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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皇运 九宸-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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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凉国君亲自跪递国书降表,然玉阶金龙之座上着天子衮冕的幼女却须臾不动。
  他犹记得她凉凉的声音由余丈高台徐徐传下,那声线尚是童音,却是不凡之势。
  “蹇符君,你尚是厉害。父皇征伐一生,不过予朕留下这万里河山,千碧秀景。然你…却让朕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那一年,她七岁,他十七岁。
  她位列高阶玉台之上,他跪身于受封功将之间。
  双臂高举于头接过那一盏大功酒时,唯他敢看向那高殿御座上的人,只那一眼,便是铭以永世。
  她有一双极似他父亲的眸子,三分薄凉,七分傲气。权力予她无可比拟的气势,那目光,足以睥睨天下。
  便是那一日,睨着那寸寸凌光,他忽而明白,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值得拼上性命去夺取。
  而在那多年后,他确是如此做了,且一举功成,名留青史。
  她八岁那年东平朋党之乱,他是她亲封的东伐大将军,阵前一碗烈酒,他竟微醉,随之逾距。
  他问,“若臣这一番东平叛党,皇上可有重赏?”
  她笑而答,“崇爱卿业已封王拜土,坐拥抱厦重壁,权柄财禄于你,早在两袖之间,可还有所想要?”
  他亦笑,那要看吾皇可有赏?
  她但不笑,亮眸轻颤,脱了指间软玉扳指交予他手中,那玉是融入金与玉富贵天性的黄玉,是仅帝王能佩的玉石!她握他的掌渐而阖起,她的手微凉,他却在颤。约指一双银,约指一平生。虽不是夏地的民风习俗,他却也懂其中深意。
  “崇毅。你若大胜而归,朕便予你做我大夏朝的第一品王夫,朕…唯一的夫君,你可愿意?”
  那一日,她如是说,他一个字也不敢忘,不忍忘。
  他为她东征,他为她平叛,他为她杀戮,他为她无惧死亡。
  因为她,他再不惧朝堂腥风血雨,无视沙场刀光剑影。
  他是大夏朝百年无一的奸臣,媚上欺下,荣宠至极。
  为了她,他亦愿背上一个“奸”名。
  晏平二年,东逼郢邛之地,郢穹两国之君皆畏畏然,双双捧上贡地宝池以示孝感,并求留质子以表忠款。那一年夏期,郢国嫡皇子衍泽殿下与邛国芩郡王携同入夏为质。
  两国质子入朝时,听说她为两位风采绝翩的殿下大摆欢筵十三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凤华宫丝竹不辍靡香无散的一十三日夜,他驻守于东疆风营与月对望,握着指中玉扳空念那一声“约指一平生”。她在夏宫皇都大张艳织日夜纵酒寻欢取乐时,他苦苦相思于边塞为她守疆固土。
  而后,他听闻,她变了。
  她是变了,她予他的密信越来越少,逐以成了假言令色的公文御令,再不会言及她今日去了哪一处,做了何事,又是否笑怒过。他并不想知道科考进士的名列,不想知道户部纳余的银两,更不想知道工事水造的进度。他想听她说的话,她却再未言过一句。
  世人都说她极其宠爱郢国的质子衍,他们甚以传开流言说为了博他一笑,晏平帝不惜以重金为他打造那座举世无双的凤鸣鸾琴,只因那衍泽殿下入了夏地唯有弹琴方能排解思乡之郁。又听说他为她编了一曲有凤来仪,她便配他一歌百兽云鸣。当真是琴瑟和谐。
  漫天的流言蜚语,她只一笑,却从不去计较,好似那谣言皆是现实。

第七十五章 倾城衍宫(下)
  再后来,她在信中说要于倾城建一所行宫,名字已取毕,便作“倾城衍宫”。
  好一个倾城衍宫,延着她与那妖孽二人的名字,融着他们二人的情深意重!
