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锯地带-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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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36（2）
日本兵一个个猫着腰钻出炮楼，他们走得很慢，都像得了一场大病才起来。他们把枪架在炮楼前的空地上，其中有五挺机关枪，四门小炮。
枪炮都叫我们收走了，日本兵坐在炮楼前，个个低着头，灰着脸。看上去都是和小牛、青木一般年纪的娃娃兵。小娃子们向他们扔小石头，他们躲来躲去，也不敢吭声。女人们拿了剪子、锥子，叫嚷着要上前剪、扎他们，有俩小日本人兵吓哭了。葛司令让部队围成一圈，护住日本人。席老大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住在他家，糟蹋他家女人的日本兵。葛司令跟席老大说，那些日本兵都换防走了。这些都是新从国内调来的娃娃兵，既然他们缴了枪，就放他们坐火车去洛阳吧。席老大说：“你们八路军心太好，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葛司令说：“你现在不是老百姓，是八路军的区干队长，不能乱来，如果我们杀了这些日本人，别处的日本人就不会向我们投降了。”席老大说：“好吧，葛司令，我听你的就是了。我同意放这些日本人走，可是对当汉奸的人决不能便宜他们。”
这时候已是中午了，田掌柜和石门一些人请部队到镇上吃饭。葛司令说：“就在这里吃吧。”石门人民就把饭菜送到山上，葛司令让田掌柜也给田木和日本人们送些饭食。田掌柜说：“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得已给他们传传话，心里可是恨死他们了。不让他们吃，兔孙们一顿不吃饿不死。”葛司令说：“你田掌柜这一年多都做了些啥事，你清楚，我也清楚。”一边的席老大说：“少啰嗦，葛司令叫你弄啥你弄啥，让这些日本兵吃饱了，别处的日本兵才会向八路军缴枪。”田掌柜说：“是是是。”一溜小跑回去了。
饭菜送来了，我们的人和日本兵都端着饭碗吃饭。炮楼里又走出一个日本女人，对着葛司令哈哈腰，叽里咕噜说一通。小牛说：“这是慰安妇，她说她们也要吃饭。”葛司令命令老一团的八路军不准再吃饭，省下一些饭让几个妇女给炮楼上的慰安妇们送去了。葛司令对田木说：“你怎么把她们忘了？”田木头低着头一声不吭。葛司令说：“田木，你还记得青木吗？”田木点点头。葛司令说：“青木拿着收音机到虎头岭上的炮楼里让你们的人听你们天皇的声音，叫一个日本兵打死了。青木后来是我们的电台兵。”田木说：“青木是我的老乡，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他还是我表弟。我想把青木的骨灰带回去，请你们帮忙，把青木烧掉装进盒子交给我。”葛司令说：“你们下午就走，怕来不及。要不这样吧，你留下来两天再走。我们保证你的安全。”田木摇摇头：“我已经违背命令向贵军投降。我下午必须走。我把青木家的地址留给你，请你们把他的骨灰寄回日本。”田木说着跟葛司令深深鞠了一躬。葛司令说：“青木也是我们的同志，也是我们的弟兄。我一定会把他的骨灰寄回日本。将来，我可能还会到日本看望他的家人。”
黑虎山上投降的日本人被押着过来了，这些日本人相当狼狈，身上脸上都是土，有几个日本兵衣服被扯破了，身上也被抓得一道道血痕。有的额头上被打起了青疙瘩。押送他们的老一团的战士说，为了保护他们不让沿途的老百姓打死，我们的战士费了好大劲。一些战士们的衣袖都被老乡们扯烂了。
从洛阳来了一辆火车，田木和日本兵、慰安妇都爬到货车厢里，火车呜的一声，拉着田木们走了。
田木上车前，葛司令和三爷都再三问田木，去年白主任在石泉养伤，究竟是谁给他们报的信，可田木就是不说！只是伸出一大拇指：“你们八路的，大大的狡猾！我的佩服！”
