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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部分

你在高原-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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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

    “只要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只要杰出,就会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们知道很多人最终还是喜欢质朴的——而他们,不愿被人喜欢。”

    “故意让人讨厌吗?”

    “是的,这样他们会活得更自在。他们非常孤独。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对人的打扰太多了吗?有人不得不用许多方法将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以获得一份宝贵的孤独。”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说才好。这种替人辩驳的方式是不是太深奥了一点?

    “大家都讨厌他们,他们也就可以呆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了。”

    我仍没有做声。我在琢磨其中那一丝丝道理。我不太相信。因为那个万磊生前太喧哗了。

    他继续说:“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你看过他的画了吗?”雨子的动作慢慢腾腾,站起来,在写字台下边一个小柜子里翻动着。他取出了一个宽大的相册,这相册精制极了。他伸出长长的手指翻开封面,我立刻被一些斑斓的色彩吸引了:它们像桌上那些照片一样,不过每一张都有编码。都是万磊的作品,它们真的让人惊讶,真的一片灿烂……雨子说:

    “可惜这不是原作……我们准备给万磊出一个画册。多么优秀的一位艺术家,死得太惨了。他生前连一本好画册都没有出来。他给杂志画了很多插图,而这些真正的杰作……”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58)

    3

    我的目光一直凝在相册上。有什么东西开始打动我——我感受了,但难以清晰地表达。我相信自己的鉴赏力,这里边有一些该是了不起的艺术品。有一种东西在燃烧,它有时宁静阴郁、孤独,有时狂放、一泻千里……我到底该怎样理解“质朴”这个概念呢?质朴就是真实、自由和纯洁……雨子一页一页翻动相册,动作平稳和缓,一如他的性格。我这会儿才意识到:万磊和雨子虽然是一对好朋友,可他们的差异竟然如此之大。这多少有点让我感到奇怪:他们怎么能走到一块儿呢?

    看完了这些绘画照片,雨子把它仔细地放好,重新坐到藤椅上,仍然那么微笑着。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个问题:主导了这场谈话的不是我,而是雨子,尽管他那么温和,不急不躁,声调平缓。同时我还发现,我一点也没有谈到吴敏,而且忘记了切入这个话题。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人。事情也许真的像他说万磊那样——一切都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但可以理解就可以原谅吗?我的心头蹦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摇摇头,开始试着给自己重新鼓劲儿。

    我仍然要寻找机会把问题摊开,因为我来的目的就是想阻止他再去吴敏那儿,打消他的某种念头。当他伸手去整理桌子上散着的几幅照片时,我问:“这些照片就发在你们杂志上吗?”

    “是的。它们发在封二。我们刊物每期都要发两幅美术作品。”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大事,忍不住问:“你们杂志每期印刷要多少?全由国家补贴吗?”

    雨子皱皱眉头:“我们这份杂志快办不下去了。主编川流也耐不住性子了……”

    “大诗人川流?”

    “是。他挂个名,实际上并不管具体事情。”

    他告诉这份杂志只享受补贴到年底,从明年开始就要自负盈亏了,“那样大家就辛苦了,不得不为生存操心……”我却不由得在心里盘算:这样一来,与我们葡萄园要办的杂志有什么区别呢?它同样要自己谋生啊。一谈起刊物的事情我就有点冲动。我说:“这份杂志的历史很长,曾经非常有名。其实它花的钱并不多,再说这是一笔必要的文化投资……”

    雨子笑笑,没有说话。

    我读过川流的诗,那些写黄河的诗曾让我激动。就是从他的诗里,我记住了一个自然地理概念:“黄河是典型的游荡型河流”。一个诗人竟可以把这样的句子直接搬进一首诗里。雨子说这个人如今爱酒甚于爱诗。我想这样的人大概有一个人会喜欢,那就是酿酒师武早。

    我站起来随便看着。屋角挂着一张古画,雨子在背后轻声介绍:“这是一张宋画。”我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做假画的人越来越多——我问是否是真的?他点头,说已经请梁先生鉴定过了。“谁是梁先生?”“就是梁先生呀,你没听说过?”

    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雨子介绍:“梁先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一位老先生。”

    “他是搞什么研究的?”

    “也谈不上搞什么的,博学,有名,连他的同学都是一些很有名的人物。”

    雨子随便说出了几位,有的知道,有的从没听说过。我问老先生属于哪个单位的?雨子说:“梁先生很早以前就没有职业了。解放以后政府曾邀请他担任博物馆的馆长,他拒绝了。”

    “为什么?”

