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酸腐书生到灵魂医生:魂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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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追逐夕阳（3）
他见她没有动静，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具体说不出来，便问：
“忽然安静得像个孩子了，——你在想什么？”
她感到说出来不简洁，也说不清，不想说了，便笑道：
“跟着你享受，——没有想什么呀！”
他们到了一处低矮的地方，停车了。来往的车辆忽然很多，这一段空间象黑甲虫忙个不停，河滩模样的地势明显，树木较多。他们顺另一条公路把车开到干河边，在一个小树林里游玩。
她太兴奋了。她从车里出来时穿了玫瑰色的风衣，象某种花的花托，半遮花茎，峭拔的小腿和皮鞋踏着沙石的地面，深黄的树林，稀疏的青草，把她衬得异常醒目。地面潮湿，黄草丛生，没有灰土。这是一条不太古的古道，由于某种原因，废弃，荒凉了，但却富有诗意。路左面是浅沟，乱草、石头、小树，路右面是一片树林，树叶黄了，一个黄色的空间，刺激人的感觉；但有几棵树的叶子却很绿。路中断了，要走下去吗？是河滩。他们转向右面，进入树林，顺着狭窄的小道观赏。“真美！”她说，伸开双臂，仰头转了个圈，跑几步，一只手抓住一棵白杨树又转了一圈。脚底下的枯草落叶绵软软的，飒飒作响。林中的一条小路延伸到很远，幽暗的铜色。祁连山上的夕阳好像几十公里远，掠过树梢向这里射来橙色的光线，一道道，瀑布似的，仿佛可以伸手摩挲光线，让它像水一样从手指尖漏下。一片成熟的润泽的黄叶飘飘悠悠而来，落到她的肩膀上。真是好运气；吉普赛人算命会说，好极啦，热情地活人吧。她感觉到，一个甚么东西落在身上，惊喜异常。轻轻伸手拿取，仿佛是个秋天飞不动的蝴蝶或鸟儿，抓住了这椿树的叶子。她跑着，他也只好跟着跑；她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脖子。他只好揽住她的腰。他们吻着，慢慢旋转着，色彩也跟着旋转，衍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但是，恰巧出现了一个孩子。他们分开了。那孩子其实早就看见他们了，想避开，得绕好长的路，只好硬着头皮穿行树林。到跟前，好象从来没有发现他们，只背着自己的筐走路。他八九岁的样子，穿布鞋，衣着破烂，脸上早晨就没有洗干净，面色象苹果储藏久了的那种黄色，但眼睛很大，耳朵也不小，对称有力。医生笑问道：
“喂，小朋友！你在干什么呀？”
孩子不想站，要走路，害怕他们；站住，脚还在蠕动，说：
“山里挖药材。”
医生很惊奇，望望四周，问：
“在哪里挖的？挖什么药材？”
孩子望一望筐，转过头望着几里之外的山峦说：
“山里挖，当归，干草。”
孩子想走自己的路，不愿多说话，脚步又蠕动。张雪烽笑问：
“你挖一天药材能卖多少钱？”中国人的习惯，将来移居火星，也要首问火星人。
孩子不拘谨了，回望西南面的大山，他从青色的森林边缘走出来：
