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与花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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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哭得很难过，从国小那次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他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能哭，他哭得眼睛好痛、脑袋好晕……在晕过去之前，他似乎听到了花匠那个温柔的声音。
声音一如往昔，画家却想遮住耳朵。
我不想听，你走开……你为什么要这样……
画家醒来时，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觉得喉咙好干，眼睛好痛，一睁开眼，床旁站着爸妈弟妹，还有花匠。
「天啊，你醒了……吓死我了。」妈妈扑上前抱紧着他，「你昏了半天了呢，再不醒来我就要送医院了……」
画家不知所措的抱着母亲，他看着一旁的家人，都用着复杂的神情看着他。
「笨蛋哥哥，吓死我了，居然有人会哭到脱水！」妹妹又生气又担心的看着他，双眼红红的：「不过就是得奖吗，干嘛这样！」
「是啊，傻孩子。」妈妈捧着他的脸，「你不想要的话就直接说，不就好了吗……我们不会勉强你的。」
大家都跟他说没关系，画家傻楞楞的看着家人，而靠在门边的花匠，表情是一脸复杂。
『可以让我跟卓大哥谈一下吗。』被喂了水，画家比着手语。
父母亲当然是说好，一向疼宠画家的他们几乎是有求必应，而妹妹则是扑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说着，「你不可以怪卓大哥哦……不可以啦大哥……他这么喜欢你……」
喜欢我？
等到家人都退了出去，花匠站在床边看着他，眼神依旧是那么温柔……又带着哀伤。
画家慌忙的找着写字版，花匠却按住了他的手，「我看得懂手语，我来这里后……去学了，不过不太熟，你慢慢比，我看得懂。」
画家有些惊讶，他慢慢的比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知道你一开始会问这个。」露出了苦笑，花匠坐在床边，他握住画家的手，宽厚上头带着茧的大掌，不像之前那样，画家光碰到都会觉得害怕。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你可以先听我说个故事吗？这个很重要……」花匠诚恳的问着。
不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画家隐隐觉得这个故事很重要，而对方的语气跟表情又是这么的恳求，他点了头。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会接触园艺的事情吗？」花匠问。
画家点头，比着：『记得，你说你是为了你喜欢的人……』
「是的。那是我的初恋……」花匠慢慢的说着，「虽然在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初恋。」
花匠说，他从小到大，都很受同学爱载，虽然自己没刻意表现什么，但是从幼稚园开始，班上的男生几乎都会听他的话，大家总是把它当作王一样拱着，也造成他小时候的骄傲自大，他常常会带着其它同学去霸占游乐器材、跟其它班的同学吵架，小时候的他让师长跟家人都很头疼。
听着花匠这样说，画家真是想象不到。
「你很惊讶？」花匠问，画家红了脸，不好意思的点头。
『因为你现在感觉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变了很多。」花匠又继续说下去，而在他上国小时，他遇到了一个男孩子。
「如果不是他跟我穿着一样的男生制服，我都以为他是女生了。他小时候很可爱，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头发软软的，眼睫毛好长，很像我妹妹常在看的故事书上的公主……」
「他跟我同班，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他总是一个人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画着画，别人跟他说话，他总是会回答他有其它朋友，不过你如果要找他玩，他也很乐意……我一开始，就好喜欢他，我记得我跟其它的同学说，我要跟他做朋友，谁也不能跟我抢。」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的初恋，他比班上的女生都还要可爱，而且在第一天见面时，他送给我一颗糖……他被排到我的座位旁边，他给了我一颗糖，跟我说，很高兴我们坐在一起……那颗糖早就坏了，但我一直把糖果纸留着。」花匠握紧着画家的手，他盯着画家看：「我好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
「他虽然会跟我们一起玩，却不太把我们放在心上，我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普通同学。而且……他会一直说，他听见花的声音，树的声音，贝多芬的画像会跟他说话……他说，他有这些朋友了。而且他不喜欢跟我们踢皮球、堆沙坑，他喜欢在旁边看着书、画着画，对着空气说话、对着花草说话……」
