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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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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放矢,就算打不到十环,八九环总跑不了。但他却并不了解韩王,他连韩王的面都没见过,换而言之,他连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另一方面,李斯心中也清楚得很,从文章质量上比较,《上韩王书》也远不如《谏逐客书》。《谏逐客书》足足酝酿了一年有余,《上韩王书》最多也就酝酿了半天。上次写《谏逐客书》,他心境专一。这回写《上韩王书》,他内心狂野。
  李斯默诵着方才写的每一个字,也颇觉自己逻辑混乱,焦点涣散,然而,书已然送出,无可更改。难道,这小小的驿馆,就将是他李斯的毙命之所?难道,他只能作瓮中之鳖,在此引颈待诛?难道,他只能坐等韩国甲士一涌而入,将他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李斯却又对自己能安然度过此劫充满信心。韩非也许真想杀他,但以韩非的智慧,他绝不会在现如今这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对他进行一场错误的谋杀。
  等待着生,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等待着死,每一秒却又是如此短暂。奇妙的时光,连李斯也无法判断其是短是长。
  一天过去了,张让不至,李斯叹曰:“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两天过去了,张让不至,李斯叹曰:“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三天过去了……
  
第七章 三城记
  【1、韩国都城新郑】
  近日来,韩王安颇是心烦意乱。凭谁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单一弱小之韩国,就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痛苦不堪。而这些痛苦,偏偏正是拜了那些本该为他分忧的朝中大臣所赐。可恶的大臣们,分成为两派,六国派和秦国派,这两天一直在他面前争执个没完。
  六国派以公子韩非为代表,主张彻底和秦国划清界限。韩非的说法是:谁占韩国的土地最多?秦国。谁欺负韩国最惨?还是秦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这样窝囊憋屈的日子,咱们韩国是再也不能过下去了。如今燕、赵、齐、楚四国合纵,联合起兵攻秦。咱们正应该抓住此大好时机,和四国一道,全力征讨秦国,就算不能一举亡秦,也要让秦元气大伤,从此退守函谷关内,不敢东向。少了秦国这个大祸患,咱们也不用再含垢受辱地求生存,而是可以聚精会神地谋发展,不出数年,未必不能重现先祖父当年的荣光,重回强国之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臣请杀李斯,从此和四国同仇敌忾,与秦国一刀两断。
  韩王安一听,嗯,说得真好。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对国事就是上心。
  秦国派以丞相张让为代表。主张秦国虽然是韩国的敌人,但却是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敌人,两国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战战和和,本是常事,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继续这样。张让道,诸侯合纵,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呢?秦国削弱了吗?没有!合纵一次,秦国便更强大一次。依老臣看来,这次合纵,没准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四国合纵不成,强秦反攻,四国说不定又要拿韩国作替罪羊,割韩国的肉,消秦国的气。李斯是秦王嬴政的宠臣,杀了他,等于和秦国彻底翻脸。不如放了李斯,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旦合纵不成,也还有回转的余地。
  韩王安一听,嗯,未虑胜,先虑败。张让老臣,果然深谋远虑,计较周全。
  就这样,韩王安觉得两派都大有道理。到底该支持谁?他也彷徨迷惘起来,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终究年轻,才二十来岁,被迫作如此重大的决定,也实在有些难为。
  韩王安的暧昧态度,使得辩论逐渐升级。韩非和张让互相指斥,力争不下,谁也不能说服对方。韩非大怒,进到王座前说话,音吐激越,唾溅韩王安之面。张让一见之下,顿时不干了。你唾得,我就唾不得?也是上前力辩,同样直唾韩王安之面。
  对此,韩王安也不便发作,只好唾面自干。毕竟,无论韩非还是张让,都是忠心耿耿地在为韩国谋划,纵然行失其当,也只因情动于衷。两派都逼迫着他速下决断,韩王安一急之下,于是就犯了病。什么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是也。
  韩王安躲在后宫,拒不上朝,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秦国也好,其他五国也好,都惦记着他这一亩三分地,没一个好东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咱韩国虽然弱小,但女色却不输给其他诸侯,如崔智友、全智贤等,皆一时绝品。士悲秋色女怀春,各司其命。栖花丛,暂销魂,任它八面来风,我自两耳不闻。
