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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大染坊-第6部分

小说: 大染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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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着还没人看;看这;还有人心疼。";

  采匠的泪落在那双握着的手上:";疼煞我了;我王家咋这么坏?";

  寿亭笑着:";妹子;这人生下来就是受苦;我这还算命好的;遇见咱爹妈;还遇见你;唉;这不比那天冻煞强?";

  采芹把头伏在寿亭的脸上;泪如雨下;嘤嘤有声;身体抽搐着。。。

  早上;织染街西头;两头毛色放光的骡子飞驰而来;两个人骑在骡子上;旁若无人;风掀衣襟;能看见腰里的盒子炮。

  骡子停在了通和染坊门口;街上的人都驻足观看;小声议论。

  二个下了骡子;从骡子上拿下一个油罐子和一根带蹄子的猪腿;抬头看看招牌;推门而入。

  周掌柜和太太都在;一见这二人;知道来了土匪;面有惊色。其中没拿东西的那一个对周掌柜抱拳:";周掌柜吧?";

  周掌柜忙还礼:";是是是!";

  土匪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我是常山柳子帮的王志武;昨天得罪了六哥;我大哥打发我来赔个不是。";

  周掌柜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太太赶紧倒茶;让着那人坐下。

  王志武坐下之后说:";六哥这样的人;我们没见过。我们回到客栈之后;就打听陈六子是个什么人。客栈里的人都熟悉六哥;说当年一个老头子给了六哥半块饼;六哥至今不忘;现在六哥发了财;供了十年白面。我大哥听得都掉了泪;大骂自已绑错了人。他佩服六哥的人性;又不好意思来;就让俺兄弟来了;这罐子是獾油;一个肘子。周掌柜;你进去问六哥一声;只要六哥一句话;我们就把老三宰了;给六哥出气。";

  周掌柜慌了:";不用问;不用问;香是你六哥自己摁的;不碍老三的事。二位英雄;咱是买卖人;图个安生。我求二位了。";说着下跪;土匪赶紧搀住。

  ";那好;就按你的意思办;放了老三这个下三滥。我大哥回常山了;他说了;等六哥好了;他在周村最大馆子摆席;要和六哥喝几碗;交下这个朋友。好;告辞!";说罢;抱拳而去。

  周掌柜赶紧送出来;二个再抱拳;土匪扬长而去。

  站在街对面的人目送着。。。

6。开弓弦
掌灯时分;街上的人少了;王掌柜先探头看看街上有没有人;然后迈脚进门;手里提着礼物。

  寿亭躺在床上;刚吃完饭;采芹正给他擦嘴。

  周掌柜进来了;采芹忙躲开。周掌柜小声问:";寿亭;老王来看你;见不?";

  ";见。";他挣扎着想起来。采芹忙按住:";他绑了咱;他还有理了?";

  柱子在一旁怒目而视;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腮后槽牙绷动。

  王掌柜提着点心盒子进来;一见寿亭就扑来:";寿亭哪………大侄子!都是那个吃喝嫖娼的东西干的。大侄子;你让老叔怎么说。";王掌柜顿足捶胸。

  寿亭伸手拉他坐下:";叔;您坐;三舅是为你着急;这不是什么大事;您好老就放心吧。这街坊邻居地住着;又是同行;有点争执不算什么。";

  王掌柜拉着寿亭的手;热泪盈眶:";大侄子;叔老了;你兄弟还小;我进了局子;这一家子就托付给你了。";说着要下跪;周掌柜提住他。

  寿亭说:";叔;您老这是什么话!这好好的;怎么出来局子了?没事;我是柳子帮开个玩笑。没事;叔;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让三舅回来吧;这事过去了;香是我自已摁的;怨不着三舅。";

  王掌柜说:";大侄子;这染坊我不干了;你好了;就盘过来吧。";

  寿亭收敛笑容;正色道:";叔;你这是成心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借着这么点儿事;抢人家的买卖。你还让我在周村城里做人不?";王掌柜相当意外;用另一种眼光看着寿亭。

  寿亭接着说:";叔;以后呀;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就当没这事。我这回见了土匪;也算长了见识。咱们门挨着门;远亲不如近邻呢。你放心;叔;不仅干;以后我还得帮着你干。回头你打发两个伙计来;我教他这里头的窍门。";

  王掌柜回到家里;一头大汗;妻子赶紧递过手巾;然后忙着倒水。

  王太太问:";他告局子吗?";

  王掌柜一拍大腿;接着又松下来:";没想到呀;人家一句难听的都没说。这是干的什么事儿。让老三回来吧;人家不追究。这小子;将来准能成大事。";

  王太太冲着菩萨合掌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菩萨无动于衷。

  王掌柜喝口水;气急败坏地把茶碗一扔:";我就是不明白;我也是初一十五地烧香;咱怎么就拾不着这样的伙计呢?";

  柱子愤愤不平:";六哥;你也忒心好了。告了他;让官府拿了这个老王八。";

