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礼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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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不眠不休地候着，魂灵却因为赶路而不得不散开去了。我也随着往上走，怀念似的我回了头，那是个东张西望的孩子。
那孩子也不过七八岁，眼神中却尽是迷茫。我让那军人先行，我会跟上。他说好。
“孩子，怎么了？”我轻轻摸了他的头，摸不着，但我确定他是有头发的，他的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即便是在黑暗中也会发着光，因为光源就是他本身。触摸着，那能却传遍了我全身。
他没有回避，只是失了魂儿似的无休止地念着：“我想回家。”
“可是门已经关了。”
“我要回去。”
“再也回不去了。”
“我就要回去！”
“孩子，后面的恶魔会露出它狰狞的面孔，胜过世间一切可憎之人，我们只能往前。”
“不，我不怕！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去！”他开始没有哭，嘴里全都念着同样的话。
“已经回不去了！”这次，我提高了音量，生怕他听不到。
“……”他沉默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他们，我早就原谅他们了，可是，我就是高兴不起啊！”
“来这种地方，谁也不会高兴。”
“不，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个伟大的父亲。”
“可爱，伟大，坚韧，这就是生命，谁都能够做到，只要他爱惜生命超越了除此之外所有的东西。”
“他们是做不到的！”
“……”
“哥哥，你说‘吊车司机’是一个崇高的职业吗？”
“为什么这样问？”
“我父亲就是啊，那天我在进来之前去过聚源中学，是别人家的孩子，眼前的生命，挡住了他回来救我的步伐，他失去了我，这是对他最最最大的惩罚，可是，我却觉得他没有错，不应该受到惩罚。”
“你是对的，孩子。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
“这个我知道，学校的老师都是这么说他的。呵呵，这个世界还是有英雄的。”
我开始觉得他的内心，那些悲伤几乎全被那种骄傲所占据似的。“父亲”这个词仿佛成了英雄的另外一种解释。
“好了，跟着我。”
“为什么？”
“因为回去的路已经被欲望填满，真正的出口应该还在上面。”
他往下看，原先的楼梯渐渐消失了，他又看了我，指着上面的光点说：“那里真的有路？”
“是啊。谁也不会去欺骗一个英雄的儿子。”
“恩！”他笑着努力点点头。往上跨了几大步，回过头看，“快啊，哥哥，我要第一个到那里。”
第一个到达那里？
新建小学，这个孩子另一个世界的最后一站，此行的起点。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
“你把眼睛擦亮些，我还有个朋友在上面，是个小姐姐。”他边跑边说着。
“那你也把眼睛擦亮，我也有个朋友，一个正直的军人。”
我们看了彼此一眼，笑了。即便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们也能寻找到。在这里，眼睛不再看得见事物，唯一能感知的，只是心。
“她比我大，以前是聚源中学的。她妈妈是那里的老师，也是个英雄。”这样天真的人，毫无犹豫毫无保留地夸耀着。
从他的话中，我得知她的母亲带着那些人去中学施救，指引着吊车救援自己班上的学生，她却在另一处坍塌的教室中凋零。
他们的家长有着同样的伤痛，他们自己也有着同样的伤痛，也一定曾埋怨过，哭过，却也在后来微笑着看着对方，述说着那段。英雄？还是义无返顾？
在场的所有魂灵都小声地说着什么。他们的表情都是各式各样的。
到了另一个空间，跟先前很相似，只是光线亮些了。而这光又仿佛错觉那般。
见到贤者，那尊严让任何魂灵都不敢触摸，而他的头发衣服都比我在另外世界见到的白、亮，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声音不像从他本体发出，却也洪亮：“衰败的日子尚未来到，不要等到日头、光明、月亮、星宿变为黑暗，雨后云彩反回，看守房屋的发颤，有力的屈身，推磨的稀少就止息，要想，这一切，这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
魂灵们全都闭了眼，静下心，在他周围。
我也分明看见，魂灵们脸上的愁容又少了些去。
讲完这段，贤者便失去了踪影。那踪影也仿佛那声音。大家停留在此处很长时间，天亮到天晚，天晚到天亮。
远方的终声响起，他们又起来继续赶路。
我竟没注意到身边的孩子已经不在，我一起身，他却出现。还有紧紧拉着他手的女孩。他向我介绍说，她就是姐姐。我也闭眼，嘴角隐约向上抬了下。
这个世界上，那个世界上，没了愚人与智者的分别，全分作爱与被爱了。就像“人”字简单的两笔，永远相互依靠相互支撑。