  那一纸冷笺于掌中化为粉末之时,尚余着她的气息,月梨花的味道,亦是他帐中日夜馨熏的气味。他空望了一双手,这双掌握得剑戟,染得鲜血,操过笔管,却唯独不能弹琴,不得予她一曲。然,她要的便只是这些吗?第一次,他有了惘。凭什么是那个只懂吹箜奏琴的文弱书生?!为她开疆拓土的是他,为她镇守一方的是他,为他不惧奸名唯求上恩的是他,日夜思念却只能邀月思人的亦是他。
  这天下是他为她打下来的,这江山是他为她稳住的,这社稷凝着他与她二人的心血。二人一心,千秋万代,生时同命,死后并留青史的宏愿,是她忘了,还是自己记得太深、太真。
  “朕若爱一个人,便将万顷江山予他又如何?”
  这一句,由她予他最后一书中跃然笺上。如此随性,如此不在意,她便是如此宠那个妖孽吗?予他又如何?她当真如此念想。然那不是她可以随意交予的河山,是凝着他的血,他的汗,他的泪!
  失望与惘痛纠杂绵延,而后一丝一丝成了恨。
  原来,他竟也会恨她。
  他誓要拿回来,从前予她的一切,都要夺回。
  倾城衍宫建起的那一日,便是还债之期。
  他对她最大的惩罚并非夺去一座江山,而是引狼入室。莫要望了,她心心念念的衍泽殿下,是大郢国的皇子,而大郢国的皇弟,并非他人,是他崇毅血亲的舅舅。这个坐拥半壁江山看似书生文气的舅舅,早已对大夏的领土垂涎贪恋多时。
  正如那一年夏助姻亲尹文氏夺了大乐朝的江山,历史往往喜好重蹈覆辙。一座东守城门打开,如狼似虎的郢兵侵入,一出“十三年之乱”再度上演。荒唐的相近,而又荒唐的可笑。
  烟沙缭乱尘浮云没时,他立身于大夏东塞的城楼之上,满眸热气翻滚,目睹着大郢的铁骑踩碎他为她打下的江山。泪眼模糊之中,他似看见了昔日于她共立城楼,她扬起一袖指点轻笑,纁裳织藻的玄袖上跃着星辰、山纹。那时,他如此爱她,并一同爱着她的天下。
  如今他依然爱,所以恨得也真。锦水汤汤,嫉恨嗜心,他的眼中,唯剩她与那人纵乐于倾城衍宫的逍遥,他们相偎相伴,他们相约一生,他们成了他胸前不得愈合的伤疤。
  他是要看看那个满袖文儒酸气的质子殿下,如何为她保全天下,如何解释自己父辈的贪婪。
  或以,大难当前,他不会与她同命承担。
  同甘而不能共苦,齐享乐,却不得并患难,尹文衍泽,你也终不过是一介懦夫。
  倾城衍宫攻破的那夜,那质子殿下离了她,躲身于大郢的强弩利盾之后,俨然又是个孝子。两年七百余日耳鬓厮磨鸾歌凤吹的岁月,不过chun梦一场,他及时醒转,摇身一变,终还是大郢的嫡皇子殿下。
  那一夜,他在郢军中见过了他,真真生的如妖孽,便是这妖孽,夺了她的心。
  然,尹文衍泽的瑶梦是醒了,自己却终要醉卧一生。
  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昆仑山崖顶,他以越皇子的性命威胁。那一时,他要的实非她手中的九龙真印,不过是要她自己走过来,重新握上他的手。他宁愿宽容一回,也不肯与她如此绝然的相望,仿若他们之间已隔了千山万水。
  “崇毅,朕…如此信你。”
  “崇毅,朕说过,今生唯许一人。”
  “崇毅,这天下之大,朕坐拥山河与千万佳人,却唯愿与一人相约,亦唯予过一人婚许,独愿…与其一人共守天下。你可知,他是谁?”
