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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部分

琼瑶文集-第6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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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先生,我是代表胡先生来和你谈判的。”

    “胡先生?那一位胡先生?”孟玮不解的问。

    “孟先生,您别装糊涂了,就是胡全胡先生。”

    “哦,他有什么事?”“他想问您,您要多少钱肯对胡小姐放手?”

    孟玮注视著这两个客人,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站起身来,把门打开,做一个送客的姿势说:“金大律师,请转告胡先生,他全部的财产都不在我的眼睛里。”“孟先生,”金律师沉著气说:“我们是有诚意的,希望多多考虑。胡先生不是吝啬的人,不过,假如您不放手的话,对您也不会有好处。”“怎样?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我吗?”

    “不是这样说,您是明白人,胡先生的个性您一定听说过,如果他不认父女之情,您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孟先生,您不要以为抓住了胡小姐,就可以钓到大鱼,胡先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放聪明点,别人财两空……”

    “你说够了没有?”孟玮冷冷的问。

    两个律师看出毫无商量的余地,却仍想做徒劳的尝试,一个说:“孟先生,我们愿意出五十两黄金……”

    孟玮把门开得很大,厉声说:

    “滚!”“孟先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滚!”孟玮大叫。两个律师狼狈而逃。孟玮望著他们气冲冲的走下楼梯,自己倚门而立,越想越有气,越想越不舒服。抓了一件外衣,他带上门,冲下楼梯,一口气走到公共汽车站,搭车到杜美路,直奔胡家的大厦。仰望著那座庞大的建筑物,他不禁浮起了一阵苦笑,这房子和他所住的小阁楼,简直是两个世界!像他这样的穷小子妄想和巨宅中的公主联婚,难怪别人和钱想在一起了。

    司阍的走来开了一道小门,伸出头来狐疑的望著他,用轻蔑而不满的口气说:“你找谁?从后门走!”

    大概他以为这是那个下人的朋友了。孟玮昂著头,朗声说:“去告诉你们老爷,有位孟玮先生要见他!”

    司阍的上上下下望了望他,断然的说:

    “我们老爷不在家!”孟玮一脚跨进了门里,怒声说:

    “你去通报,会不会?告诉你们老爷,他要找的孟玮来了,要和他当面谈话,去通报去!”

    孟玮这一凶,倒收到了效果,那司阍的狐疑的走了进去,转告了另一个下人,没多久,孟玮被带进了一间豪华的大客厅。打蜡的地板使他几乎摔倒,四面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紫红色的绒窗帘从顶垂到地,地板光洁鉴人,设备豪华富丽。孟玮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刚坐稳,一扇门轻轻一响,闪进一个穿著白衣、披著长发的少女,她对他直奔而来,叫著说:

    “孟玮,你怎么来了?”

    “茵茵,”孟玮沉著声音说:“我来以前,有一腔怒火,要告诉你父亲我要定了你,现在,我想改变主意了。”

    “孟玮,你是什么意思?”胡茵茵紧张的问。

    “我怕我会使你太苦,”他环视著室内,沉痛的说:“你是一朵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移到风雨里去,我怕你会枯萎。如果你跟著我,那种生活可能是你现在无法想像的!”

    “孟玮!”胡茵茵叫:“你根本就没有认清我!我告诉你,我和爸爸吵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告诉他,如果不能嫁给你,我就死!”“茵茵,你不怕苦?”“有了你,无论怎么苦,也是快乐的。不是吗?”

    孟玮正要说话,胡全走进来了。和一切大商贾一样,他有一个凸出的肚子和一对精明的眼睛。与一般人不同的,他个子奇矮,双手特大,但是,绝不给人滑稽的感觉,相反的,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使人不敢和他的眼光直接相对。孟玮本能的站直了身子,胡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个够,才冷冷的说:“你就是孟玮?”“是的。”“你来干什么?”胡全灼灼逼人的眼睛紧盯著他。

    “来告诉您,我要娶您的女儿。”

    “告诉我?”胡全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然后,他近乎愤怒的说:“哼!好狂的口气。我的女儿是这么容易娶的吗?小子,你要多少?开口说好了!我倒想看看你的胃口!”

    “胡先生,”孟玮被激怒了,生气的说:“你的律师已经到我那里去过了……”“我已经知道了,”胡全摆摆手说:“你嫌五十两金子太少是不是?”“是的,太少了!”孟玮抬高了声音说:“你的女儿在你心目里,只值五十两金子,在我心里,是万金不换的!我告诉你,胡先生,你的钱不在我眼睛里,我要的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钱!”“哼!”胡全点了点头,冷冷的说:“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我胡全只有一个女儿,你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可是,你斗不过我!你以为弄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家产就稳稳的操在你手里了,是不?哈哈!你别打如意算盘,我绝不会让茵茵嫁给你!”“爸爸!”胡茵茵跳了起来,叫著说:“我一定要嫁他!我已经到了法定年龄,你管不著我!”