  寿亭淡淡一笑:";兴他不仁;不兴咱不义。就这样吧;咱不告;满城的人都为咱传名。这一城的人都说他不仁义;他那买卖还能有个好?哼!土匪也算知道我陈六子是什么人了;谁再想雇土匪绑咱;那就得先想好了。这不是什么坏事。柱子;这两天我动不了;柜上的买卖你多盯着。";

  柱子答应着出去了。刚到门口;寿亭又喊住他:";你嘱咐咱那些伙计;这事千万不能让锁子叔知道。";

  柱子答应着去了。

  采芹给寿亭擦脸;说:";周村城里都传遍了;锁子叔能不知道?我看还是我明天早晨去一趟;省得他乱着急。";

  ";好好;这主意好。";

  他拉住她的手:";我………'他的声音很小;装着有气无力;采芹赶紧把耳朵凑上去:";你怎么着?";

  ";我操他祖宗!";

  采芹打他一下:";又骂人!真是!";

  寿亭不笑了;他攥着采芹的手说:";采芹;你记着;周村城里这些开染坊的;谁离得咱近;谁就得先关门。王家是头一个;我陈六子就是他灭门的灾星。早早晚晚;周村城里就只剩下咱通和。";

  采芹低下头:";六哥;咱过平安的日子吧。咱的买卖已经够好了;钱多了没用。我这想起来;咱那小的时侯多好呀;也没有心烦的事儿。现在咱的买卖是大了;可你倒是让我整天揪着心。";

  寿亭说:";妹子;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这买卖不是干大了;就是干没了。这也由不得我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张店卢家春来早
早晨;淄博张店城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瓷器店。

  虽是春来二月;但还透着寒气。人们的着装也五花八门;拾缸抬瓮的那些苦力已经开始光着膀子干活了;账房之类的人物穿着夹袄;老年人的棉袄却还没脱。

  一座高门楼;后面是二进式的宅院。那门楼带着门厢;黑漆底子镶红条门心。门上的匾额从右向左右横书金字";世代书香";。门厢上的对子字字飘逸:";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正宗的汉隶;柔中带峻;平和之中透着险奇。

  那宅院青砖青瓦;院中有两棵大海棠;枝杈伸举;苍老有力;枝头的花含苞待放。树下一个石桌;一个老妈子正在擦着; 水洒在石头上;顏色变深。石桌中央是个棋盘;在";楚河汉界";处去是另一番文字:";刘项争峰;江山谁属";。虽是没有问号;却能感到那个问号的存在。在棋盘的两头各有六字;南头是";无虑无求无忌";;北头是";有花有风有棋";。老妈子把抹布缠在指头上;抠着擦那些字。

  正常上;卢老爷正在喝茶。他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瘦而不柴。花白头发向后归去;颔下细长花白短须。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这屋里的陈设虽不豪华;但能透出家境的殷实和主人的品味。冲门是博山大漆的八仙桌椅;";吕洞宾过海阔几";两头高翘。桌角和椅子扶手上的枣红漆虽被岁月磨淡;露出了木质;却显得家传久远。搁几的上方中堂画的一丛很旧的*花;两边的对子是近代大书法家华世逵手书:";人淡似菊菊不落;室小如船船永行。";靠东里间墙处是一个紫檀长条书案;简约灵秀;透着明朝万历天启风致。书桌的上方横幅字画是何绍基写走样的顏体字:";读书扫地烧香";。

  卢老太太从里间屋里出来了;富富态态;慈眉善目;头发花白。她过来给卢老爷添了茶。她见老伴面沉似水;就问:";老大还没起来?";说着拿抹布习惯性地擦了一下壶底。

  卢老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哼;还老大!老二两口子也还没来请安呢!";

  老太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别整天一百个地方看不顺眼;这都民国了。家驹留洋好几年;这才刚回来的;记不得那些规矩了。";说着回手拿个橘子给老伴剥。

  卢老爷斜过脸来:";民国了;就没礼数了?我读林琴南翻译的那些书;知道洋人最讲礼数。";老太太想反驳;卢老爷伸手按下:";就算老大忘了;老大的媳妇不该忘吧?老二两口子不该忘吧?连人家王妈都笑话。";

  老太太把橘子递过来;卢老爷子看了看;接过去;不满情绪好似少了些。

  老太太说:";老大家的和老二两口子我说他们;你对老大就宽限些吧!南到博山;北到桓台;这方圆二百里;咱家驹这样的洋进士有几个?";

  卢老爷更加不屑:";哼;还洋进士呢;写封家信都不通;你看那些字写的!歪七扭八;怕我说他;还故意在汉字里头加洋文;*!";

  老太太为大儿子辩护:";这话我就不愿听。你不认识洋文;就说家驹那墨笔字写得不好。这出洋念书当初我就不赞成;是你死命地撺弄;你说中国之学快断气儿了。这好;学回来了;你又看不顺眼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看才舒坦!";说着;老太太恶意地白了老伴一眼。

