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帕里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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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离开了箱盖。
你大步流星(你穿的运动鞋正适合如此蹬哒)地回到了车门口,你朝着车中,那个傲慢的男人,你的男人,我,大喊一声:“你这个王八蛋!你帮不帮忙?”
作为一声大喊的回馈,你看到了你的男人,目光在你脸上倏然一扫。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意味着固执、坚毅、自大和跋扈。你燃烧的怒火促使你圆睁双目持续和他的对视。然后你看到——不要讳言你的惊讶——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他伸出右手,舒展肩膀:“拉我一把,我亲爱的。我一个人是钻不出来的啊。”
D
我把箱子一一放上传送带,向车站把门的出示了车票。
把门的女性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点头,让我和我的女人自她身旁越过。
车站入口处,一张木黄色的桌子。敲一下,沉厚的回声,那么应当是木制的。
两个穿着青色稽查服的男人在交头接耳,并且发出笑声。
左边的男人目光在我和我女人的身上微微一飘,伸出右手,印章在我推上前的两张车票背面按下了青色的烙印。我获得了安全的象征,一个平和而没有侵略性的身份。
卖饮料的。
雨衣。
伞。
自动扶梯。
她跳上去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审视她。一天都忙于偷鸡摸狗,未曾一一过目。
湿刘海。迷人。雨珠。白围巾(我送的),红色ADIDAS外套(还是我送的,保加利亚的玫瑰色),黑色背包(逃亡者的象征),解开的拉链间那白色的毛衣(绵羊、夜雪或者白云),纤细的腰身,黑色长裤(配色盘,亲爱的,或者蜡笔),刘海间的眼睛在对我闪光。
她提了一个箱子。
我提了两个。
没有背包。
铁道部门的工作人员——温情款款的他们——为火车站配置了空调,设置了出售蓝色雨伞、方便面、可口可乐、褐色的核桃仁、灰色的报纸以及其他必需或不必需物件的机构。
电动扶梯到头。
咯噔。差点跌倒。
想到了那个女孩。那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身高173公分的,妩媚的,娇柔的,17岁女孩。
她和我在向下的自动扶梯上,向上迈步玩,获得了整个商场人的青睐。
“张嘴。”她会说,然后给我吃薯片,然后吻我。
我的女人转过去了。
尾随之。
六十五
一字排开的水果柜台。一群脸色犹如生姜的妇人。失去了青春的年华和媚人的容颜,只能兜售这些无生命的植物残骸。
抬头,不想看他们。
那里有几个大字。
读一下吧。
不读。
不,偏要读出声来。
——不如此她不会回过头来。
丹田吐纳,大声喊出来:候——车——室!!
E
“你真无聊。”你说,为了加强语气,你坐了下来。
你的男人坐在了你的身旁。
你抬头看剪票处上空高悬的大屏幕,“T717次列车,19:45分,上海”赫然在目。
周围一度为你男人的一声大喊而注目于他的人们,现在又低下了头,开始谈论他们自己的事,像觅食物的鸭子。
一度被作为附属注目对象的你念及此事,依然深感不快。
作为表示,你推了一把你男人。“你怎么总爱出洋相呢?”
“不许再推我。”你男人说。他把所有的包都细致入微地放在身旁,然后转过头来严肃地说:“我在想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事?”你被吓住了。手并不冷,但是你低下头来,呵了口气。
“我在想,”你男人说,“我们晚上到上海是否要一起过夜。”
“去死吧你。”你伸手朝你男人头顶拍去。你男人任你的手在他头顶着陆,并且夸张地叫了一声:“啊……”
“嘿,死了没有?”你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问。
“别叫我嘿,叫我亲爱的。”你男人闭着眼睛说。
“贫吧你。本小姐未婚。你别想了。这一辈子都轮不到叫你。”
“不叫呗。我可以让小悦叫。”
“哪个小悦?”
