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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部分

你在高原-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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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离静思庵十几步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他正无声地走着。这人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竟然一耸一耸,头部往前探去。他一直往这边走来。院墙外十几米远就是一条弯曲的小路,它通向更远处。

    那个人走来了。在这黑黑的夜晚,没有人迹的夜晚,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我们俩离得很近了,他的脚步才微微放慢了一点。他说:

    “谁呀谁呀……”

    “你怎么了?你要到哪里去?”

    “前面前面……”

    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半睁半闭着眼睛。他走起路来几乎不以目视。再看看他走路的姿势,我脑海里突然蹦出几个字:“梦游者!”

    我十分好奇,就跟上他走了一段。我发现他总是用同一个姿势,几乎是在依靠一种惯性、一种直觉往前,那种糊糊涂涂的样子令人惊异。

    小路向外伸出很长一截,最后又拐了个弯,绕着村子转去了。梦游者就在这条小路上循规蹈矩地往前,一会儿就绕到村子的另一面去了。我站在那儿,久久凝视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

    回屋之后,我还是在想一个人:被我拒绝进入茅屋的庄周。

    朋友,这个夜晚你会想起我吗?你能够宽宥、能够原谅那个胆怯的朋友吗?

    我不知自己该不该原谅,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罪过。但我永远不会为自己辩解。

    是的,无法辩解。可这痛楚啊,还有其他的伤痛,像夜色一样把我围拢。正是这痛楚追逐我,使我无法逃离。我混迹于一座乱哄哄的城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藏身。最后这痛楚却要一路追赶,把我逼上绝路。

    我关了屋门,回身时没有点亮蜡烛。我摸索着爬上小床,拉过被子蒙住头颅。可是我仍然没法摆脱那漫漫的海潮之声。

    第三章

    老人

    1

    多么冷的长夜。不知是几点了,曲一醒过来就摸摸索索,口中喃喃有声。他伸长胳膊在身边摸着,觉得周身的关节都被冻僵了。他试图翻一下身,翻不动。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左腿蜷起一点,接着又蜷起右腿。他这样往上耸了一下身子,挪动了几寸:轻轻呼唤,声音含糊不清,好像舌头也被冻硬了。不过他唇边仍然带着微笑。他摸了一会儿,似乎在冰冷的黑暗中抓紧了什么,用力将被子往胸前拥着,抱着,浑身颤抖。柔软温暖的被子让他老泪纵横。他把头颅埋进其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多么幸福,在这样的一把年纪,在这惨淡的暮年……”他悄声诉说,几乎要哀求起来了。他拥紧被子,一下下喘息。后来这哭声终于把身旁的人惊醒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7)

    这是残破砖房里的一溜地铺,地铺上睡着好多人。他们像睡通铺的士兵,每人只占据很小的一个位置,挤得又紧又密。由于天太冷,每个人都蜷成了一团。他们的被子都很薄。

    曲的哭声惊动的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坐起来。天太冷,他把被子紧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头。曲仍在泣哭,两只瘦长的手揪紧被子。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没有回音,还是一阵恸哭。其他人由于太困,还在睡着。年轻人点亮了一盏小油灯,把衣服披上,举灯照了照。他这才看清:曲把脸拱在被子里,只露着白发稀疏的头顶。他看了有一刻多钟,终于忍不住,把老师揪紧的被子一点一点从那双满是裂口的手中挪开。老人两手颤颤抖抖,低喊: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哭得更厉害了。年轻人轻轻摇动,安慰,最后又把被子围紧,把他弯向一边的身子扶正。这时老人的哭声才止住,睁开眼。他定定地望着年轻人,抖缩着把被子进一步围紧。刚才滚下的泪珠还在皱褶间闪亮。年轻人说:

    “老师,睡吧,天还早呢。”

    “你……睡吧。”

    年轻人把灯熄掉。天太冷了,只是离开了被子一会儿,他的牙齿在打颤。逼人的寒气一下罩住了他。他弓着腰,没有*服,让被子把自己围住。他牙齿阵阵打抖:

    “老师……快,快躺下吧。”

    曲应了一声,没有躺下。他就那么坐着,再也没有睡去。他想一直这样待到天亮。

    他在咀嚼刚刚做过的那个梦。这个梦如果一直做下去该有多好。又是身边这个小伙子中断了一场梦中约会……

    路吟当年与云嘉一起做了他的研究生,是他最得意的两个门生。后来云嘉成了他的妻子。这个夜晚她远在天边,而路吟却与他躺在了一块儿。不过曲从心里感激他,在这个不幸的时刻里能与自己的学生在一块儿毕竟是一种安慰。在艰难的农场生活中,路吟像云嘉一样照料了他的生活。如果没有他,曲可能活得更惨。他已经不能设想,一个人可以没有弟子。从来到这个农场以后,他差不多一刻也没有离开路吟。