“能挣十块钱！”
他走到跟前看，果然是半筐草根，草根上一个小铁铲，孩子要在草丛、岩石、腐土、山坡间寻找，挖根。他望着她。林楠知道要让她来表现“母性”，走过来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百元钱，给孩子。孩子吃惊地望着，吃惊如此美丽的一个阿姨！不敢拿，摇头，脚步蠕动要走。她浑身散发着香味，美丽亲和，把孩子肩膀上的一根草屑拍打掉，笑着说：“拿着！好好学习，好好努力，长大了，钱挣多了再还给我。”给塞进兜里。不想孩子的兜破了，钱又漏出来，飘到地上。林楠感到可笑，笑出声来。那孩子闻到了林楠的香味，感到是好人，不害怕了，任凭她把钱装到小西装里面的一个破洞里，那个他经常装东西的地方。孩子大眼睛望林楠，牙咬着嘴唇，不知说什么。他们说：
17 追逐夕阳（4）
“你去吧！家离得不远吧。”孩子边走边望他们，灰白的旧鞋擦拉着落叶，也许第一次默默沉思呢，远去了，竹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走出树林了，眼前很开阔。
他们走上了田埂，高坡。这里远处看平缓，走进去却很不平坦。
他扶着她，拉着手，防止她滑倒。遇到一个沟，草长蚊虫，松土多，怕弄脏她的脚，他抱起来，把她平托在胳膊上，她抱住他的脖子。他抱着她跳过去，她颠簸得吃惊。
那不是一片旱地高杆紫花针毛吗？枝叶变成白黄色，茎干被风吹弯了，一株高似一株，密密丛丛。它们的头雪一样白，丝一样绵，云一样轻，哦，被夕阳染红了，染得象晚霞一样。对准夕阳的那一片花茅，简直很耀眼，与祁连山山峦之上的云彩映衬，逼真瑰丽，觉得这不是世界，而是单纯的图画。她走进草丛里，两手抚摩着，几片针茅飞起来飘游，进入到中间橘黄周围银白的光色里；宛如一只彩色的风帆驶入朝阳照耀着的海面。
他向西凝望着，视线越过她，看着遥远处的古树、荒漠、红柳、马莲、田野，栖鸦点儿，不禁赞叹道：
“真美呵！原始，宁静，洁净。”
十几分钟后，远处有大片的沙枣林，浅绿里泛出红意。她说去，车驶出高速公路，停在沙枣林旁的一座旧石桥上。他们进入林中。
平坦的沙地，古老的树叶枯枝，沟渠象黄土丘陵。一棵棵褐色的歪斜的沙枣树，好似放大了的黄山盆景。繁密的枝条上，沙枣被太阳晒成红珍珠，密集地缀弯枝条，背衬碧空，色彩对比强烈。干爽的空气里，夹杂飘浮着的一股醇香甜冽，——沙枣里的蔗糖乙醚自然挥发，具有雅诗兰的清香。本来这样的天空，在不受海洋气候影响的内陆是常见的，如果地面没有灰尘的话。这香甜的空间，空气保持着一个恒定的密度，不飘逸，也不向外扩散，就这样静谧着，熏陶林中的生命。根据《水知道答案》的说法：因为性情柔和，天人合一，他们两个人身体的细胞里，晶体分子恰好呈现出美丽的形状，那形状恰好支撑了生命的奇妙运行，与人间的鲜花、与宇宙的灿烂暗合。两三只蝴蝶在枝间或嗅或飞，时隐时显。四十度射来的光线，层层叠叠，跟闭上一只眼睛看玻璃横断面的彩色一致。密集的飞虫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忙忙碌碌。一只黄蜂低沉地扫过它的地面。注视一根高高的枝条，枝条上一两片叶子和四五颗红沙枣背衬湛蓝色的天空，其他的感觉消失了，只存三样东西：淳朴，美丽，宁静。张雪烽说你吃吗？她笑，犹豫，点头。他又说，你选择一棵树有最红的沙枣。他到林中找了一根两米多长的枯枝，勾下选好的枝桠。林楠帮忙，嫩手扯住枝条，他偏着头说，不要让刺扎了。张雪烽再向上移动一段距离，捏牢枝桠，折断，给她。