“那个喜欢穿粉红的,你上次来我家时,我和她下国际象棋的那个。”
“你跟她什么关系?”
“没关系。”
“什么关系究竟?”你试着伸出手来——你男人没有生气的表示——于是你很有分寸地捏他的耳朵。
“娘子饶命,小生招了。我和她实实的没有关系。也就是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春宵一刻了一把。”
“你还贫你,谁又是你娘子了?小心我用刑!”
“什么刑我也不怕。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累坏了。不想动了。”
“我挠你!”你伸出手来,挠你男人的腰,你男人像遭了电击一样跳了起来,“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娘子饶过我娘子啊我这厢有礼了……”
“坐下来。”你说,看到一个大男人准备做旗人女子的请安礼,你忍不住好笑,“乖,别出洋相了。”
“出呗……”你男人坐下来,懒洋洋的靠着椅背。
“丢人可是丢你的人!”你提醒男人。
“曝光吧。无锡电视台会报导我的存在。一个荒诞派诗人,行为艺术家,天才小说家,失恋尝试者,大闹无锡火车站。你爸爸,我爸爸,你妈妈,我妈妈,他们会受到上电视的待遇,就像我在初中时一样……那时,谁?一个文豪,我忘了。他死了,我被电视台采访,说了很傻的话。丢尽了人。丢呗。我累了。我要睡觉。”
“哎。”你说,“对不起。”
“对得起对得起,你没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袁世凯,他还对不起中国人民呢,我给你讲过那个笑话吗?”
“我是说,”你耐住性子,轻轻地抚了一下你男人的额头,将几缕散在前额的乱发向耳际顺去。“我不该提你妈妈的病。我知道你难过的。”
“哎,我是装孝子。我妈没事。她要那么脆弱,我长这么大她早就过去不知多少次了。间歇性的。一会儿一抽风的。物理学课本说:频率很密,振幅很小。”
“哎。”你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睡了?”
“假睡。我要赶火车。”你男人说,他用手指轻轻搔了一下眼睛,“我今天必须完成这次私奔。我不能让你跟别人私奔。”
“跟谁私奔?”
“跟别人。”你男人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追你。虽然他们统统不如我。”
“那你呢?”你笑着,用手点你男人的鼻子。“你那个小悦,那个追你的小狐仙,你那个谁,你不是那么多私奔对象呢吗?”
“是啊,我承认我确实帅。但是呢,我今天已经和你私奔了,所以只好送佛送到西。大不了私奔到上海再买张车票回来。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嘛。我是君子。”
“君子带人私奔?”
“司马相如还带卓文君私奔呢。我也就是想通过此举来让我的文人气度更彻底一点。”
“没别的?”
“有的。我困。”
“哎,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私奔呢?”你用手指夹男人的鼻子。
“我今天早上扔色子,找了六个人选,扔到谁是谁。结果扔到你。所以,我就雷厉风行的和你私奔了。”
“车票呢?”
“昨天订好的。”
“东西呢?”
“昨天收拾好的。”
“我最喜欢的那个熊熊你也带了?”
“我的所有女朋友都喜欢那只熊熊。”
“那么说我运气很好咯?”
“是啊,六分之一的概率。下飞行棋时我怎么就扔不出六来呢?”
“你怎么知道我爸妈今天都不在家呢?就敢跑到楼下来喊我?”
“凑巧,如果他们在我就找别人私奔。我上楼,他们不在。好。活该他们的女儿跟我走了。”
“你说真的?”
“真的。如果你爸妈在,我就去找小悦。她那么漂亮,腰还细,腿还长。一起走路特有面子特拉风。”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男人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
你转过头,企图让开他伸向你脸颊的手。
你仰起头,让眼睛朝上看。
六十六
男人开始拉你的胳膊,你挣脱。
男人继续拉扯着,在忙乱中,你伸手到口袋里,抽出纸巾,在和男人力量的对抗失败之前,抹了一把脸。然后,你转过头来。
“你哭了?”