  那一日,昆仑山顶,风略盛,她说了一言又一言,每一句皆要连上他的名讳,一声又一声“崇毅”听得他心痛。风,几欲吹落他眸中冷泪,双唇抿至含血。
  她白衣盛雪,步步后退,依是笑着,终不肯落泪。那一团金绣玉囊于她袖中抛出,直入他怀,然他偏手打过,纵是知道那之中便是权倾天下的九龙真印,他也不想由之挡了视线。他是要须臾不动的凝住她,方能一丝一丝咀嚼她的话意。
  “我说过,我若爱一人,便将万顷江山予他又如何?然我未想到,你亲手来争了。”她再不言朕,她说过人生最大一幸事,便是终日以我自称,而非那一字冷仄冰寒的“朕”。
  他至今未能明白她是如何跌下去,是一阵清风将她瘦弱的身子袭走,还是脚下一记碎石崩裂,她的白衣似只于风中一摇,便是跃下。
  万丈深渊,两纵清寒,皆是层层白雾裹着她的身影,而后那身影越来越淡,雾越来越重,他眼中干冽无物,无喜无悲,脑中尽余空白,周身每一处都痛,痛得言不出痛。满山士卒的惊呼声皆听不见,唯有她最后的声音——“崇毅,你这个傻瓜。自七岁那年,于顷城受降台上遇见你,我便喜欢你。这天下,你是唯一敢抬眸与我交望的人。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一生这一人,值得将自己托付。”
  万顷江山予你又如何?!
  只你想要,我便能给。
  为何,一定要逼,一定要抢……
  这天下,敢以江山为礼的女人,唯她晏平女帝。
  世人都言她晏平帝,她的名字,他只念过一回。
  昆仑山顶,白衣遁然失了影踪时,由他口中脱唤而出,那一声——“倾卿”。
  牟顷卿,她的名字,却显少有人能唤。
  他从不敢问,她是否知道,“卿卿”是郢地夫妻之间的爱称。
  纵是她任性强要他开口喊其名,他又岂敢轻易言。他是如此畏她,如此敬她,如此…爱她。
  自那以后,蔓延昆仑满山的马兰花,一夜开败。
  自那以后,圣域夏国再无一人能名“倾卿”,他不许!任一个倾与卿,都不许!
  这天下,但无第二人配得起“倾卿”这二字。

第七十六章 寒夜
  “崇毅,你喜欢做皇帝吗?”
  “臣不知。”
  “朕之帝位终是要传了越儿的。你便是做了朕的王夫也得不到啊。你说,你要是偏偏喜欢,又当如何?”
  “臣若以喜欢,便出手夺。依皇上看,如此可好?”
  她笑过,认真看了他,才是道:“如此…也好。崇毅,若有一天你偏偏喜欢了,要告予朕。”
  方时一句戏言,万未想尽成了真。
  青玉瓷盏空荡荡地置在冷石桌沿,满袖寒风,一人饮酒邀月思人的习惯,十年未便。
  崇毅于琼华宫的碧月亭坐得身子有些发僵,手下冷子铺满了棋盘,却无心再下。他心有烦闷,心有惘痛,苦是这闷无与为人道,这痛不知当何言。但一回身,满目清寒,只望着身后冷枝之间的云鬓衫影淡道:“你站了那多久?皇后。”
  长晋一手推了额前枝叶,曳着裙角步步踏上亭阶,身子略倾,一拜而道:“皇上举棋愣了多久,臣妾便站了多久。皇上,您这一番出神,较往日久了半刻。”
  “唔,只是半刻吗?”崇毅回了眸光,手中棋子坠胡乱寻了一地落,“朕以为…好几刻。”
  长晋瞥了眼棋盘上之景派,沉声道:“皇上这一子是错了,明明是气闭死地,却还要落。皇上于今日微服寻访后便回不了神,臣妾想皇上是会了什么——”
