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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一席之地-第6部分

小说: 一席之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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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文书画社的门头变成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三个学生不辞辛劳地罚站一节课后,空着肚子,带着怨恨回去了。没走多远,吴桐弯下腰,捡起一片树叶,转过头,朝着罚站的地点,像扔一颗手榴弹,把树叶扔出去。“真他妈龌龊。”吴桐瞥了眼下棋的人群,又重复着丁凯的话。

  一辆拉炭的三轮车鸣着汽笛步履蹒跚地踩着三个人的影子呼啸而过。一个蹬脚踏车卖水果的妇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吃水果吗?降价了。”

  徐亮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改天,涨价了再买。”

  妇人并没有生气,脸上露出不喜不悲的表情。她蹬着脚踏车在大街上停停走走,像深海里的鱼游来游去。

  秋天不甚暴躁的阳光裹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摩托车的反光镜看上去有些刺眼。电动车电瓶的哼哼传过来,像有人在抓挠着吴桐的脸。各种各样的皮鞋、高跟鞋、运动鞋、休闲鞋噔噔地敲击着大地,顽强地制造着尘世的喧嚣。

  一直走在这样的路上,一直都是。

  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与错,从来没有。

  “孩子,还嫩啊!”

  我们还是孩子。路应该容纳孩子的。我们曾经多少次天真无邪地穿过这里。我们曾经多少次义无反顾地来来回回。我们曾经多少次毫无保留地把心坦露在阳光下。

  “一直都是这样的。”

  吴桐好像听到谁在窃窃私语。他转头看向徐亮,发现徐亮也正转头看着他。

  张棋开向文书画社的地方在吴桐上高三的那一年的某一天挂出了“此房出赁”的幌子。那个用毛笔写着“以棋会友”的木板在晚秋的冷风里走完了它的风烛残年,一个叫老王头的拾破烂的老人将它的尸体塞进了一个黑色编织袋里。

  那天晚上,吴桐脑子里又浮现了三个单薄而认真的少年走在阳光里的样子。他们的眼睛是看进阳光深处的。他们的相信和不相信,他们的愚蠢和故作聪明都还带着稚嫩的表情。很少的一些二手经验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除了不知所措,真的派不上别的用场。但是,不可否认,他们隐隐约约里还是希冀着什么的,哪怕,这希冀在现实中附着起来是一件很侥幸很偶然的事情。他们也还是希冀着,希冀着侥幸和偶然的发生,就像一个彩民等待着开奖般,笃定而激动。以至于现在,一年多以后,吴桐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耿耿于怀。那个骗钱的中年人的影子会变成一团团棉絮塞进他的喉咙和血管里。从棋局上飘过来的冷漠的眼神,像一枚枚钉子钻进吴桐的心房,扎出锥心的痛。从这个夜晚算起,还有一个多月,吴桐就十八周岁了。就变成成人了。可吴桐觉得成人的世界好像正无声无息中奉行着一种潜规则。他们彼此的心照不宣给即将迈进门槛的吴桐以阵阵的恐惧。他们的讳莫如深更使这恐惧演变成不自信,不确定,不明朗。

  黑夜里,吴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写字台那边传来电子钟表轰赶时间的脚步声。还有很多功课要预习,还有很多功课要复习,他却早早地熄了灯。漆黑里,吴桐的手触碰到了床头黑色的泥哨。他把它拿起,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死了丈夫的女人在坟头不住地哭诉。

  其实,吴桐只会吹这一首曲子。当年吴桐缠着疯疯癫癫的二爷爷时,这个怪异的流浪汉只教会了他这一首。

  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上午语文课时,老师让吴桐背诵《赤壁赋》。吴桐在这里走了神。前面的流利赚来很多次老师满意的点头。瞬间的戛然而止却让老师大惊失色。他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满怀怜惜地摆摆手,示意吴桐坐下。吴桐则像被谁施了定身术。半分钟后,才怅然地摇摇头,茫然地看了老师一眼,怔怔地坐下。在这半分钟里,吴桐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文章中的哀怨声不是箫发出的,而是从二爷爷手里的泥哨中冒出来的。苏轼连赤壁在哪里都没有搞清,肯定是又把箫声和哨声混淆了。恍然间,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便出现了。他蓬着头坐在一座庙的门槛上。背倚着门框。头稍微往上抬着。循着他眼神的方向,可以看到前方一棵巨树皲裂的树皮,树皮间沟壑纵横的条条纹纹。再远一点,晚霞像红绸缎一样披在太阳身上。太阳打扮地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羞红着脸,频频向山那边张望。这时,那呜呜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赶来。它们还没弄清这队伍是迎亲的还是送葬的,就过来搭手帮忙了。