  卢老爷满嘴里是橘子;暂时无法反击。

  东屋里;卢家骏两口子正在说私房话。家骏正在整理仪容;准备和太太一块儿过去请安。他二十一二岁;精明干练;皮肤黝黑透亮;中式便裤便褂;脚上穿着";日行八百里";胶底鞋(西洋最早输华的胶皮鞋)。他太太小个子;两眼溜圆;胖乎乎的;透着妇女式精打细算的神情。她穿着大红凤凰戏牡丹的花夹袄;正在对着镜子往头上插簪子;插上了;感到不合适;然后重新再插。家骏摧她:";你快点儿;咱爹这马上就急。";

  ";西屋大哥还没起呢。咱爹这么大的规矩;我看他也没招!";

  家骏不高兴:";大哥刚回来;你别老攀大哥;快点!";

  ";哼!一万大洋在青岛买了染厂;你看人家大哥;这是什么命;什么心也不操。娶媳妇;有那么俊的表妹;娶好了媳妇就出洋;玩够了回来;就有现在的买卖在那里等着。你再看看咱!你整天和那些佃户打交道;为了三五斤的租子;来回地讨价还价。我看咱爹就是偏心眼儿。一万大洋能买多少地?他为了大哥什么钱都舍得花。可对咱呢?蒸个干粮还得看看掺了多少棒子面儿;连个馍馍都不舍得吃。咱大哥也够小气的。那搪瓷脸盆多好;也不说在西洋多带一个来给咱。";

  家骏有点烦:";你行了;哪来的这些不对付!咱爹是有见识的人;当年进京见过梁启超谭嗣同;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地多有什么用?要是风调雨顺的;还能收点租;要是赶上旱涝了怎么办?那地里就是不收成;你还逼着那些佃户变出粮食来?这工厂就不一样了;只要机器转着;就能挣钱。挣了钱买粮食还不一样?净让我心烦。还搪瓷脸盆;这铜盆还不一样洗脸?";

  ";家骏;青岛那工厂挣了钱有咱的吗?";她对下一步的财务情况还是比较关心。

  家骏坐在那里笑笑:";不管有咱的没咱的;就凭你叫我名字咱爹听见就不依。";

  妻子不高兴:";你这人真不讲理;是你不让我再叫你相公的;说朝代变了;人家上海北京都是叫男人的名字。人家真叫你名了;你又来词儿。我看你和咱爹一样;一会儿一个变;不知道怎么样才算舒坦。";

  夫妻二人出门来;妻子在后头推家骏;故意大声说:";去了趟青岛就累成这样;没命地睡;看不让咱爹熊你!";

  卢老爷在北屋里听到了。

  家骏委屈;刚想回头反驳;又被妻子杵了一下;二人朝北屋走来。

  家驹的太太早穿戴好了;表妹正在侍侯着当初的表哥起床。太太拿着家驹的衣服;他穿一件;太太递一件。家驹感到这里应该的;并不太在乎。太太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眉目低垂;不敢出些声色。

  家驹的太太长得很稳重;浓眉大眼;刘海前遮;气质里透出点大家闺秀的韵致。中等身量;穿着马黄色昌邑夹袄。

2。卢老爷大堂训子
家驹刷牙;她拿着痰盂接着。她看着家驹嘴里的那些沫;身子向后仰;害怕溅到自已身上。

  家驹侧过脸来:";我一回来就对你交代了;不能再叫相公;我是留学生;你整天相公相公的;叫得我像个前清的县官儿。就叫我家驹。";

  ";俺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西洋夫妻之间都叫亲爱的;这怕什么?我出了一阵子洋;什么都看到了。中国毁就毁在这些没用的礼数上。我在德国读了一个外国人写中国的笑话;说甲午海战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礼数太多。炮手装一个炮弹冲着管带一磕头;问该不该放;等磕头回来了;日本人的炮弹先打来了。还弄这些没用的礼数。以后守着咱爹不叫;光咱俩的时候就叫家驹。这就叫一声我听听。";

  妻子托着毛巾脸红了;低着头;嗫嚅地小声试叫:";家驹哥。";

  家驹气得笑了:";你这是刚从前清出来;又进了话本儿。把那哥字去了;重新叫。";

  妻子的头更低了;羞怯地努力着小声叫:";家驹。";

  家驹满意了:";这就对了嘛;叫常了就自然了。新时代;新女性。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拉提琴;说洋文。也不知道当初朝廷里那些狗屁大夫从哪儿弄来的招儿;让慈禧这个熊娘们儿活起来没完。这个熊娘们儿真是死晚了;耽误了中国。我在国外感受最深。一想起清朝的那些王八蛋;气就不打一处来。曾国藩左宗棠也得不是时候;帮着满朝苟言殘喘。孙中山也是生晚了;早该掀了清朝这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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