石门镇距洛阳四五十里，陇海铁路和洛潼公路都从石门镇穿过，石门山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山顶放上机枪小炮，方圆十几里都在射程之内。山上的炮楼拆了，老一团的一个连住在山坡上的窑洞里，山顶修了环状工事，放了岗哨。分区司令部从石泉搬到了石门，高专员和专署县政府还在东莲池公安局任在县城里。渑池县城在河谷里，易攻难守，城里没有驻部队，每天由刚公安局派人在街面上巡逻维护治安。全县的政治中心仍然还在石门石泉莲池一带。三爷带着独立团驻在石泉附近的几个村里，老一团的主力也驻在这一带。部队又向南边进军，拔了日本人的两个小据点。可是洛宁县城却叫国民党的部队接收了。洛阳、陕州也让国民党的部队接收了。人们传说国民党部队要向根据地进攻，陕州、洛阳集中很多国民党军队，只等老蒋一声令下。老一团和独立团掀起大练兵的高潮，三爷在打麦场上教爷们耍大刀。白光闪闪，冷风飕飕。三爷说，国民党的部队比小日本差劲多了，不禁打。他们敢来，让兔孙们一个也回不去。乡亲们大都看不起国民党的部队，不大把国民党军队进攻当回事，只有十四爷说：“现在的国军可跟当年不一样了，现在的国军都是美国顾问训练的，一式美国造——”三爷眼一瞪，十四爷扭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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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36（3）
分区司令部进驻石门后，曾把田掌柜逮起来关了几天。田掌柜这个人虽然跟日本人办事，但多数都是传传话，说到底没有作多大恶，民愤不太大。再说他还为分区买过电池和盐，一些群众找到葛司令举保要求释放田掌柜。葛司令和白主任都主张把田掌柜放了。鲁政委说：“这家伙不能放，我的意见是杀掉。这家伙骨子里是个###分子。”田掌柜虽然没有直接杀人放火，但确实也替日本人办了不少事，而且确实在下边恶独攻击过共产党八路军。鲁政委坚持杀田掌柜，葛司令和白主任也认为杀了他也可以。考虑这个家伙还有一定的群众基础，领导们决定再把他办的坏事深挖挖，好让群众口服心服。这边正抓紧审讯田掌柜，一天晚上，田家一家八口却叫人砍杀了。两个年轻女人还是先奸后杀。家里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房子也被点着了。看见田家起火，葛司令带着战士们去救火，战士们钻进火海救出一个小娃，是田掌柜的小孙子，小家伙脖子上挨了一刀，铜项圈挡了一下，没有死。葛司令让八路医生给小娃子包扎伤口。鲁政委也赶来了，鲁政委气愤地说：“现在是我们的天下，有人竟敢做这种事？”鲁政委把葛司令拉到一边说：“这事会不会是石泉的人干的？”葛司令也十分气愤：“不管是谁干的，查出来都严惩不贷。把田掌柜放了吧。”鲁政委说：“田的事情还没有查清呢。”白主任说：“放了他吧，这结果比枪毙他还难受。”鲁政委这才同意，鲁政委跟田掌柜说：“现在放你回家料理后事，请你相信，这事绝对不是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干的。我们一定能破案。逮住凶手，严惩不贷！”
葛司令也下了死命令给白主任，要求一定破案。白主任现在不仅是独立团的政委，还是渑池县委书记。公安局长是老一团的一个连长。白主任把公安局长和三爷找来研究如何破案。三爷说：“我敢肯定，这案子十有###是席老大干的。”白主任说：“你说是席老大干的，还有人怀疑是你干的。没有证据不要乱说。我们共产党讲实事求是。”
田掌柜埋了家人，在他叔伯兄弟、石门小学田校长的陪同下，拉着他的小孙子找到葛司令说：“跟你们说实话，我以前心里确实是反对你们的。因为你们得了势，我家的地，我家的矿、我家的房子财产都保不住。可是——这一回，要（若）不是八路军奋力扑火，不是八路军从火里救出我小孙子，我一家就绝了。一家都死绝了，要地要矿还有啥用处？”葛司令说：“你相信这事不是我们做的就好。我们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你以前的事。你以后也要痛改前非，多做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国家的事，再也不能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事。”田掌柜说：“我来找你们就是说这事，这回我家的值钱的东西都叫抄走了，光金条卖了买成粮食，万把人队伍能吃上一年。破了案，这财物都归八路。我家的地以后都交给学校，当校产，一年收的租子都供学校用，以后我也在学校教书，我啥也不图了，有我爷俩一口饭吃就中了。你们不是想共产吗？我家的煤矿就交给你们共了吧。”葛司令说：“煤矿你还经营着，我们的政策是保护工商业，对工商业不实行共产。土地你交给学校可以。将来学校的费用我们会管的。这个事以后再说。对你家的不幸，我表示同情，我家以前也遭过匪灾。我们共产党闹革命就是为了消除匪患，让老百姓过太平日月。”田掌柜说：“还有个事，我得跟你们说说。你们不是想知道当初八路在石泉养伤是谁来跟日本人报的信吗？我跟你们说，报信的人就是西莲池的席老八，他说是席老大让来报信的。席老大和十五军一直有联系，十五军也派人找我了，让我跟田木说不向你们缴枪。十五军的郭参议说，席老大说了，国军一开过来，他们就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
