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雕龙赋3:流星羽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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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点头说道：“鬼谷先生说得不错，自古以来，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而今周室为我大秦所灭，天下其终为我大秦所定乎？”蒙毅想了一想差别道：“侯爷，天下恶乎定？”吕不韦悠然想起将军蒙骜，不假思索，瞑目道：“定于一！”秦国公卿文武大臣与蒙毅无不微微诧异，心中为吕不韦的雄心壮志暗暗称叹。
吕不韦缓缓睁开双目，充满极度惋惜地长叹一声，悠悠说道：“天下终将为秦一统！可惜的是老夫如今老了，这些大事已经不能与诸公群策群力，齐心致达了，这些大事，今后还要由大王与诸公去做了！三室之家，尚有衣食之争，而今要统一天下，又是何其困难？诸公其勉之，勉之！”
吕不韦话音落后，堂上一片阒寂，竟无一人敢于说话，便连大气都不敢为之一喘，堂上之静几闻落针之声。蒙毅惟听堂外台上的三足巨鼎鼎腹之下四窜的火苗呼呼作响，鼎中沸水滚滚有声。
良久，相邦长史兼少傅卿李斯方才缓缓跽起身来，冲着吕不韦举袖为礼说道：“文信侯爷何出此言？大王不过一时因为长信侯嫪毐之事迁怒归咎侯爷，盛怒之下，方才罢了侯爷的相位，以后大王想起侯爷对大秦的汗马功劳和赤胆忠心，自然会重新让侯爷为相的。毕竟大王年尚冲幼，军国大事缺乏阅历，还需仲父侯爷您从旁辅佐协助办理！”
吕不韦听罢，低下头来，沉吟半响，方才抬头说道：“李少傅不必劝慰老夫，老夫自己心里有数。难道李少傅熟读经史法家篇什，竟不闻古人有言：学步之人终将弃杖而行。老夫相秦十年有余，位极人臣，富不敌国，无可加矣。而今大王也已行过冠礼大典，带剑亲政，哪里还需老夫这根已不中用且还绊足的拐杖？”李斯一时无话可说。
秦国公卿文武大臣在旁都是默默聆听，文信侯吕不韦罢相之后何去何从，实关乎秦国乃至天下之命运，便连这些大臣的前途富贵与身家性命，无不操乎文信侯吕不韦和秦王嬴政手中。
吕不韦道：“老夫也已耳目昏花，骐骥暮年了，于仕途经济，家邦天下也不甚留心了，即便仍有余意，亦恐力不从心了！今日老夫将去都卵国，临行之际，将诸公或邀或请，或逼或绑请到老夫相府里来，没有别的意思，老夫于此失礼之处还要先请诸公恕罪了！”说着，吕不韦便欲勾身站起，向着公卿文武大臣赔礼。
蒙武，王翦两人急忙站起，从旁搀住文信侯，扶吕不韦重新坐回席上，连连说道：“文信侯爷何必这样，如此岂不折杀我等？”
右丞相王绾站起说道：“蒙将军与舍弟之言甚是，文信侯爷自先王在时相秦十年有余，内治秦国，外斗诸侯，劳苦功高，而今辞相去国，即将回归洛阳封地颐养天年。我等在朝诸卿本该同来践行，亲送文信侯爷至灞上，把酒话别，不料侯爷邀请我等前来，我等心中好生有愧！那里再受文信侯爷这等大礼？实不敢当！实不敢当！”王绾言毕，公卿百官纷纷应和称定。
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10）
吕不韦复又坐下，摆手令蒙武，王翦两人各自归席，郑重说道：“好！老夫罢相失势，仍蒙诸公不弃，而今老夫将行，朝中万事托赖诸公，老夫甚为放心，可是只有一事老夫离开咸阳之后放心不下，倒想寻问诸公一番。”
御史大夫冯劫急忙问道：“侯爷，你有何事兀自放心不下，尽管交待，我等必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以达至善！”公卿百官纷纷言是。
吕不韦坐定，裹紧白袍，探手取过面前一支竹简拿在手中，看了一看，突然斜目问道：“老夫想问，诸公将以何治国，以何平治天下？”
公卿百官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缄口不言，蒙毅偷眼看了一看父亲蒙武，见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倒似没有听见文信侯吕不韦的问话，这时谁亦不敢先说，其实公卿百官于治国平治天下的看法各有不同。
吕不韦眼见许主没有一人敢于应答，不禁账微皱眉，愀然不乐，缓缓说道：“今欲平治天下，舍秦其谁也，老夫心中深知诸公于老夫执政治秦之时，德命法令，私下里颇有议论，言辞亦是不少。不过平心而论，老夫治秦十有余年，为政用兵有得有失，此于圣贤，亦盖莫能外。而今老夫将行，不过只想知道老夫去秦归国之后，诸公将以为治国平治天下而已？实实别无他意，万望诸公幸勿生疑，缄口不言，如此于我大秦夫复何益？诸公岂不闻古时召公谏周厉王弥谤。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人言不通，谓之蔽，蔽则塞，塞则壅，壅则溃，溃则败，老夫心中也极知诸公在治国之道平治天下之方所思各有仁智之见，诸公但讲无妨。”