林楠举着，嗅着，旋转，惊喜，好象举着玫瑰花。不过，艾略特“你是玫瑰园里的一朵玫瑰”，只激发人的想象，林楠手里的这东西，在干爽的空气里，在碧蓝的天空下，却可以吃，实实在在。他摘了几颗，手心几颗红珍珠，伸到她的嘴前。她笑，不吃。他张嘴，两颗扔到嘴里，咀嚼，学草原上人的口气说：
“大姐！这东西好吃着哪，润肺润肠，益气养血，维生素可丰富哩！”
她笑。
这座舞台，树林是环绕的观众，秩序井然，凝神静听，天空作蓝色的棚顶，空气自然漂流，并且混合花香，夕阳成舞台灯光。他来了兴头，举树枝，象梁山伯执扇，环绕林楠，唱起了一段黄梅戏。他的嗓子厚重，变调了，声音很奇怪，象可怜的山羊咩咩。她听他唱歌，一直在笑。却也来了兴致，解开风衣纽扣，右手执一截树枝，左手腕搁在腰部，唱起了《天女散花》：
17 追逐夕阳（5）
“鲜花开放满天庭，满天庭，万紫千红万紫千红别有春，采得仙花下人世……”一个蜜蜂飞来嗡嗡，她害怕，歌唱停住，躲避这小小的调皮的观众。张雪烽说你不要动，它会飞走，只是来听歌。它不好意思，飞去落座了。他听得如醉如痴，愣在那儿，似黄鹂咿呀，似这沙枣儿醇香，心里嘀咕：“不知她啥时学的？若有一个好时代，这女人了不得！”他们模仿电影中的样子，做动作，互绕，慢走，对笑。唱完。他做个怪动作说，大姐该吃了吧。
她揪一个，吃到嘴里，慢慢嚼，味道真不错。
夕阳在山峰上，烧红的圆烙铁。再有四米的距离就会靠在山边儿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
“快！快！追逐夕阳！它要落了！”他们边笑边跑。
钻进汽车，他把车发着了，她还在催促：“快！快！”车终于飞驰起来，玻璃上一道光线辉映，哗地闪动，使人心情激越，车速过快，差点冲出防护栏杆。上到了高速路，车高速飞驰，车体平稳如鲨鱼。两边的景物极速后闪。
这一段路程他们超越了许多车，具体说吧，各种字样的车：中国石化，甘肃电视台新闻采访车，新疆石河子市，玉门石油管理局，嘉峪关旅游局，敦煌莫高窟管理处，武威公路总段，金川公司。还有许多没有字样的车，有些车的字样别扭，还没有看清楚。每超过一辆车，她的开心就增加一份。她觉得别的车辆行走于此路，只为匆匆“猫腰赶路”，办理各种事情，完成各种任务，没有情趣，没有诗意。想到这里，一股英姿。汽车飞驰到了一段戈壁滩，山峰近在咫尺，路旁的荒漠景象使他们想到美国西部的荒漠，——那里，在没有修建高速公路之前，在一个世纪之前，印第安人骑着骏马飞驰，消失于太阳升起或落下的地方。而这里，在历史上，也曾旌旗猎猎，金戈铁马，烟尘滚滚，人马车辆，妇孺东归。
车转弯，又转弯，上陡坡，左拐，右拐，音乐节奏强烈，身体摇摆舒服，红海鳐的舞蹈。两三秒后，玻璃窗户里只看到天空，像飞艇一样给人带来快感，他们觉得身体在上升。汽车从一道切开的山梁中间行驶过去，两旁山的断层是破碎的青石。
林楠说：“哦大哥，停车吧，这些山谷太有意思啦。”他们从车里出来，被地形的雄奇惊奇，携手观看。