田掌柜走后，葛司令先将田掌柜讲的情况跟白主任碰了一下。白主任说：“席老大战前曾找过田掌柜提出想在田的煤矿上入股，田没有同意。田被我们扣了以后，席老大多次找我们，要求把田枪毙了，把田的煤矿没收了。不少老百姓说，田家的案子是席老大做的。可据我们这几天的了解，那天晚上，席老大、席老七、席老八都在西莲池一家说弟兄分家，目前还没有证据说这案子就是席老大弄的。”葛司令说：“是不是先把席老大的区干队缴械，把席老大审察一下？一来查案，二来也查他们与十五军的关系。”白主任说：“没有证据，这人不会承认。再说只怕鲁政委也不同意这么做。鲁政委一直怀疑余化龙不可靠，对席老大反而很信任。唉，鲁政委就是好听好话。席老大一见鲁政委就恭维，老余却总是和鲁政委唱反调。”葛司令和白主任一起跟鲁政委汇报了这事。葛司令说：“田掌柜说的不像假话。他这时候伤心至极，不可能编谎。”鲁政委说：“这家伙的话根本不可信。即使田家的事真是和他有关，也不能说明他和国民党有关系。当然，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对这一带的地方武装都要提高警惕。”葛司令说：“那你看，是不是要对席老大采取一些措施？”鲁政委说：“不必。席老大就是农民意识重，贪财，但也胆小，不会弄出啥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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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地带》36（4）
黑虎山一仗，我们余家又死了三个爷们儿，分别是二十四爷、十二爷和十八伯。十八伯打死了惨遭叛匪凌辱的十八娘，一心想打下黑虎山亲手砍了那些中国和日本的坏家伙报仇雪恨，不幸的是，还没有打进寨里，他就牺牲在冲锋的路上。九爷找到了糟蹋九奶奶的那个匪徒。九爷把他从俘虏里拉出来，一刀砍下他的头，又对着他的身子一顿猛砍，把狗东西砍成碎块，抛撒一山坡，让他永世不得托生。二伯也想报仇雪恨，可是二娘一直没有说清欺负他的那几个坏蛋是谁。二伯就把仇恨集中到将二娘从人群辨认出来的那个家伙，遗憾的是那个家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伯仇恨的子弹总也不能射出，心里十分郁闷。回到家他想埋怨二娘又不忍心，只说把叛匪都消灭了，日本人也投降了，以后就该过太平日月了。二娘暗地跟大娘说：“日本人都投降了，我爹咋还不来接我。”大娘背地里跟二伯说：“你磨叽个啥？还不赶紧跟改娥生个娃。再晚连媳妇都没有啦！”我爷背地里也骂二伯：“守着恁好一块地，你都种不出庄稼，你还能过成啥光景？”我奶奶看着二伯二娘也叹气。二伯低着头也叹气。
我奶奶一九三五年冬天来我家，第二年生下我父亲，一九四一年冬天娶回我大娘，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三年，将我爷以前当出去的土地赎回来五亩，买回二娘，并雇了一个长工。我们家的光景就像一条搁浅的破船，在奶奶掌舵以后，在奶奶的修补加固以后，刚刚扬帆起航，日本人突然来了。日本人就像骤然而至的热带风暴，一下摧毁了我家的小船。好在人还在，青山还在，土地还在。奶奶的心还很强大。日本人终于死走了，我奶奶的心劲又鼓起来。我奶奶跟小姑奶奶说：“你留意着再给老二瞅个媳妇，改娥只怕是在咱家待不长。”小姑奶奶说：“都怨你，早些时候让老二跟她砸了明火，生下一男半女，看她还往哪儿跑。”奶奶说：“咱都是女人，你们的心咋都恁狠？那种事我可做不来，改娥跑了再给老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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