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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黄昏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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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死一片人的场面我见多了。”高修笑了笑,在他熟悉的情况下,他总是能够保持一幅游刃有余的样子,然而遇到在他的经验里不熟悉的场面,他就会表现的犹豫而无措。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只是高修他的思维在这两种情况中的差别太过于明显。

    大概清点了一下,三百人不多不少,全死光了,死法还是差不多的,都是刀剑外伤,大多一击毙命,这些骁勇的草原狼裔甚至连拿起弓箭和胡刀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泠皓和云梓辰却不在了,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拿走,也没有骑马。营地里面看起来素白一片,可是帐篷里面的样子却无比的血腥,那些被切开喉管或者捅穿心脏的士兵喷涌出大量的鲜血。究竟是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这么多的人呢?士兵们夜里是不脱甲的,还有人值夜巡逻,他们各自的马就栓在帐篷外面。

    营地内搜寻无果,他们只能够骑着马跑去外面找,这里应该是城外的耕地,隔着很厚的雪,李垣祠不知道这耕地是否荒芜,他想着不知道他一顿蹄子踩下去,会踩碎多少稻穗。但其实,他并不了解农耕之事,秦地是不种水稻的,他踩坏的是越冬的小麦秧苗。但他必须要想些什么才行,因为现在,他也有些发慌了。

    虽然比不上草原与戈壁上的白毛风,可是风雪载途,依旧影响了搜寻视野的广度,两人没敢分开搜索,生怕一个不小心,连对方也找不到了。

    “对方一定是一群人,因为如果是单个人的话,全灭他们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高修有些费力地说道,现在是顶风,寒风直接灌到嗓子眼里,让他呼吸不畅,“一群人好找,可是真要打起来,我的功夫会拖后腿的,到时就全靠你了。”

    “不一定是一群人……其实,一个人也能做到,光是我认识的、还活着的人,就至少有五个。”

    “都是谁呢?”

    “这些人你也应该都知道。首先是左右司马,也就是端木策和鱼名赫两个人,他们的武功可以说是军队里上一辈中的巅峰;然后是秦钺,其实,秦钺的功夫比他俩更好,有一次鱼名赫与他过招,结果几乎是完败……”

    “什么?”高修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睛,又马上眯回去,因为风雪刮在眼睛上实在难受。

    “嗯,知道的人就我们几个,因为说出去有些丢脸,那时候秦钺才十二三岁。”李垣祠接着说,“然后……离雪燃你认识吗,他真论身手也就那个样子,可是他会用毒,肯定有一种毒能让人失去抵抗的力气;最后……最后就是泠皓,他的轻功没得说,能在睡梦中够悄无声息的杀死你,然而……”

    “然而,这些人都是醒着的时候被杀的……你是这意思吗?”

    李垣祠点点头,眯起眼睛来,他不是为了躲避风雪,而是为了看得更清楚:“可是,如果泠皓加上云梓辰,他俩联手的话,就说不定了。”

    两个人面前的风雪中仿佛出现了一簇跃动的火苗,是杀气腾腾鲜红颜色,那个人顶着风雪在蹒跚而行,他的手里似乎还拽着一个很沉重的东西,一团白色的东西。
第五十六章
    他睡下了,他又睁开眼睛,眼前是飘落的火红色银杏叶,地上有赤身*的人在啃食落在地上的无患子,吃掉外面姜黄色的肉,里面的黑珠子,种子落到地上,立刻就会发芽,长出的叶子却依旧是银杏。他身边有一个人搓捻一枚数不清瓣数的金刚菩提,而他抬起手来,腕上缠了一串刚刚脱胎的素白星月,还坠着血红色玛瑙。

    他睡在一座浮楼上,那株耸入天去的银杏深深扎入这座巍峨的楼阁,与那些雕梁木板融为一体,也许下面的根须早已穿透这座楼船的底仓,伸出无数的足腕,蔓伸进浩荡的江水里。楼船浮在宽阔无边的长河里,看不见头尾,前后左右皆是弥天的烟尘水雾,天地混沌,不辨日月,天上只有血红与浊黄。

    远处是不断沉浮的山峩,有大陆降下去,远隔万里就会听闻百兽垂死的哀嚎,他们坠入岩浆,被燃烧的同时口中喷出燃烧着的烈焰。炽热的熔岩破空而上,黑红色焦火直刺入中天,将九天至极顶的云层灼成同样的血红。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州陆沉,百年丘墟’吗?”