    “好呀!”胡全气得脸上的肥肉在跳动。“茵茵!你这个傻瓜!你以为这世界上有爱情!这穷小子只看中你的钱,如果你不是胡全的女儿,他才看不上你呢!”

    “胡先生,”孟玮冷笑了,“你太抬高了自己,太看低你的女儿!我要娶你的女儿,但是不要你一个钱!”

    “茵茵!你要嫁给这小子?”

    “是的。”“你跟定了他?”“是的。”“我告诉你!”胡全铁青著脸说:“如果你执迷不悟,你就跟这小子走吧!我马上登报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的陪嫁,我什么都不给你,我要取消掉你的继承权!你跟这男人滚吧!去吃爱情,喝爱情,穿爱情,如果有一天你活不了,你就饿死在外面,不许回来找我!假如这男人欺侮了你,虐待了你,你也不许回来找我!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听到没有?”“爸爸!”胡茵茵昂然的说:“我从没有重视过你的陪嫁和你的财产,你看错了孟玮,是的,我要跟他走,永远不回来。不依靠你的钱,我照样会活得很快乐。我生活在这栋大厦里,像生活在一个精装的棺材里,到处只有钱臭,和一块硬币一样冷冰冰,我早就受够了!碰到孟玮以前,我几乎没有笑过,这男人你看不起,因为他穷,但他使我了解了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情。在他的生活里,比你富有得太多太多了!爸爸,真正穷的人不是孟玮,是你!你除了钱一无所有!孟玮却有天,有地,有世界,有欢笑!”

    “说得好!”胡全暴怒的说:“你满脑子全是幼稚荒唐的梦想,没有钱,靠欢笑和爱情能生活吗?好吧!你马上给我滚,等你梦醒的时候,不许再回来!你就给我死在外边!”

    “她会活著,而且会活得很快乐!”孟玮坚定的说,一面转头对胡茵茵说:“茵茵,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你别懊悔!”“爸爸!”胡茵茵用同样的口气说:“我永不后悔!”

    “那么滚,立刻滚!记住,茵茵,你走出了这个大门,就别想再走回来!”“放心,爸爸,我死在外面也不回来!”

    五分钟后,胡茵茵从里面出来,她穿著件白上衣,黑长裤,披著一件灰色的夹大衣,朴素得像个农家女,她把手里的马鞭郑重的放在父亲的面前,说:

    “从此,神鞭公主死去了,另一个女人将接替她愉快的生活下去!”她把手伸给孟玮,除了一身的衣服之外,没有带任何一样东西,坚定不移的跟著孟玮走出胡家的大厦。胡全木然的站在客厅里,凝肃的望著这两个年轻人走出去。那条被胡茵茵用惯了的马鞭,静静的躺在地上,反射著冷冷的光。

    杭州。在西湖边,清波门附近,有一栋小小的木造房子,原先,应该是一栋小巧精致的雅人居处,而今,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了。房子原有七八间,现在只整理出三间来,一间做了孟玮夫妇的卧室,一间稍稍清爽一些的,勉强算是客厅,另一间成了孟玮的画室。最初,孟玮把胡茵茵带到这儿来的时候,这里是门歪窗倒,院子里杂草丛生,野兔和田鼠筑巢而居,荒草积藤蔓一直爬到窗格子上。室内更是灰尘满布,蛛网密结。孟玮曾苦笑的说:

    “几年没有回来,房子就变成这样了。茵茵,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胡茵茵打量著屋子,微笑的说:

    “能有片瓦聊蔽风雨,就很不错了,何况还有这样一栋房子,让我们把它整理起来,它会成为我们的皇宫。”

    整理的工作进行得很慢,茵茵虽有吃苦的决心,却连割草都不会。但她一语不发,费了将近一星期,总算把满院的荒草除尽了。室内的家具,大半已被老鼠和白蚁所毁,他们勉强拼拼凑凑,整理出三间房间来,茵茵用毛巾包头,效仿农家女的样子穿短衣裤子,挽著裤脚,爬高下低,抹拭灰尘,又亲自糊窗纸。每到晚上就筋疲力竭的倒在床上,不能动弹。孟玮抚摸著她,叹口气说:

    “茵茵,你跟著我吃苦,我知道,你从没做过这些粗事,你怎么能做呢?”“如果别的女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呢?”茵茵说。

    孟玮握著她的手,她手上全是伤痕,菜刀割伤的、荆棘刺伤的、热油烫伤的……比比皆是。孟玮吻著这手,眼泪流到她的手上,他坚决的说:

    “我要想办法改善这种生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雇一个老妈子,你不能再做这些粗事了。”

    “老妈子能做的事,我也都能做。”茵茵说:“玮,你只管画你的画,家务事你别管。”

    “看到你吃苦,我于心不安。”

    “我是决心跟你来吃苦的,不是吗?”