  韩王安这一甩手,将韩非险些气杀,将他这个大侄子一阵痛骂。反观张让,则将韩王安的沉默,理解成对自己建议的默许,于是往见李斯,报以平安。
  正当此时,李斯也接到秦国的飞马传书,召其归咸阳。这趟出使,寸功未立,但很显然,在韩国也再无呆下去的必要。李斯于是返程,临去,特意叮嘱张让道,“吾闻韩非著书,丞相为我暗取之。”
  李斯为什么想要韩非的著述,张让不问也能知道,而这也正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虽然他应承了李斯的请求,却是阳奉而阴违,能拖则拖。后经李斯一再催促,不得已才在两年之后,将韩非之书(几篇而非全部)送上,此乃后话不提。
  【2、秦国都城咸阳】
  相比韩国后宫的雨露充沛,秦国后宫却是持续干旱。不过也难怪,嬴政近来饱受国事困扰,自是无心房事。嬴政最早听闻四国合纵,还是缘于李斯从韩国发回的急报。随后,关于四国合纵的一系列谍报,不断由埋伏在四国的情报人员传回咸阳,重逾千钧,高高地堆在嬴政的案头。
  面对这场危机,嬴政既倍感忧虑,却又难掩兴奋。这些年来,他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秦国内部,用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和王位,很少在国际事务上展露锋芒。此次四国合纵,是他亲政以来,头一遭面对如此紧张复杂的国际形势。同时,他也看到,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让天下人领略他作为当今第一王的风采。
  这几日廷议,群臣们积极倒是积极,七嘴八舌地主意一大堆,但听来听去,却终归都不得要领。嬴政因此格外地想念起李斯来。有些人,当他离开你的时候,你才会突然意识到他的重要。所谓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而有些人,当他离开你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意识到你的重要,所以才会浪子回头。然而,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伊人却已含笑作他看。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基本上,是在扯蛋。
  话说回来,嬴政独处深宫,正苦思对策,偶一抬头,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哈,李斯来了,寡人的廷尉来了。
  李斯接到诏书,便立即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秦国,才入边境,早有郎中令王绾接住。王绾乃是奉了嬴政之命,前来迎接李斯,对他的死里逃生表示慰问,顺便也是要在路上给李斯作局势简报,为他见嬴政提前做准备,以免他刚回来,还搞不清楚状况。嬴政虽不是气象专家,但是哪朵云彩能下雨,他心里清楚得很。
  关于这次合纵的情报资料,满满当当地装了一车。王绾也不嫌麻烦,开始逐一向李斯汇报。李斯和王绾的关系,称得上死铁,当年两人一起在蔡泽手下厮混,一起受气,如今又一起爬到了秦国政坛的最高层。把堂堂的郎中令当秘书使唤,李斯也非常不好意思,于是笑道,“王兄不必如此辛苦。只挑最重要的说来即可。”
  王绾苦笑道,“已经精简过了,否则何止一车!”
  李斯道,“关于姚贾其人,如今知道多少?”
  王绾道,“姚贾,大梁人氏。”
  李斯一扬眉毛,诧异道,“大梁人氏?”
  王绾道,“怎么了?”
  李斯面色平静下来,道,“没什么。王兄还请继续。”
  王绾又道,“姚贾之父,在大梁作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姚贾年轻时,曾在大梁作过盗贼,如今在赵国为臣。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李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绾准备继续汇报,李斯却把手一挥,道,“不敢再劳烦王兄。知道了姚贾,其他不听也罢。”
  王绾看着李斯,见他眼神中光芒闪动,嘴角挂着奇异的浅笑。王绾一见李斯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又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可李斯这人骚包得很,问他也是白问,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王绾火辣辣地紧盯着李斯,李斯也被王绾看得很不自在,强笑道,“王兄看什么?”
  王绾叹道,“你这家伙,脑袋也不比我大啊。”
  李斯和王绾说起话来,倒也并无顾忌,大笑道,“有地方肯定比你大,哈哈。”
  王绾嚷道,“不信,要不咱俩比比。”
  于是乎,两人不谈公事,只是胡乱嚼奢,兼以遍地春色,莺歌燕舞,一路上倒也颇是惬意。
  李斯刚到咸阳,也顾不上回家,先奔咸阳宫而来,一见到嬴政,便拜倒在地,为自己出使失败请罪。嬴政连忙扶起,道,“廷尉何罪之有。四国合纵,变出非常。廷议之时,群臣皆无以为对。寡人紧急召回廷尉,正是为此。不知廷尉可有良策?”
  李斯道,“关于四国合纵,国尉可曾说了什么?”
  嬴政摇摇头。尉缭自从担任国尉以来,行事低调,一心著书,从不对时政发表意见。嬴政也听之任之,不加强求。让尉缭担任国尉,本来就是把他当菩萨供着,让他在军队建设方面发挥些余热,倒从没指望他在外交上也有所建树。因此,四国合纵之事,嬴政并未曾知会尉缭。
  李斯道,“可召国尉来。”
  嬴政道,“满朝文武,廷尉为何独召国尉?”