    “百年?何止百年?”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楼船的前方传来声响,是一群人在含混却整齐地念着诗,这并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青牛,那些青牛生着瓦砾一样鳞片,鼻孔中冒出的水汽蒸出硫磺,升腾入天上,直到血红炽热的至高的云层,两者相撞后燃烧,坠地无数焚寂的死火碎片。

    这些青牛在拉着船走,船行驶在长河里,所过之处的河水变成黄浊的泥浆,它们在长河中跋涉,脚踩在深不尽千壑的水底,庞大的身躯破开河水,它们高昂着的头颅生满蛆虫,那些蛆虫不断地掉进水中,顺着银杏树肥大的根须逆上来,穿过交错的、不断增加的年轮,银杏上长满白果,掉到楼船的甲板上却变成了无患子,还有火红的扇形叶片,那些*的人在无声地吃着无患子,从船尾吃到船头,一路捡食,最后却从没有围栏的船头掉下去,落到高昂的青牛的头颅的大张的嘴里,它们的嘴里也在冒着硫磺,他们吃进蒸熟的人肉。

    “这是什么时候?”

    “这便是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这株银杏方生方死,它的果实还没有被吃完,这些枯叶将落未落,它已经不再是金黄的颜色,那些漂亮的落叶已经被水下的流火污染成红色——那种红色不是洁净的鲜血的颜色,而是肮脏的火的颜色。这些纤舟的青牛等待着衰朽,它们早已腻味了熟透的臭肉。你手上的星月菩提还是素白,那枚红色的玛瑙等待你去把他磨得发亮,我们才能用你歃血,祭出长河远方未知的尽头,那忘记升上来的太阳!”

    “你手上的也是菩提,它代表了什么?”

    “它代表了上个轮回已经落下去的那一轮皓月。”

    “皓月?”

    “皓——”

    泠皓木然地睁开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或者说看到的也是白茫茫的漫天风雪。他似梦似醒地昏睡了很久,他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鏖战,浑身是畅快的酸痛感,不,他浑身是实实在在的疼痛——钝伤、刀伤、冻伤——还有寒冷,适当的寒冷会加剧身上的痛觉,这么多种伤痛在他身上,他居然还能够昏睡这么久。

    “你醒了?”似乎在有人和他说话,但是和梦里的那个声音并不一样,那个声音是轻而柔,像春风落羽;而这个声音却是沙哑而且粗糙的。

    “嗯……”泠皓似乎忘记了要怎样去挪动自己的喉舌,他现在只能够发出简单的音调。

    “醒了就好,你别说话,也别睁开眼睛,别急!咱们马上就到地方了!”

    “……嗯。”

    李垣祠在疯狂地抽打着身下的马,他还不会在这种程度的风雪中迷失方向,他也不会觉得寒冷,白毛风呼啸的草原是他从容自在的温暖寝帐,可是泠皓现在的状况容不得他从容,他能够明显地感觉怀里那具轻得只剩下骨头的身体在颤抖,因为寒冷以及过多流失的血,他不知道泠皓能不能撑到他骑马赶回贺兰山脚下。

    云梓辰是昏迷的,被泠皓拖着走,可是他的身上却没有血,无论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身上的白衣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白,他只是昏过去了。可是他的刀却是拔出来的,被泠皓倒提在手上——云梓辰的刀太长了,泠皓是直接握的刀刃,他的右手的肉被轻而易举地划开,没有血流下来,他的手血肉模糊地与冰冷的刀刃冻在一起。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无数的伤口,是这把刀造成的刀伤,却不知道是谁使他受的伤。

    他和高修看到泠皓在雪中拖着云梓辰在蹒跚地走,一身鲜红的单薄武袍,挂在泠皓无比消瘦了的肩膀上,迎风吹起来像摇曳的烈火,鞋印在雪上是红色的,染红他走过的雪地,然后又被风雪所掩盖。追上去的时候他看到泠皓轻轻闭着眼睛,泪水冻在脸颊上,嘴里在轻轻念着一个词、不停地念着——弃子。

    泠皓在所有人的计划里都是一枚弃子。

    鸿审帝的计划里,他要泠皓去作班察部议和的汉使,这是秘密的,泠皓在城外被叫过去,偏僻行宫里口头的授命,连一书凭证都没有。鸿审帝死了,现在周影玫说他是通敌的反贼,他无法回驳,因为没有证据,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突然消失在荆州的水寨里,然后出现在了李垣祠的帐篷里,这不是投敌还能是什么?百口莫辩。他并非想要泠皓去死,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将死之人,也就管不了太多别人的闲事。