这是一处河水谷地。太阳在远处山峰间辉煌照射，天空最上边是云，下边无云，像金碧辉煌的舞台一道帷幕拉起。一个个峰尖被染黄了，只显露线条，极像淡水彩画，你想象有几只蝴蝶和蜜蜂在那里采花酿蜜。南面的一座山体，已经被颜色包裹出来了，呈西北——东南走向，避开了阳光直射，冷暖兼顾，树木密集，使所有的光色过滤到山上，稳定地呈现灿烂绮丽。墨绿的云杉林是主色调，金黄的杨树占据阴处的一块地方，浅绿色的祁连圆柏再延伸，加上天空的蓝色和阳光的桔色，全都是活性物质，从地底下冒出、从空域飞来交汇，好像总有一天，它们要升腾变色。近处的平坦草地上，绿黄色分成一块块，又融合成太极图、流云图、蜡笔图，腻腻的，色彩上生长了苔藓。可是，——忽然地势稍一变化，植物花卉没有了，色彩也没有了。再近处山石裸露，沙土堆积，构成低矮的山峰开始连绵，仿佛许多动物的脊背拥挤，暂时站立，总有一天要出发，要走掉，灰色青色早就等待好了，静穆地眺望远处那些服装模特儿。但是，地势又发生变化了，灰色的山峰合拢成好看的峡谷，岩石或缓和，或突兀，谷底溪流叮咚，绿草丛生，大片的红叶林笑意融融，看着身旁的绿色族兄热烈而忠贞。
17 追逐夕阳（6）
林楠的身旁，几大片红叶映在天空里。她惊喜地指着东南方的一处红颜色，望了一下张雪烽，再继续望红颜色：“那是什么？”
他哦，沉思说：“丹霞地貌，千万年以前火热的标记。大自然的光色象人，岩石也象人，不但颜色热烈，我想感情热烈的人脑子也是红色的，它们形态也各异，奇峰、高山、洞穴、峭壁相辉相映。山岩有的象宝塔，有的象堡垒，有的象挺立的雄鸡，有的象奔驰的骏马，还有的象亭亭玉立的美人。”说到这里，张雪烽深情地望着林楠，“林楠！我希望你象丹霞地貌上的美人，渺渺兮于怀，永远红色，美的形体永远不变！留在中国的西部！”
林楠的面色覆盖上空中的各种光色，熠熠润泽，她瞪了一眼张雪烽，送给一种人的光，另一种属于物质的光射向天空，笑道：
“那就看你这个造物主，会不会永远塑造我？”
“你要什么造型，造物主就造什么造型。”
“我只要美丽！我只要我！”
张雪烽道：“当然，我是气候，我是地壳力，永远塑造你，你消失了，变色了，我拾着你的碎片继续塑造新的你！只怕你以后不愿意了，在这大地上找不到了！”
林楠本来宛如超级影星，莞尔一笑，却因为色彩斑斓的大山映衬，活脱脱一个站在山坡上的影星女人。她心里兴奋，指着遥远处天边的白色问：
“你看，那是什么？”
张雪烽看得不是很清楚，恰好眼睛与光线成一条直线，便侧身，手搭凉棚，看清楚了：
“哦，那是冰川！这玩意儿你早听说了。它的形成万年以上了！你可知冰川形成的两股力量？冰川内部的运动和底部的滑动，就像你的爱情，自己火热，与别人接触火热，但是有一股理智——就是冰川，冷静你的火热，是侵蚀、搬运、堆积并塑造各种冰川地貌的动力。并且与寒冻、雪蚀、雪崩、流水等各种应力共同作用，才形成了冰川地貌景观。”他稍一停顿，又望林楠，“那里，虽然极度寒冷凝固，可是也在缓慢变化，滋润花草鸟兽，浇灌平川，它未尝不是人，不是人世间？”
林楠这一次听完，却没有说话。
张雪烽有意地继续说：
“那冰川上有一种奇花：雪莲花，冰雪里开放，可安定神经，你吃了最好不过。”他又一次望了林楠，再望冰川，“我真想穿毡靴，背绳索，穿羊皮大衣，找一个向导，去给你摘几朵雪莲花。”
她大笑，推他：“你去呀？”
“那你一个人能站着，我去了！”
他走了几步。林楠拉住他的胳膊，笑起来：“我已经好了，不吃药了；就是不好，你也不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