吕不韦言罢，公卿百官也是缄默不语，仍无一人应答。吕不韦面罩寒霜，双眉紧锁道：“李少傅，你学于儒家大师荀子，熟读诗书礼乐春秋儒典，明习古今列国法令得失，委身相邦长史要职，你倒说说将以何治国平治天下？”
李斯跽身举袖一礼说道：“侯爷，李斯以为要治国平治天下，当以法也！俗言：无规无矩，不成方圆。现今以法为之，正如有规有矩矣！”吕不韦不置可否，仅是微微点首道：“唯唯！”
右丞相王绾见李斯说以法治国平天下，吕不韦并未怪罪，方才继而说道：“侯爷，王绾以为当以道治国平天下。君主有道，垂供悬绅则天下定。”吕不韦亦是不加评论，点头唯唯，反唇问王绾道：“相公即以道为治国平天下，奈何不先于李少傅言之？”王绾邑若平常，顿首说道：“侯爷，《老子》有言：不敢为天下先，王绾也不敢为群臣先也！”吕不韦含笑点首，示意王绾安坐。
只听将军蒙武道：“蒙武以为当以儒家所言，治国平治天下应以行仁义，为王道，布德施惠，礼乐教化，如此譬如众星拱卫北辰，长治久安！”吕不韦仍是不褒不贬，莞尔而笑，口称唯唯。
此时将军王翦，桓齮等一干能征惯战的大秦枭将纷纷按席跃起，王翦睁目言道：“治国平治天下自当以兵为之。坚甲利兵，自可横行天下，焉用儒生之议？”吕不韦仰天大笑，以手抚须，口中诺诺，示意众将息怒归座。
御史大夫冯劫禀道：“侯爷，冯劫以为治国平治天下当以正名审实为首务。名家有言：名正则治，名丧则乱，而今秦务名实不分不符之处比比皆是，乱由此生，敝由此长，是以冯劫以为当以正名审实为治国平治天下之第一要务！”冯劫刚刚说完，吕不韦便诺诺连声。
随后谒者唐姑果亢声说道：“不然，下臣姑果以为治国平治天下当以我墨家兼爱非攻，尚同尚贤为用！”吕不韦睥睨谒者唐姑果，笑了一笑，问道：“先生是位墨者？”谒者唐姑果一拜答道：“回侯爷的话，下臣乃是相里墨家的墨者！”
吕不韦立即肃然起敬，起身施礼，恭恭敬敬自上而下一揖称道：“原来唐先生是相里墨家中人，真是失敬失敬！”唐姑果却仍坐在席上，大大咧咧，并不起立，仅仅轻轻抱拳侧首说道：“岂敢？岂敢，便连公卿百官无一不是刮目相看。墨学为天下显学，其门徒弟子众多，号称十万，遍布天下，因为墨者人人急公好义，嫉恶如仇，能急人之困，能周天下之穷，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而他们自己却粗布褐衣，黎藿淡羹，以自苦为极，是以墨者深得天下人的盛赞，人们遇之无不隆礼敬然如敬师父。近来墨家三分，成了西方相里氏墨家，南方邓陵氏墨家和东方相夫氏墨家，唐姑果便是西方相里墨家的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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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11）
吕不韦恭言道：“唐先生，老夫在阳翟之时便已盛闻贵家‘饥食公’相里勤已经学究天人，精通算经，通晓沟洫守城之学，天下莫敌。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始终无缘相见，是以老夫心中甚感遗憾，不过老夫虽然无缘与相里先生一见，今日能够见到唐先生，亦属三生有幸了！”唐姑果仍是倨坐席上，只是咧嘴笑了一笑，便是一动不动。
蒙毅想起相夫舞来，她似乎是什么东方墨家寒衣公相夫术的女儿，那么这西方墨家与这东方墨家究竟有何关系呢？
只听唐姑果道：“文信侯爷，适才诸公纷纷说了自己治国平治天下之说，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递出诸子，归于百家。侯爷听后，莫不点首，唯唯诺诺，而诸子百家之说互相矛盾，敢请侯爷意下如何？”
吕不韦重又坐回席上，仰首而笑，说道：“其实老夫最不放心便是这些。”随即顾谓公卿百官说道：“诸公岂不闻御骊马者，使四人人操一策，则不可以出于门同者，何故？不一也！④治国平治天下也一样，你以儒治，他以法治，我以墨治彼又以兵治，如是国必乱矣！”众卿百官杂然称是。
唐姑果笑道：“侯爷之言极是！姑果亦是此意，然则侯爷临行之时，将欲别罢百家，独尊一术么？”
吕不韦眉舒眼笑，莞尔说道：“非也，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老夫即便废罢百家，独尊一术，又怎能禁乎天下之人不闻不知，以此治国平治天下者，悖矣！”