“我没哭。”
“眼泪还在呢。”
“没!”
“眼圈红的跟兔子一样。”
“要你管!”
“跟你开玩笑呢。”
“我开不起!”
“亲爱的,若,海伦,你怎么了?”
“你今天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一直在刺激我!”
“我没有,亲爱的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只是开玩笑。我开玩笑没有轻重。我……”
“可是那时你没和我好吧?可是现在我们都要私奔了,你还拿我当玩笑耍,你把我当你女人了吗?你这样有意思吗?我知道你开玩笑好了吧?可是我害怕好了吧?你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你有准数没?”
“……”
“这样还不够,那样还不够,说我这样不好,说我那样不好,别人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不知道可以了吧?我受不了,我告诉你我受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在那里装潇洒,自命不凡,心里只有你自己,没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你这算什么?你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是你知道吗?你可以回去,我可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你看着你的男人,作为追加的打击力量,你的眼泪挣脱了眼眶流了下来。你看到你男人的脸部表情像岩石一样沉了下来。你看到他的右手抬了起来,轻轻擦了一下你的脸颊。然后,他缓慢地把你搂到了他的怀里。你顺从的放松双肩,并闭上眼睛,让眼泪慢慢顺畅的由你的颊交接到他的肩上。
“我错了,我爱你,我亲爱的。”你男人说。
“你编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呢?”我的私奔女友坐在我的对面,伸出手指点我的额头。
我则仰向座位后方。
车厢律动的节奏颠动不已。
车厢里回荡着《好一朵茉莉花》的旋律。
晴朗的夜空,星辉若碎钻一般洒落大地。黑色巨兽一般的树影和村庄在夜色下飞速奔驰。
“你猜吧。”我说,“但在说出答案之前,你得承认,这个故事很有意思。”
“我指出几点,”我的女友说,“第一,这个故事里,我怀孕了,可是事实上我没有。第二,这个故事里是下雨天,但其实今天是晴天。”
“那是因为,”我说,“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你现在没怀孕,而且是晴天。我们现在所处的景况比故事里的情况好很多。”
“第三点,”我的女友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个故事里,明显是你在控制着我。”
“不是吗?”
“不是,”我的女友微笑着,说:“确切的说,你把我说得很笨。于是在这个故事里,我看上去像另外一个女孩。那可以是你之前的任何一个女孩,可是,绝对不是我。换句话说,你在说的人是别人的影子,可是套了我的名字。我不喜欢这样。”
“你应当理解一下我的大男子主义。”我说。
“那倒是。没法把自己拔高时,把自己的女人说笨一点也是一种方式。那继续吧,嘿嘿。我就简单理解成你在想入非非了。反正生活里不是这么回事就成。”
“那么,”我故做沉痛状说,“我只能承认我是个妻管严了。”
“哎,或者是,”她说,“你觉得我那么傻一点,你会比较没有压力?”
我对此问题思考了一会儿。
“怎么得出这个观点的?”
“你的潜在欲望?简单的心理学分析嘛。”
“真可怕,那我以后还是不说话好了。我宣布我要开始保持缄默。”
“还有,”她说,“你想告诉我,我们的情况不是很糟糕,可是你没有触及几个更要命的问题。比如我们到了上海住哪里,靠什么生活,你的学业如何继续,我们将来如何应对家里的找和压力。你都没提到。”
“我如果提了,”我说,“这个故事的男女主角会自杀的。他们那么笨,而且男的还有大男子主义倾向。迟早会分开。”
“可是,”她沉静地说,“现实生活比小说还要糟糕。你这个理想主义的傻瓜。连编故事都搞拙劣的大团圆。”
“那是良好的祝愿。”
我的女友不再说话。她侧过头去,用手指轻轻地在窗玻璃上划动。我抬起头来,望着她投影在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