    曲转到这个地方已经两年多了,怎么也不明白这儿怎么可以称之为“农场”。当时他从一个干校押解出来,听说要到农场去,不知有多么高兴。他认为那总要比待在死寂的、寸草不生的空房子里强。空房子恐怖、冰冷,远不如到田野上去沾两手泥巴强。那样反而要活得好一些。那一天颠簸的汽车一直往西,往西,不断地爬坡,最后转进了这座城市西郊的苍茫大山之中。在这层峦叠嶂、雾气缠绕的山隙里,怎么能有一个农场呢?他一路困惑,骨头都快散了。到达了目的地。不错,有一个农场,因为大门口的牌子上就写了“农场”两个字。可是门口有人持枪站岗。进得门后才知道,这是在大山河谷里开垦出的一片狭长的农田,顶多有十几亩;而西面山坡和谷地旁那一排排简陋的砖舍,却表明这里曾有很多农场工人。他怀疑这儿实际上是一处劳改农场,是真正的囚禁之地。他明白了:从“干校”到“农场”,这只说明他的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曲在这儿发现了很多知名人物,有的尽管以前没有见过面,但早已有了文字之交。最使人感到欣喜和兴奋的,就是早在半年前失踪的路吟出现了。这个得意门生原来比他更早一步来到了这个地方。路吟一眼见到了他的老师,嘴唇颤抖着一声不吭。还是老教授伸出双手抱住了他。三十多岁的路吟已经生出了白发,眼角满是皱纹。路吟在老师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8)

    第一天路吟就告诉老师:这里的活儿很苦,管得极严,名为“农场”,实际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集中营;而这里的头儿叫“政委”,并不叫场长——那家伙老师会熟悉的……

    曲迷惑地睁开眼睛。

    路吟说:“老师等着看吧,他每天都要训话,站队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他是谁了。”

    从干校分批往外押解的时候,曲曾经恳求说:“我没有别的要求,请把我和我的家里人分到一起吧。我要和云嘉分到一块儿。那里还有我的一个孩子。”

    那些人只是冷笑,并不回答。他一遍又一遍要求,对方终于呵斥说:

    “你还有脸提孩子老婆?你哪来那么多痴心妄想!”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看到妻子云嘉了。云嘉比路吟还要小一岁,如今在外省的一个林场劳动。孩子不知寄养在哪里。

    曲觉得自己肯定要死在这片大山里了。他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待在云嘉的身旁。如果那样,也就死而无憾了。在深夜,他曾对着满天星斗,说出这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奢望。他真的别无他求,他只恳求神灵答应自己一次,只此一次。

    2

    第二天一早他就明白了,这里的管理完全是军事化;与干校不同,这里的监管人员对待他们如同囚犯。大约五点左右就吹响了起床号,接着不管是否失眠是否困倦,即便是生病也要迅即起床。他们这些过去的“农场战士”编为一个个班组,班组的头儿要由他们当中挑选,并由这些人发出上工、熄灯和起床的催促。每天一早大家要飞快穿好衣服,到广场去听候每天一次的训话。每个小组作为一个单位先在门前站队,然后跑步汇集到广场。

    一个农场是一个营,“政委”是一个大高个子,脸色黝黑,却长着一个奇小的头颅。他在远处一个人踱步,这边的队伍集合好了,才由一个头儿跑步向前,“啪”地打了一个敬礼。

    “报告政委,集合完毕!”

    “政委”缓缓地转过身来,背着手向这边走来,面带微笑。

    这个人刚刚四十多岁,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脸太黑了。他一个一个扫视一遍,然后眯着眼讲话。他讲话不紧不慢,柔中带刚,总是不失和蔼。这就是整个农场的主宰者。

    曲看着“政委”,后来差点叫出声来。因为他突然认出了这个人,他是蓝玉!天哪,这不是当年到他们系里来的进修生吗?曲还记得自己曾给他上过课,他也多次登门求教。这个进修生聪明,人生经验丰富,活动能力很强,最后毕业时竟留在了学校。不久就混乱起来,学校迅速分立许多派系,这个蓝玉统领了学校的一多半人马,一时成为最有权势的人物。教授们噤若寒蝉,动不动就要被拉到台子上,弯腰曲背站上一天。突如其来的运动让人目瞪口呆,半年时间不到,过去那些有模有样的人都一次次挨了拳脚。有一个口吃老教授差不多是与曲同时从国外归来的,他在一个批斗会上顶撞了几句,竟然当场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所有被揪斗的人都十分胆怯。有一次曲他们被拉到学校附中的一个广场上,参加了一个声势浩大的斗争会。他们那天脖子上挂的牌子格外沉,格外大,而且上台之前还要剃阴阳头。剃头者手持一把钝刀,“滋滋”地刮着教授们的头皮,就连一个女教授也不放过。可是当剃头的人走到曲面前时,那个蓝玉过来了,摆了摆手。剃头的人于是越过他,去剃下一个了。他记得当时蓝玉握住曲的手说:“老师,坚持一下吧!”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9)