    “这些老先生都是一些很有性格的人,不愿干的事儿怎么也没法让他接受下来。那时工资很可观……他拒绝的理由是——他觉得与之打交道的那些人没有文化。他不愿和这些人为伍。”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59)

    “他这样讲过吗?”

    “或者他讲过,或者是后来一些人的估计……反正他几十年都不怎么出门,很少与人交往。但从其他城市来的老先生,特别是海外来的一些文化人,常常提出要见他。因为他太有学问了。”

    接上雨子讲了一个事例:四五年前,这里发现了一位老学人的遗著,就是后来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那本书,是谈论东部沿海古城的书……

    我的神经开始绷紧了:“就是谈两个古莱子国的异同——是那本古籍吗?”

    “就是那本。当时发现的是一部手稿,很乱,外地一个更大的古籍出版社要拿走,可我们这儿不想放手。对方说:‘我们不是不舍得你们出版,是因为你们这里找不到能整理这部遗著的人。’出版社有些犯难——这儿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干这活儿。这部手稿上那些古文字,一些符号、字迹,没有几个人认得出。怎么办?出版社的人不甘心交出去,因为这部手稿太珍贵了。他们到大学去,大学里的一些老先生也没有办法。他们还试着到外地找过人。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眼皮底下就藏了个‘梁先生’!正这会儿一个很有名的海外学者为一个问题千里迢迢来请教梁先生,被古籍出版社的人知道了。领导一拍板,说快把那部手稿送给老先生看看。梁先生接到手里,翻了两下说:‘这不是我同学的一部书稿吗?可惜还不全。你们从哪儿弄的?’就这样,梁先生接受了整理这部残著的任务。他觉得为死去的老友做这件事情很值得也很重要。就这样,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他就把手稿整理出来了,出版后就是你见到的那本古籍。当时出版社给了他两千元的‘润笔费’,老先生还是接受了。”

    他在讲整个事情的始末,我一直没有做声,心里琢磨:那部残著的后半部呢?我想的是手里的秘籍……那本出版物太深奥了,时而“语焉不详”——它特别提到了“思琳城”的变迁,那些地方最令我神往……如果能见到梁先生本人该是多么荣幸啊!

    “你能给我引见一下梁先生吗?”这句话在口中一旋,但没有说出来。

    天色有些晚了,我站起来告辞。雨子说:“滨要回来了,留下吃饭吧,你正好也见见她。”

    “谁是滨?”

    “我爱人。她工作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所以回来得总是晚一点,我做饭太蹩脚,她总要自己做。”

    他一边讲话一边把脸转到一边的书架上:夹层玻璃上有他们的订婚照,我刚才竟没有注意。照片上的雨子很年轻,他旁边那个姑娘极为出眼——我不得不说,她比雨子要漂亮许多。这就是“滨”。从照片上看,我觉得她有点像年画上画出来的那些女人,真的很像。

    可惜我今天不能冒昧地留下。我告辞时,终于说出来:请他引见一下梁先生……

    回去的路上我想:这座城市啊,毕竟还有一些我们完全陌生的角落。我从未听说过梁先生——还有雨子无意中提到的那个藏书家黄先生!这些人我该一一拜访,因为他们显然成为这个时代的稀有元素,我们见到他们的机会将越来越少。我又一次知道:大鱼都是沉在水底的。

    回到家里时,吕擎和阳子正在等我。吕擎一见面就小声问一句:“谈得好吗?”

    我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正在谈。”

    “有这么复杂吗?”

    阳子在一边吃吃笑。他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事儿。不过我心里想的是杂志,是梁先生。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60)

    4

    我和雨子沿着那条青砖铺地的小巷往前走,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冲动。雨子告诉,从这里到梁先生那儿不用乘车,一直走下去就成——大约四百多米之外就可以看到一个广场,广场那儿有个雕塑。“对,有个铜雕。”我小声重复了一遍。雨子说:从铜雕那儿再往右拐,可以见到一些很旧的平房。就在那个地方,梁先生过去有五十多间房子,后来都被政府没收了。前几年落实政策还给他十五间,可是这十五间房子差不多都被住户占着,梁先生总不能把他们都赶走啊,而且一家老少挤得紧。我问梁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人?雨子说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以前还有一个儿子,但很多年都不来往了,也有的说是死在了外地。“梁先生现在自己住着五间平房,本来是个挺好的四合院,可惜很早以前被什么人搞掉了两个耳房。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院了。”