    秦钺的计划里,泠皓的作用同样是拖住李垣祠的手脚,让其无法插足到笼罩整个汉庭江山大地的乌烟瘴气里。他告诉泠皓三个月内回来,在路上耽误的那两天,使他们错过了最后的日子,如果真的能够早两天回来,一切就会不一样了。然而,这两天也是预知的,不过是伪装成了意外的样子,秦钺知道泠皓是逃不过的,而且再也回不来了,他算到了天命如此。没有说穿这一切的阴谋,是他对这个人最后的仁慈。

    周影玫——准确说是周影弦的计划里,她完完全全地放弃了自己丈夫的全家,因为这对父子太过于不可控,他们足够敏锐,早晚会察觉到这是一场政变,而到那时,出于对这个江山的忠诚,他们是不会继续纵容这个篡位者的。因此,鸿审帝殡天后,安士召安公公扣住消息,同时发出两道杀令,以鸿审帝的身份给泠皓治上空穴来风罪名。现在泠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泠皓的罪名也已经坐实,他的“恶行”马上就要在周影玫的登基大典上昭告天下,泠皓只得跟随李垣祠成了彻彻底底地反贼——自此,这两人对于周影玫的朝廷再无威胁。

    现在,只有李垣祠把泠皓紧紧护在怀里,双人一马在苍茫的雪原上向着北面疾驰。

    “我……咳!是我杀了你的族人……”声音嘶哑的不像是他,泠皓费劲地咽下喉咙中结块的凝血,慢慢地回味着那熟悉的血腥味,就算他已经濒死到这种程度,他依旧会贪恋这种血腥的味道,回想他倒提着云梓辰的长刀,他一个个杀死那些与他朝夕相见的突厥士兵,他心中没有恐惧和罪恶。他杀人的时候,感觉浑身都是舒畅淋漓的,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本性,难道他的本性真是个弑杀的人吗?

    “没有关系。”李垣祠的声音也是嘶哑,他是叼着缰绳的,因为要一手抱着泠皓,因一只手挥动马鞭。

    “对不起……”

    “我原谅你。”

    “我以后还会杀掉你的族人的。”

    “我永远原谅你,无论你做了什么。”

    “我会忍不住杀掉你的……”

    “你不会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记得,可我想不明白。”泠皓的身体还是在抖,手脚无力地垂下来,和右手冻在一起的长刀已经被取了下来,他的手脚都被厚厚的毛皮裹上,然后捆好。现在他能动的只有头,在李垣祠听不清他的声音的时候,他可以稍微把头抬起来一下,然后再说一次。

    他在李垣祠的怀里是赤身*的,因为李垣祠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已经大片大片地被冻伤,无数伤口凝固的血和衣服板结在一起。李垣祠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扯掉他的衣服,用雪将他全身搓热,然后清洗伤口。不能给泠皓穿上衣服,因为他逐渐冷掉的身体现状无法使衣服发挥保温的作用,李垣祠敞开怀来,让泠皓紧贴着他灼热的胸口。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肌肤相亲,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同榻睡眠,可他一直都是安分的,他强迫自己要安分。

    整个胸口都是麻酥酥的,他发现,每次他有机会亲近泠皓,比如上次给他舔唇上的伤口,都是泠皓受了伤的时候,他借着机会占便宜。他宁可怀里这个人是安然无恙的,即使自己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他。

    “你抬起头来。”李垣祠吐掉嘴里的缰绳,把马鞭挂在手上,腾出那只手去摸水囊,用牙咬开木塞,吐在手心里,喝下一大口水漱口,然后又喝了一口,他含着水,低下头,喂给泠皓。嘴唇还是像上次一样柔软,也和上次一样的甜腥味,上一次的亲吻后,他觉得激动得心脏都能从腔子里面直接跳出来,甚至之后的很多天都夜不能寐,在熟睡的泠皓身边辗转反侧,却不敢看身边那个人,生怕自己会忍不住。

    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李垣祠感觉自己竟是心如止水一般,现在那个人就在他怀里,动也动不了,他本可以任意妄为的,可是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他不管泠皓是什么样的本性,泠皓做了什么不能饶恕的恶事,现在他只想让泠皓活下去。

    “你不要睡了,咱说说话吧。”

    “嗯……”

    “你不要说话,听着我说就可以了。说点什么……”

    “崇爵他……”

    “对了,云梓辰被秦钺的人带走了。”

    “嗯?”

    “……云梓辰的样子也挺奇怪的,可能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我到时打听清楚告诉你。还有,我把刀还给他了。”

    “他……”

    “不提他了”

    “我睡着的时候……你走了多远?”

    “放心,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们到哪里了?”

    “马上就到了!”

    (土卷完)
第五十七章
    铄金卷在李垣祠带着泠皓匆忙北返的时候,另外的两个人也在路上疾驰。

    两个人从长安城北一直向东北方向走,顺着秦北纵横交错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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