    就是从那个会场上下来,被剃了阴阳头的女教授自杀了。曲痛不欲生。女教授与他共事十多年。不过他对蓝玉还是多少有点感激。这个学生使他免除了那把钝刀之苦和难以忍受的侮辱……不过后来蓝玉并没有使他摆脱一连串的劫难,最终也还是进了“干校”。这之前他并未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揪斗。他没有被打断肋骨,却被敲掉了一颗门牙。当时鲜血流了满嘴,他就把这满嘴的鲜血吐在了那些人的脸上。有人大叫:“嘿,臭东西狂吧?”

    记得那会儿有人吆喝一声,他们就一拥而上。他那次被打得昏死过去,很久才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门诊部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蓝玉。蓝玉神色肃穆,见他醒来就握住了他的手:“老师,学生来晚了。我来告诉你,明天你去干校……”

    曲在这个寒冷的早晨,直眼看着在那儿训话的蓝玉,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

    3

    曲对这片苍茫山地可不陌生。许多年前,更年轻的时候,他的腰板还能够挺得笔直,曾和三五好友乘车来这片大山里郊游。

    记得那是第一次到西郊去。茫茫云雾后面隐藏着无限隐秘,起伏的山峦一片铁青色,一架高峰之后是更高的山峰。登上一道慢坡丘岭,他一眼看到了一棵坚桦,它的旁边还有几棵漂亮的壳斗科树木。时值初秋,树上的果子刚刚结出,壳斗上的毛刺柔软得很,使他想起年轻人刚刚长出的胡须。他注意到,壳斗科树木大半都有粗粝的皮肤和坚硬的木质。当然最硬的还是这棵坚桦。它大约有六米多高,长在通往丘岭顶部的阳坡上。四周最多的是松树,属于黑皮松,当年生的枝桠呈现出诱人的棕红色。狭窄的谷底还可以发现一两株漂亮的红叶树。加拿大杨和刺槐灌木随处可见,上面跳跃着黄腹山雀和银喉长尾雀。他一直清楚地记得,在离他一百多米远的一棵栗树上有一只鸟唱得多么欢畅委婉,同行的一个女教师告诉他:那是一只四声杜鹃。他瞥了那位女教师一眼,觉得她也是一只“四声杜鹃”呢。

    他非常爱慕那些美丽的女性,当时他还不足四十岁,总是被一些热情激励着。他和同事们一块儿来山里远足,同行当中常有一二位女性。这些大山多为东北西南走向,最高的山峰还非常遥远,近处的山却不很高,轮廓清晰。据说这一带发现了几处矿藏,不久就会开采的。那天他们一直往前攀登,一会儿就热汗涔涔了,兴致很高。他们把衣服搭在胳膊上,只穿方格或洁白的衬衣。终于登到山包的顶部了。这时可以看到四周更低的丘岭,看到谷地上那一个个闪亮的水洼。河谷与山脉的走向大致是平行的,有时它们尽管被山麓阻滞,不得不沿着丘岭和沟壑旋转,但最终还是向着一个方向流去。一只雉鸡飞过,接着又是一只苍鹰在高高的云端徘徊。女教师指点着,有时尖声大叫,夸张得很。那时的曲一点也不厌烦,他哈哈大笑,总是最先被打动。蹦跳的兔子,在草间奔跑的各种小动物,都让人发笑,让人兴味盎然。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让他们断定:重峦叠嶂之后一定会有一处庙宇,比如说尼姑庵之类的东西。他们询问了同行的地理老师,他摇头说不知道。

    这儿简直太美了,尽管离市区稍远了一点。有人叹息说:“上了年纪到山里来住吧,在这里打一个草庵定居,真可以六根清净了。”他们还讨论了爱情、职业、清苦的生活和深邃的思维之间的关系。当时的曲是极少数引人注目的独身人物,他还没有好好地接触过女人。大约是一年以前吧,他注意到了同行的这位女教师,觉得她扁平的胸脯、翘起的臀部,特别是有点枯黄的头发下开阔的脑门,浓浓的眉毛,随处都有些可爱。“美是各种各样的,”他在心里说,“关键是你能够寻找并且感受它们。”从那时开始,他准备认真地谈一谈爱情了。那个女教师很喜欢体育活动,打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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