  太阳生气地把花衣裳扯成一片橘红,愤然地躲到山下圆房去了。

  吴桐把哨子丢在床头,仔仔细细地背诵了一遍《赤壁赋》。物理老师说要试着用能量的观点解题,注意动能和势能的转化,注意摩擦生热和摩擦力做功,受力分析务必要准确,切忌眼高手低。化学课上复习了丁达尔效应。清晨阳光射过白雾会产生明亮的通路,这里面藏着科学。多莉羊比生物老师的孩子还亲,一节课下来,生物老师足足喊了二十次多莉。还有数学,要明确量和方程之间的关系,提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黑夜的吴桐像安了电池的复读机,重复着白天复制的内容。黑暗,霸道而冷酷地圈占着整个房子。大街上跑夜路的车子晃荡荡的。像此起彼伏的潮汐,汹涌澎湃的声音爬上三楼的窗子,钻进吴桐的耳朵。间或有一两只奄奄一息的蚊子叫两声,嗡嗡地像一把剪刀在裁剪黑夜编织的布。它曲折蜿蜒的飞行途径,像一道繁琐的证明题的过程,复杂,难懂。

  日子不停地在黑与白之间交替着,只在微妙的细部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就像天床上的星星,谁在昨天出现,谁在今夜隐匿,这些变化都太细小,太琐碎,也太超乎想象了。但毕竟不得不承认的是,它存在着。它正以量的形式积累着。它的默默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的出现,然后完成质上的蜕变。

  但是,这质的蜕变是圆满还是毁灭呢?

  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煎熬里,黑夜就像是基因里的非编码区或内含子,将成长的内容一段段隔开。黑夜似密不通风的屏障隔离了一次次教室里安静地书写。当睡意终于战胜疲惫的大脑后,黑夜竟能产生不愠不火的暖意。它使人顺从,让人踏实,浮躁的心也被安抚地心安理得。就在慰心的暖意笼罩的无边的黑暗里,吴桐不止一次地潜入一个梦境,一个甚至有些可怕的梦境。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搭有一座可怜巴巴的独木桥。站在桥边似乎隐约能听到崖谷深处传来的溪流声。扔一块石子,很久,都听不到石击水流的声音。一群人滞留在桥的一边,带着受了惊吓的表情。目光浮面,盲目,闪烁不定。对面是蓊郁的、烟岚微酣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森林。这群人要走到对面的森林去,宿命般不得不去。吴桐哆嗦着挤在人群里。他看着一些走在独木桥上的人像天上的流星般完美地以自由落体的形式坠入谷底。他全身的骨节咯嘣咯嘣地响起来。轮到吴桐了,他战战兢兢地上了独木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吴桐看到已经过了河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又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消失了。他一害怕,头一歪,手一舞,脚一滑,“啊”地大叫了一声。很多时候,在这一个瞬间,吴桐会猛然被惊醒。醒后,满身冷汗,呼吸急喘,来回摇头不断。但也有时,当吴桐大叫了一声,身子就要摇晃起来的时候,对面森林里倏忽间会闪亮出一条幽静的青石路,一道道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看上去交叠重映的面孔迅速地清晰又迅速地模糊。他们密集的脚步声杂沓而匆忙,听上去,像一群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落难逃荒的灾民。后来,隔着陡峻的崖谷,一个清脆的仿佛添了蜜的声音传进了吴桐的耳朵。

  不要害怕。勇敢一点。加油哦。

  吴桐,你看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扭扭捏捏的,快过来呀。

  是于老师的声音。熟悉的悦耳的令人痴迷的声音。是于老师的声音,佯怒的调皮的不用顾虑的声音。

  吴桐释怀地笑了。

  梦,恍如隔世,不可思议。

  梦,会是另一种现实吗?

九、很近或很远
某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吴桐把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的前一种情景跟汤米讲了一遍。汤米吓得眼睛发窘,脸发白,嘴唇发紫,一个劲地捶着吴桐说他编故事故意吓她。吴桐就笑笑。笑里露出几丝假惺惺和调侃。这笑倒弄得吴桐一时搞不明白梦境到底是不是自己编出来吓人的。他就越发地笑出声来。笑完之后没忘了,把梦境的后一种情景又跟汤米描述了一遍。汤米听了,脸部表情突然愣了一下,转过脸来,睁圆了两个大眼睛,像一个愤怒的野兽般,皱着眉,紧着鼻子,努着嘴,点着头,轻声却含着力气道:

  吴桐,你是不是在暗恋我小姨?快说,如实招来。

  汤米一字一顿,像在审问一个犯人。

  吴桐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恢复了过来。

  哪跟哪啊,这都是。差着辈呢。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将来的小姨呀。我不能梦见谁就暗恋谁吧,我前两天还梦见一头猪呢,我不能也暗恋猪吧。