    “茵茵,告诉我,你在家里的时候、私人的丫头有几个?”

    茵茵不响,半天才说:

    “你说什么?”“我问你,你在神鞭公主的时代,有几个丫头伺候你?”

    茵茵停了一会儿说:“我不认得什么神鞭公主,我只知道有一个胡茵茵,她是孟玮的太太,她没有丫头,她将伺候她的丈夫,使他成功。”

    “茵茵!”孟玮叫,热烈的吻住她。“茵茵,我怎么报答你这一份爱?”“给我相等的爱。”.“不!给你更多更多。”

    “不可能更多了。”茵茵用手揽住孟玮的脖子:“我给你的已经是极限的数字了。”深夜,西湖波平如镜,繁星满天,两人并倚在窗下数星星。清晨,茵茵却披衣而起,悄悄的溜下床来,不敢惊动孟玮,独自走进厨房里。隔日的疲劳犹在,四肢酸痛,眼皮沉重,她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来,走到灶边,把木柴送进灶孔里,燃著了火,鼓著嘴拚命吹,浓烟弥漫全室,她呛咳著冲到厨房门口去透气,又怕火灭了,再折回来猛吹。火终于在一段奋斗之后燃了起来,她淘了米,放在灶上煮稀饭,自己倚在灶边打盹,一面按时向灶孔里添柴。疲倦袭击著她,她昏沉欲睡,直到“嗤”的一阵响,才发现稀饭开了,米汤正溢出锅外,几乎扑灭了炉火,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揭开锅盖,没提防一股蒸气直扑上来,手被烫了,锅盖掉在地下,发出一声巨响,她握著被烫的手,走到厨房门口,把受伤的手放进嘴里衔著,一面对著那熊熊的火发怔。孟玮冲了过来,紧张的问:“怎么回事?”“没什么。”茵茵掩饰的把手藏到身后去。

    “烫著了吗?”孟玮问。

    “没有。”“给我看!”茵茵伸出手来,手上红了一大片,孟玮说:

    “擦点油吧,我等会儿去买一盒治烫伤的药来。”

    茵茵用一些花生油抹在手上,忽然间,一阵饭焦味扑鼻而来,茵茵喊了一声:“糟糕!”把饭锅端下来一看,已经全烧焦了,孟玮说:

    “我看,你是放的水太少了,所以这么快就焦了,火似乎也太大了一些。”“昨天的稀饭水放得太多,变成在一锅米汤里捞米粒,今天又太少了,连煮一个稀饭都这么困难!”茵茵沮丧的说,有点儿眼泪汪汪。“慢慢来,一切都只是经验问题,慢慢的就好了。”孟玮安慰的说,但是,离开厨房后,他摇摇头,下决心的自语了一句:“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她是不该困于厨房之中的!”这天起,孟玮开始四出谋事,但是,一连一星期,却找不到一个能糊口的工作。而米缸里粮食日少,家用越来越拮据,茵茵努力学习著做一切的事,但她很快的憔悴消瘦下去。孟玮一直怕这朵温室的花被他移植后会枯萎,而今,他眼看著她日益憔悴,不禁心惊肉跳。他劝她休息,但她固执的操劳如故。一个月之后,他依然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茵茵说:

    “你是个画家,你的天才会被人赏识的,既然找不到事,不如干脆画上一百张画,开一个画展,只要有人欣赏你,那么,你就很可以靠卖画为生了。”

    孟玮采取了茵茵的意见,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艰苦的生活。他每天清晨就背著画架出外写生,茵茵在家中操持家务,家中居然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他们的菜钱已降低到最低限度,每日青菜豆腐和一些腌萝卜为生,吃得孟玮倒足胃口,他不用问,也知道茵茵是食不下咽的。每看到她跪在地下搓洗衣服,或埋在厨房的油烟之中做饭,他就感到内心绞痛,但又无力改善她的生活,有时他想帮她的忙,她却坚决的说:“不!你去画你的画!别管我,我做得很好!”

    于是,咬咬牙,他又去开始一张新画。

    这年夏天,他的画展终于展出了。可是,却完全失败了。他既无社会关系,又无地位身分,再者,画的程度也不足以惊世,结果却失败得惨不忍睹。没有一个人给予好评,卖出的几张画得来的钱不足以弥补开画展所背下的亏空。这失败打击得他一蹶不振。茵茵强作欢颜来鼓励他,可是,一天夜里,他听到她在床里暗暗饮泣,他伸手去摸她,一接触之间,才发现往日的丰肌玉脂,如今只剩得骨瘦如柴。他悚然而惊,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全是冷汗,一个念头闪电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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