唐姑果大笑问道：“那么依侯爷的意思，又将为之奈何呢？”吕不韦伸手裹了一裹白袍，指着面前那厚厚而排落落大满的百余卷竹书不慌不忙道：“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何故？取之众白也。现在诸子百家治国平治天下之说各有不同，正所谓孔墨虽称圣贤，老庄申韩各授其术，终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况且时殊世异，诸子百家之说便不便秦，亦是众说纷纭。老夫费十年之功，穷毕生之力，荟萃三千门徒，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杂采诸子百家之说，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修成《吕览》一部，定名《吕氏春秋》，尽收各家治国平治天下之术于其中，正是希望诸公能够倚之成事！”
公卿百官此刻方才各各恍然大悟，原来文信侯吕不韦临行归国之际，招来百官，是为了一谈治国平治天下之术，是为了要定吕不韦的《吕氏春秋》这一杂家之说为一尊！公卿百官心下均想：这吕不韦已被大王罢了相位，失势山倒，可是仍不甘心，还想以《吕氏春秋》来指点染指国事，看来真是权心不死。
唐姑果此时仰天打个哈哈。笑道：“久闻侯爷写了一部叫做《吕氏春秋》的鸿篇巨制，洋洋洒洒逾二十万言，以为备周天地古今之事，修书十年，不想至今方才得成，原来是侯爷英明早断，十年之前便已料着此日，以来有备无患啊！”言辞犀利刻薄已极，极尽冷嘲热讽挖苦之能事，这话此时旁人听来，虽然说得不是自己，却也觉得十万难堪了，何况受言之人？
蒙毅微微一颤，方始明白，原来刚才自己进堂之时，看见文信侯吕不韦左手擎简，右手捏笔，正在思索批读，自己尚且以为吕不韦是在批阅奏章，谁想原来是在修改完善自己的《吕氏春秋》。其实他早该猜到吕不韦已被大王罢了相邦之位，此时无官于身，赋闲在家，又哪里会有什么奏章表陈来批。吕不韦花费如此精力来完成这部《吕氏春秋》，可见他对《吕氏春秋》十分珍重，视为自己身家性命一般！
此时谒者唐姑一脸傲色，倨坐席上，他知吕不韦罢相失势，背后又有数万相里墨家的墨者撑腰，自然丝豪不惧于他，乘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吕不韦听来，却如秽风过耳，微尘拂面，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笑道：“古人常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风烛残年，皓首如斯，原也没有几年好活的了，又备得什么荣辱，何必患得患失？”
吕不韦博览群书，能言善辨，足智多谋，只此微言一句，顿时便将唐姑果说得哑口无言，瞠目结舌。唐姑果只得在旁冷冷发笑，此时堂上公卿百官泰半亦觉吕不韦已然无甚威权，不足为惧了，纷纷倨傲起来。他们心下都想，大王罢了吕不韦的相位，他现在也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了！却还想在此扬威定尊，评一论二，岂不大谬？便连一向拥吕的蒙，王，冯三家，此时蒙武，王绾，王翦，冯劫，冯去疾，冯勿择等公卿贵戚均各沉默，谁也不说一句话来助吕不韦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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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吕氏春秋（12）
吕不韦喟然太息，突听堂下一人高声叫道：“这位原来不是逼走同门师叔东方墨师谢子先生的谒者唐姑果么？此人心胸最是狭小，惯于嫉贤妒能，班弄是非，为一实足小人，固不足与高人共语！文信侯爷何来跟这般一人一般见识，没的失了自己身份，脏了自家席垫！”
公卿百官惊动，唐姑果横眉怒目，霍地立起身来，喝问：“何方顽徒？出言不善，只会背里地说人善恶，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何不出来说话？”堂下那人呵呵大笑，呼着一声，只见袍襟飘动，一名四十多岁的瘦削汉子已然跃至堂门之外，负手立定。
蒙毅看那瘦削汉子之时，只见他双眉如刺，斜向上挑，双目炯炯有神，颜下一部疏须干枯垂下，腰饰长剑，身着青袍，往堂外这么一站，显得英气四溢。那名瘦汉话音刚落，便跃上台来，这手功夫也很是惊人，其后陆陆续续，络绎不绝地又来了二三十余名流子，有老有少，身上袍色也是一样，但是都如适才那名瘦削身着青袍的汉子一样，衣袍均为精贵绸料缝制，华贵无匹，单单一件少说也得十镒黄金，腰下都佩着各式宝剑，剑鞘镶满珠玉宝石，火光之下，熠熠生辉，也都是名贵非凡之物，看这衣着饰剑，唐姑果当下便即明白这些人定是文信侯吕不韦门下的武客。适才自己对吕不韦出言不逊，恶意嘲讽，此刻他门下武客便要向自己讨帐来了！
唐姑果冷笑三声，为首那名身着青袍的瘦削汉子也不抱拳失礼，瞋目便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