看了他，也看了她，手可以牵着手，并且只能如此。只有生命能珍惜生命。
在过去的世界，我们压抑了自己的真心，对自己尚不能把握，更由此认定人心叵测。我们也曾习惯与那个陌生化的社会。而今呢，只有灾难才会唤醒人心最柔软的部分？
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五
我们继续走着，光点已经不再是圆形，而有些像拱。正当猜测一番，忽然听到了有人叫我。我猛的回头，却没有见到那人。
“年轻人哪，你正当快乐，在过去的日子，使你的心欢畅，行你心所愿行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却要知道，为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你。”
“不，我过去并不欢畅。”
“所以你当从心中除掉欲望愁烦，从肉体克去邪恶，因为那些包袱都是虚空。”
“你知道？”
我再问，没有答案。但是先前的答案却解释了所有。
我惊讶地问了旁边的孩子，他们摇了头。这让我感觉到我的路可能并不在此。
那样的结果让我觉得理所当然，但又意外。
他们一路跑着，我跟到魂灵中间，却没有与军人相遇。
这次他们似乎为了节省气力，没有过多的话，或许正在慢慢与世界的虚空融合。
但有点是清楚的，他们也曾不断回头，不舍是否真能化作那个世界的风，通过大树和屋子狭缝来告诉生着的人。
“哥哥，你在想什么？”女孩歪着脑袋看我。
“只是想放下些包袱了。”
“累吗？要不我们帮你拿，可是……你好像没有背上包。”
“呵呵。”
“还是忘了带？”
“忘了好点。”
“忘了带还会累吗？”
“会的，在那个世界，那个时候，没有包袱的人都会累。因为他们的包袱我们都看不见。”
我还能继续走着，生命也算包袱？那是我绝对不能放弃的包袱。我必须回到本来的世界，带着那些魂灵可能的包袱重新回到那里，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那些普普通通的人。。 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
“大伙要坚持啊！快点赶到上面才行。”
“上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相信会有一个传达我们心愿的地方。”
“好，我跟着你。”
“后面的，加把劲啊。”
听着从上面传下来的嘶哑声，明显觉得身边的魂灵又开始咬紧牙了。我突然有了想法，想去认识他。于是我轻轻摸了两个孩子的脑袋，眨了眼睛，就跑到前面去。
那是一个浑身是伤的魂灵，我越来越不明白，魂灵们是不会有伤的啊。除非他是到了这个世界才弄上的。
在旁边，我看了他，他也看着我，并且伸出手拉我。
他的手却够不着，从我身体直接穿过去，他呆了。又尝试了几次，这才说：“你是怎么回事？！”
“虽然进了门，我还是那个世界的。”
凡听到这些的魂灵，纷纷围了上来。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价值连城的国宝。我却浑身不自在，也不自觉地捂着身体。
“那你还会出去的，对不对？”那人兴奋地看着我。
“我想，是的。”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回去？是从先前的那个门？帮我带个话出去，好不好？我的妻子父母都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做得到的，对不对？”
天哪，那个眼前的看似三十来岁的带伤男子发了疯问我。其他的魂灵也全疯狂了，他们想拍我想抱我，想把心愿说出来。我却像个不存在人，任凭怎么摇我都没有动静。
我说了：“是位引导者带我进来的。”
“那她现在在哪儿？”
“能带我们出去吧？就一分钟也好！”
“应该在上面，一起去找她。”
“好！”
虽然肯定了门一旦关闭，没有人或者魂灵穿得过，除非彻底放弃活着的希望。但这样会被判刑，另一个世界抛弃神的伟大杰作的最高刑法。谁都不能去！
他的声音，这坚定的声音几乎足以传到上帝那边去了。
后来为了消除疲劳，他开始述说着自己的故事。他说他是绵阳的人，平时帮人跑车送货，没想到车程的终点北川就是他的最后一站。这个只有26岁的魂灵却显得异常憔悴。
“说真的，我有很多次差点坚持不过去了，我很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是我回头又想一下，我不能失去他们。我确实不想放弃我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才要坚强！后来从那些官兵口里得知，原来我已经坚持了73个小时。这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说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感觉他是个有包袱的人，并且他想到了包袱的主人，想到了最爱的人。哽咽了几次，最后还是努力吸口气，“后来我被救了，终于可以仰面躺着自由呼吸了。那个时候真的好轻松，我以为自己真的得救了，我闭了眼。