画家愣住了，他看着花匠，手心冒出了汗，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拒绝了好多次我的邀请。我一开始还跟自己说，他怕累、他害羞，却慢慢的觉得，他讨厌我。」花匠的声音苦涩了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非常白痴。」
「我很焦躁、我很生气，我觉得他怎么可以这样……所以……我开始欺负他。我不想看他对着别人笑、不想看他对着树对着花笑，不想看他只看着自己手上的画……我想要他只看着我。」花匠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做了很多很多很蠢的事情，叫大家笑他、抢走他的画、要大家分组上课的时候不要跟他一起、明明他的画很漂亮，却在他交出去的时候让他难堪……然后……他再也没有对我笑过了……」
「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倒在地上，脸上流着血……」画家睁大了眼，看着花匠，花匠不知何时，泪已流满了面。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花匠抱紧画家，「我只知道，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脚受伤了，一辈子好不了……他没办法上学……他不记得我们的样子……他……」
画家跟着哭了，花匠的体温很温暖，他的话语中充满忏悔与痛苦，然后呢？然后呢？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呢？画家想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吐不出来，花匠的泪落在他的脖子上，好烫，好烫。
「这些年来，我一直，一直想着他……一直想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沉默蔓延了好一会，花匠靠在画家的肩膀上，「然后我开始接触园艺，种出的那些花、插出的每一盆花，都是在想着他……」
「我得到名声、得了奖，可是不管生活过得再快乐，我还是想着他……想着……赵翊均……想着你。」花匠说，「我的脑中一直想着当年那个被我伤害的男孩。不管谈过什么恋爱，跟谁在一起，我创造出的所有东西，都只为了他而存在……」
慢慢拉开距离，花匠握住了画家的手，「我知道自己事到如今再出现、做出这些，其实只是在满足我自己……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很快乐、很平稳，你可以这样一辈子下去。」
「我……不乞求你原谅我。」
「我原本也想，就这样吧。我一辈子当你的花匠……我替你整理花园、看着你、守护着你……什么也不说，这样就好了。」
「可是，不行。我知道这样是不行的。」花匠替画家抹去了泪水，他被玫瑰花、周婶赞美好帅的脸蛋，此刻一点也不帅气，画家却觉得看着这样的画家，他的心跳快了起来，「你的画很美，却处处展现你的寂寞、你的害怕、你的渴望……我在当中看到了，你想要踏出去的想法……」
「我怎么可以让你这样下去……」
「你……」画家开口了，十来年没有动用过的声带，此刻只发得出沙哑的声音，花匠愣住了，他傻傻的看着画家。
「你是笨蛋……」画家说，他的笑带着泪：「大笨蛋、讨厌鬼……咳……」
见他咳嗽，花匠慌忙的拿着水给他喝。
喝下了水，画家发现自己讲话可以顺点了，太久没开口，他几乎是笨拙的动着唇：「自做主张……笨死了……」
「对不起……」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画家问，「当年的小男孩……脸上有疤、又跛脚、没出过社会……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
花匠愣着，「什、什么？」
「那次流血好痛，我的……脚，现在下雨……都会痛……」画家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脸上有疤，很丑……」
「哪会！」花匠大吼，他一把抱住了画家，「谁敢说你丑，我喜欢死了！」
「……笨蛋。」画家说。
他回拥着花匠，「笨蛋……」
他，是名画家。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声名大噪的画家──是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红。
他小时候受过伤，国小读了一半就此没在就学，跛脚而且脸上有疤痕，他不太懂得跟其它人怎么相处，他也不喜欢出外见人，但他爱他的家人──他还有很多朋友，他听得到花朵的声音、树的叹息、风的嘻笑、水中鱼儿们的歌唱……他的世界很精彩，快乐又令人满足。
他喜欢画画，画下他眼中的世界，画下他喜爱的人们──他的画作得过很多次奖，却从来没有自己去领奖过；他的画听说卖了不少钱，外国人特别喜欢，但那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是名画家。
或许很有名，但那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住在一栋大房子内，有着疼爱他的父母、乖巧的弟妹，还有一个，只属于他的花匠。
他的花匠，将他的庭院、温室、房内，种满了满满的花草。
这样，人生就足够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