挑了谁,人定下来没有?”
  长满寿舔了舔嘴皮子,“眼前有两个,其中一个主子认识,就是上回的女知客素以。”
  “我原说今儿过乾清宫替她讨人情去的,现在看来,她身上的罚免了?”皇后垂着眼皮,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长满寿嗳了一声,“万岁爷发话,免了。”斟酌着觑皇后脸色,完了又补充一句,“奴才知道里头原委,起先是那丫头声口不好,万岁爷嫌得厉害。后来爷想喝豆汁儿,这丫头赶巧会做就叫进来了。今早上万岁爷进饭进得香,龙颜大悦之下论赏,可不就把罚给免了。”
  皇后笑了笑,“是这么回事?那昨晚上呢?我听说大半夜的出养心殿接人,弄得自己一身湿,这又是唱哪出?”
  长满寿一愣,敢情皇后早就得了消息了,这么看来只有将错就错。他赔笑着,“哪个狗东西乱嚼舌头!昨儿夜里万岁爷想起来要上军机值房,出了内右门正遇上素以摔了个大马趴。主子爷心善,看她实在可怜就叫人把她架回养心殿了,前因后果奴才从头看到尾,压根就不是娘娘听说的那么回事儿。”
  他说归说,皇后照样的不相信。斜瞅了他一眼道,“侍寝没有?”
  这可问得真够直的,长满寿像浸了水的泥胎,干瞪俩眼摇头,“没有的事儿,茶水上的那贞和素以是旧相识,说那丫头困极了,在磨盘上趴了一夜,哪来的机会侍寝呀!再说主子爷的脾气娘娘还不知道吗,哪时候也没这么急吼吼过。别说一个丫头,上回新选入宫的几位贵人小主的牌子还没翻过呢,哪儿轮着她!”
  皇后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我倒不是计较别的,后宫添女人原本就天经地义。我也不瞒你,小公爷昨儿来,听话头子是瞧上那丫头了。只要不是皇上心头好,等到了时候请个婚,大家皆大欢喜不是?”
  长满寿早知道小公爷的心思,诺诺应着,“主子娘娘说得是,横竖素以也就一年辰光,小公爷瞧得上,逢着万岁爷高兴求个赏,事儿也就成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全不是这考量。什么小公爷呀,先紧着万岁爷吧!
  皇后拨弄手上念珠,又问,“你才刚说两个,另一个是谁?”
  长满寿前倾着身子正色道,“我来就是要同您说这个,另一位是从尚寝局挑出来的。奴才起先不知道,后来和他们那儿管事的闲聊才打听着,原来那位是密贵妃的娘家表妹。奴才料着是贵主儿买通了荣寿,有意往万岁爷跟前递人。”说着献媚一笑,“娘娘是知道的,奴才对娘娘一片忠心,得着消息立马巴巴儿跑了来告诉您。请皇后主子千万留神,眼下贵主儿风头正健,要是那位表妹同贵主儿沆瀣一气 ,届时两姊妹联起手,娘娘在跟前又没个知心人儿,岂不是要吃她们亏?”
  皇后听了脸上黯淡下来,说起密贵妃真让人头疼。后宫里的主儿们,总有那么几个是属斗鸡的。以前自己想得太简单,在家时阿玛也告诫她母仪天下当胸怀大度,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仗。其实错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共侍一夫还能做朋友的女人。就像密贵妃贺氏,原本她挺瞧得上她,当初在礼亲王府时也曾让她协理家务。可是人心不足,自从皇帝登基册封六宫开始,密贵妃渐渐有了攀比的意思,处处的抢阳斗胜唯恐吃亏。后来知己变成了对头,到现在她生了阿哥,自己无所出,她得意,自己嫉妒,两下里就更不对付了。
  她叹息,自己原本是和气的人,一向不大愿意淌浑水。但是人在这环境里,后宫他就是个金玉堆砌的大染缸,想要独善其身根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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