可是……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病床上。……而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扇很大的门，门上刻了我从来没见过的规矩的字，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做的做到了。出去之后，我会将你的故事，无论门外门里，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妻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告诉她们你就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真的吗？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他将头猛得甩了几下，捏紧了拳头，看了上面又看了脚下，脚也不听使唤地动着。
他却不知道，他的妻子父母毫发无伤；他也不知道十三亿中国人在他身后泪流满面却奋力向前；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体托起的不只是灾难苦痛，更鼓舞了一个民族的勇敢与坚强！
七
光的真相快明显了，大家都在努力赶路之时，我听见后面有人叫我，我不知道那人为何知道我名，但他像见到亲人似的询问起我来。
那是一副和善的面孔，让人心里一阵暖。
他说：“我以前知道你。”
我想他指的是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知道我的人很少，感觉自己仿佛早就不属于那边。他却认识，我主动问了他名字。
“反正我就是认识你。”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有点郁闷他的回答方式，接着说：“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
“这我不能说。”
“那你找到我，想说些什么呢？”我竟用这样的语气问了他。
“我记得我的手臂被夺去，现在却有了，你说我是否该向神致谢呢？”
他话里的意思本让我难过才是，我却笑了下，把那当作玩笑。也许在那个世界它的确应该是玩笑。
“你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你知道我的学生现在怎么样了呢？”他又说着。
正说到此处，后面来了一群孩子，他们个个落着泪，那全是忍着苦难的脸庞。
“张老师！你是张老师！不管在哪里，我们都认得你的！”
话音刚落，那魂灵不知躲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其中一个短发的男孩子问了我：“你看到他了？”
“应该就在附近，我却没亲眼见他去哪儿。很抱歉。”
他们继续喊着找着。这让我无法理解，旁边的魂灵看出来，主动说：“他是个傻瓜！”
我还没来得及习惯式地问，他已经继续：“我听过他，是汶川县城的一名小学数学老师。”
“那刚才那些……”
“全是他的学生，灾难来临的时候，他用双臂护住了孩子，在我到这里之前，他已经逝去很久，我却亲眼见到救援人员是怎么救出他怀里的两个孩子的。硬生生的将他的双臂锯掉……”
“……”听到这里，我的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这个时候，刚才那个孩子大声朝魂灵最多的方向说着：“那个时候我们很怕！只想往外跑。我记得你大喊‘不要慌，都趴在课桌下面’，那个时候我们都钻在课桌底下，记得我当时趴得不够低，你还去按了我的头。有些同学想跑，你就一手抱一个……一手抱一个，拼命压在讲台下面，然后……然后房子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没有停，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孩子擦了擦脸，说着：“还有一半多的同学在门的另一边，他们没来。你的决定是对的。真的，我们都不怪你，……都想见你，跟你说话啊，张老师！”
“是啊，我们都不怪你，都还要和你一起走啊！”身边那群孩子异口同声地说着。
这时候，我显然听到魂灵中有哭泣的声音，很多哭泣的声音，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因为老师的声音，学生始终认得。
那一幕，我此生也不会忘记，十多个孩子围着他，抱着他，见到亲人般的……
“张老师，等会儿上去要是见到了神仙，你会唱歌给他听吗？”
“恩。”他咬紧了嘴唇，点点头，过了会儿才问，“为什么要唱歌呢？”
“因为我从电视上看过，神仙会选择唱得最好的那个人，要他留在身边，当大官，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带着我们，有好吃的，好玩的。”
“……傻瓜。”这是头一回见到他笑，尽管他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