    这样说着就到了广场。又见铜雕……向右拐,进了一条曲折的巷子:又是不起眼的逼仄的小门,又是那些青砖铺地的残破巷子。雨子伸手敲门,敲了几下用手一推,门就开了。

    他告诉我:只要晚上八点钟以前,这个门总是开着的。

    进了门立刻让我有一种惊喜,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小院:长满了竹子,油旺旺的。与整个城市无所不在的喧嚣相比,这个院落那么幽静。竹林下边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窄径,十分精致。看上去这个地方似可隐居。我们踏着竹子掩映的卵石小道走过,脚步放得很轻很慢。小院虽不大,但也足有一百五十多个平米,这在一座拥挤的城市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我发现竹子绕过了陈旧的五间瓦房两边的院墙,并没有连在山墙上,因为房子两边还有宽宽的通道,其间也长满了竹子,而且绕到屋后的竹子更旺。房子不高,进门时险些跌了一跤:原来屋里比外边要低上很多,进门有两个往下的台阶。室内乌黑乌黑,光线特别暗。老式房子本来窗户就小,加上挂了厚厚的布帘,差不多就像黑夜一样了。后窗是个一尺见方的小洞,而且开得很高。屋内什么也看不见,静寂非常,没有一点活气。

    雨子轻轻咳了一声,说一句:“梁先生。”

    话音刚落,那边有人叭地开了灯。我马上看到一个落地台灯下显出的圆圆光晕,那儿映出一个很大的沙发,沙发里蜷曲着一个瘦瘦的老人,头上戴了一顶黑色毛线织帽。他的年纪真的很大了。老人手边是一个拐杖,他用力地拄着拐杖,但并不想站起,只是把身子从沙发里挺直。一边走过来一个女人,头发花白,五十多岁,见了雨子点点头。雨子小声告诉:这就是他的女儿。我向她问好。

    我们走到沙发旁。雨子作了介绍。我伸出去握老人的手时,老人却把手往回一收,抱拳,轻轻地在雪白的胡子下动了动。我被礼让在他身边的一个破旧藤椅上坐了。

    我发现老人穿着很不讲究,灰布衣服上满是灰迹和干结的饭粒之类。老人不说话,浑浊的眼睛看着雨子,好像旁边再也没有别人。雨子怕我尴尬,就几次把我介绍给他。老人点点头,可眼睛总是固执地去看雨子。这时我就趁机打量起房间来了。我觉得这间屋子可真是乱得可以,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如果仔细些看就会发现:这里确实有点与众不同。屋里有两把古琴,一把古筝,古筝就放在旁边的一个躺柜上。我想起了一个话题,问梁先生经常弹琴吗?老人摇头:“没。”雨子说:“梁先生琴弹得好。我曾经听先生弹古琴。”梁先生像没有听到似的,浑浊发灰的眼睛一直看着雨子。我明白了,老人非常喜欢这个年轻的朋友。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61)

    灰暗的灯光照着一本很旧的线装书。我把脸贴上去也看不明白是一本什么书。再旁边,整整一面墙上是一套古版书,看了看,是半部二十四史,木刻本。老人刚翻过的那本书下,铺了一块很旧的蜡染花布。看得出老人特别喜欢这本书。

    雨子这时又一次对梁先生介绍我:“他是一位读书人,学地质的,也喜欢古籍。”

    梁先生“噢”了一声,点点头。我发现他闭上了眼睛。雨子又说,“他很崇拜您,几次想来看望您。”

    梁先生一声不吭,把身子贴到沙发上,仰着,闭着眼。他好像特别疲倦的样子。

    雨子小声对我说:“我们随便看看吧,我们自己看看。”

    我们在屋里走着,眼睛渐渐适应了这儿的光线。屋里摆的器具都非常古老,而且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我走近了那架古琴和古筝,发现它们乌黑乌黑,上面好像还有一层荧光。这时我又看见了墙上挂的几幅古画:它们倒是特别洁净。同样干净的,就是老人那一尘不染的书籍了。雨子贴近我耳边告诉:“我把万磊的画拿给他看过。这是万磊求我做的,他说梁先生说好才算好呢……我拿了几幅原作和几幅照片。梁先生看了,说:‘这个人学八大,有灵气,你呀,让他读读宋史。’我就把这个话告诉万磊了。万磊听了半晌不做声,后来只说:‘了得。’接上万磊一个劲地研读宋史。不过他从来没敢提出见梁先生,他知道老人不喜欢跟生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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