  “朕倒是忘了皇后下得一手好棋,也罢,冷夜漫长,与朕下一盘如何?”他截过她话,袖下一挥,即是散去黑白二子,捏了白子于手中把玩起。心,实不在焉。
  “皇上是去会了延陵王。”长晋但未由他出声断了话机,反是放着胆子坚定出言。
  “可笑。”崇毅猛然怒起,推翻了一盏青瓷,冷色酒汁溅了长晋半身,“你竟跟踪朕。”
  长晋依是不动,只眸中抖过一丝颤笑,而后徐徐跪下:“皇上过虑了,这天下还未有人胆敢跟踪您之行径。不过是臣妾与那丫头熟络交好,她身上的薰香与众不同,方皇上一回宫,臣妾便是闻出来了。”
  “噢?如此说…朕的皇后娘娘是吃醋了?”唇勾起一抹笑,眼眸却依是厉色,手中白子越捏越紧。另一只腕子径自探出,循着长晋,欲抬她起身,“皇后莫要有顾虑,朕也不是她随便一个女人便能看入了眼。”
  然长晋长跪不起,示崇毅伸出的腕子如空气。
  “臣妾并非犯妒,若说吃醋,臣妾既是吃遍天下美人的醋又如何?延陵易是臣妾为数不多的密伴,臣妾爱她护她之心日月可昭,问心无愧。皇上。看在妾身服侍皇上三年有余未有大过的份上,可否答应臣妾一言?”她说着猛一抬眼,眸中水色漾起。
  崇毅习惯了她的一脸谦和温顺,如今满目的坚定,是要他一惊。微有讶异后,哑了声:“你说。”
  “皇上答允臣妾,这一生不动延陵,无论她是谁之妻,是何人顾念之人。”这一声,急急脱口,她心下正是无主。那延陵易是衍泽之妻,衍泽与崇毅的恩怨纠葛,她不是未有耳闻。怕就怕,依着崇毅的性子,自己失了所爱,必要下痛手报复才作罢。如今,那丫头便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稍有不慎,便能成了二人博弈的牺牲品。她唯有一求,保她太平。
  崇毅眸光微虚,竟也随之探了目光,淡淡扫着她念道,“哦?如你所言,她之身份十为特殊,倒是何人之妻,要你这般心难安。”
  “她是臣妾七哥衍泽的夫人。”
  袖中冷子兀然褪下,崇毅手中失了物,不由得猝然阖紧。久久无声,便是这无声的沉寂,反要长晋不知所措。她才是清楚,崇毅并非知道延陵与衍泽的婚事,那今日一见,便不是刻意探问虚实,是又出自何意?!她面上一急,倒真是急出了热泪涟涟,连声求道:“皇上,您算是应了臣妾的,万不得—”
  “他倒是移情了?”崇毅不动声色的言笑,双目却是怔怔,偏头掠了眼月色,“罢了,他也是耐不住十年。”
  长晋额头皱紧,由其言中听不出眉目,唯有屏息敛气,苦苦等着。
  崇毅一双臂探过去,竟亲手扶了她一把,微捏下软腕,淡道:“皇后,朕是天子,便该有帝王的胸怀。如是十年的旧事,朕…早便是不想作念了。棠卿之死,并非冲着尹文衍泽或任何人,只怪那女人取错了名讳,再无其它。你的好姊妹延陵易,朕答应你,不会动她,更不会因她是衍泽之妻便要如何。十年了,他累了,朕亦累。且那延陵易,朕方觉得有几分意思,朕有心用她,也有意与她联手。”
  听言至此,长晋胸口闷气呼出,但也觉得崇毅之言越发诡异,不由得双眉一挑。
  崇毅一目了然,即是敏感地闭了口,转念便言:“罢了,朕与你说这些做甚。只皇后莫要心存顾虑便好,这一趟入京是陪你归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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