  李斯笑道,“大王到时便知。”
  嬴政于是使人前去传召尉缭,又道,“请廷尉为寡人计谋。”
  李斯道,“诸侯之不合纵久矣。此次突然合纵,固然是由于韩国为了自救,对四国加以蛊惑煽动。但是,合纵能成,最关键还在一人,姚贾是也。如无姚贾之游说,合纵必不能成。臣以为,要破坏合纵,着眼点当放在姚贾身上。”
  嬴政道,“廷尉的意思莫非是……”
  李斯揣摩嬴政的口气,知道他以为自己在暗示对姚贾进行暗杀,于是摇头道,“如今姚贾主持合纵,周围必定防范森严,暗杀恐不可行。”
  嬴政叹道,“当年,六国有苏秦合纵,而我秦国则有张仪连横,终使苏秦徒劳无功。姚贾,今之苏秦也,而我大秦今之张仪何在?”
  李斯道,“大王何不召姚贾,使其为秦所用?”
  嬴政有些不悦,敢情你李斯也只能出这样的馊主意,便冷冷说道,“姚贾正得志于六国,岂是能够召来的。”
  李斯也不着急,先给嬴政讲了个故事。当年,韩国国库空虚,急需用钱。怎么办呢?于是想了个贩卖人口的主意。韩国有美人,天下绝色,诸王皆垂涎三尺,渴望据为己有。韩国向天下明码标价,三千金。如此高的价格,使得六国国君望而却步,只有秦昭王出得起价,最终买下了美人。价值三千金,则其人之美,可想而知。今人习惯将女儿家称为千金,也正是由此而来。
  李斯接着说,苏秦,张仪,姚贾,皆纵横之徒,有才无德,见利忘义。别人看姚贾,以为威震诸侯,一时显贵也。李斯看姚贾,却是头插草标,待价而贾。好比那韩国美人,价高者得之,固其理也。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秦国更出得起价?况且,姚贾曾在大梁作过盗贼,其利欲熏心可知也。但凡稍有气节之人,是宁死也绝不忍为盗贼的。因此,只要大王能够出足本钱,何患姚贾不来?
  嬴政来了精神,道,说下去。
  李斯再道,容臣先将韩国美人的故事讲完。那韩国卖了美人,确实是得了三千金。后来,昭王扬言要攻打韩国,于是,韩国只得又乖乖地把三千金原封奉上,以讨好秦国。等于是,秦分文未花,白赚了一个绝世佳人。今大王召姚贾来秦,其利远不止一时也。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使姚贾为秦出使四国,则合纵可破,再令其为秦连横,则又可为秦削弱六国,割地并城,所得必远胜于大王在姚贾身上的花费。
  嬴政道,“廷尉所言固佳,寡人还是担心姚贾不来。”
  李斯道,“请国尉前来,正是为此。”说完,李斯一拍手,道,“说国尉,国尉就到。”果不其然,尉缭拄杖而入。李斯大笑,道,“又一个大梁人来了。”问尉缭道,“国尉可识姚贾?”
  尉缭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老夫与姚贾同乡,算是旧识。”
  李斯简单介绍了当前局势,又道,“既是旧识,便请国尉修书,召姚贾来秦,为秦王用。”
  尉缭迟疑道,“姚贾素以苏秦自许,如今正得志于四国,意气飞扬,纵然老夫以书相召,亦必不肯来秦也。”
  李斯笑道,“国尉尽管修书。只需如此如此,即使姚贾不肯来秦,怕也是不得不来了。”
  嬴政闻言大喜,击节称善。
  【3、赵国都城邯郸】
  此时,赵国在位的是赵悼襄王。赵悼襄王,名偃,比嬴政晚即位一年,但他不像嬴政,曾作了八年的傀儡国王。赵悼襄王在登上王位的同时,就已经掌握了赵国的最高权力。
  所谓赵悼襄王,其中的“悼襄”二字是谥号。谥号制度,最早是为周公旦、姜子牙二人而制定,后世见这制度是好的,于是事就这样延续下来了。谥,行之迹也,即在其人死后,将他的生平提炼成一到两个字,用以概括他的一生,譬如齐桓公、楚庄王等等。
  谥法制度,堪称中国之独创。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谥法面前,惟实惟真。孔子作《春秋》,寓褒贬于记事之中,微言大义,而乱臣贼子惧。谥法之功用,近似于此。善有善谥,恶有恶谥,人君也不能例外。在《史记正义·谥法解》里,我大致数了一下,用来谥号的字,计有一百零三个。每个字都和易经的卦相一样,有着对应的解释,以供对号入座。因此,一个人在他死前,就可以大致猜出自己的谥号。
  谥法对“悼”字有三解:恐惧从处曰悼,年中早夭曰悼,肆行劳祀曰悼。对“襄”字有两解: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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