  算你识趣。以后谁也不许梦见,只批准你晚上梦见我。否则,拉出去毙了。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吴桐也学着汤米一字一顿地说。

  其实,我前两天还梦见你了。

  吴桐说完,兀自笑了。

  汤米看着吴桐低着头笑,反应过来。

  好你个死吴桐,你才是一头猪呢。

  汤米跑上来拍着吴桐的后背。

  这时正好路过校门口外一卖烤红薯的。汤米就嚷着吃烤红薯。烤瓜箱蹲在一辆三轮车里。三轮车是脚蹬三轮车安上一个电动机后改装成的电动三轮车。卖烤红薯的是一个小妇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白白瘦瘦,齐肩的短发。乍一看给人清爽恬静的感觉。身材好像也不错。这会儿,汤米正这一块那一块地挑着,小妇人也正为客人耐心地换来换去。没提防,前面地摊一阵骚动后,吴桐刚想提醒小妇人城管的来了,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站在小妇人后面的大盖帽一把夺过小妇人的秤杆,“咔嚓”一声,秤杆身首异处。

  “谁让你在这卖的?你能在这卖吗?快走,快走。“

  两个大盖帽的目光像臭虫一样在小妇人身上乱摸乱爬。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目光逡巡,游移,又像狗鼻子一样闻来闻去。小妇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推着三轮车向南走。一个大盖帽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吴桐和汤米两眼,转过身,一摆手,另一个大盖帽就跟上。两人拐进一辆警车。警车朝东边一条街驶去。

  太阳像鸭蛋黄一样孤零零躺在西天。吴桐想象着刚才两个虎背熊腰的大盖帽并排走着。他们的影子被日光拉成一条线。一瞬间,影子的头部印在柏树的针叶上,从吴桐的角度看,仿佛一把倒置的折叠椅,又像刚才被折断,又在细枝末节处藕断丝连的秤杆。汤米的脸气呼呼地涨红了。踢了一脚自行车,说了句“讨厌,真是的”。小妇人慢悠悠往南走了一段,见警车走远了,就又折回来。脸上泛着红晕,尴尬的红晕。她怯生生地看着汤米问还要不要烤红薯。

  “没称,怎么称啊?”汤米回答。

  “没事,没事,我有预备的。”说着,她从前面车把上挂着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把新称。脸上的尴尬变成了沾沾自喜。吴桐抿了抿嘴,觉得这沾沾自喜里透着一股子寒酸,挺不是滋味的。

  汤米挑了一块。小妇人称了。吴桐付了钱。

  天已经冷多了。鸭蛋黄的光里也慢慢暴露出寒意。杨树、梧桐树的叶子大面积地脱落。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风间或地刮过。像一粒粒苍耳的种子,长着芒刺,扎的人生疼生疼地。像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模拟试题,很类似的望而生畏和不寒而栗。

  萧瑟渐渐洇进空气里。一丝不苟。无处不在。

  向文书画社前的棋局搬到县文化馆对面去了。趴在冬青叶上的“以棋会友”的招牌也不知最终被拾破烂的老头搬到了哪里。只剩下一个“此房出赁”的幌子还身单力薄地飘荡着。

  孙明珠坐在店里的柜台前,手支着脸,眼睛望着马路,目光空洞。

  熟食店的李记在给客人割肉。满脸是笑,兴高采烈。

  杂货店的新寡妇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小马扎上。嘴在忙活着嗑瓜子。粗腿,粗胳膊,身子肥硕。似乎能听到小马扎不堪重负的呻吟。孟寡妇的男人开大货车,几个月前出车祸死了。关于死亡的赔偿问题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吴桐回到住处,一楼门面房的卷帘门已经锁上了。地上一片片的油渍。房东是一个修车匠。摩托车,电动车,三轮车,都能修。楼梯的台阶阴暗颓败。扶手油滑滑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机油的味道。三楼走廊的灯刚住进来时就坏了,一直没有人修理。吴桐打开门,开了灯,刚要吃东西,却闪进来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他进来以后,站在门口,来回打量了许久,又吧吧猛吸了几口烟,将半截烟头吐进盛垃圾的小筐内。

  “怎么,你一个人住?”

  “嗯。”吴桐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隔壁房间我租了,以后就是邻居。我是生子,听说过吧?”

  “嗯。”

  “那好,你忙你的。哥们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事吱一声。”

  “嗯。”

  书桌上有吴桐的妈妈拎来的一袋水果。生子走过去,掰了一个香蕉,兀自剥开皮,吃着走开。

  生子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也是复读生。听说有一年校运动会,他一拳放倒一个裁判老师,从此名声大震。要是按照校纪校规,他早就该被开除好几次了,但仗着他爸爸的社会关系,他依然可以高枕无忧地呆在学校。现在,他身上背得也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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