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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天下苍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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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枪声怪稠怪响,炒爆豆儿似的!”许老国说:“枪声响而脆,说明他们用的都是正式国家造的步枪,不像咱那些机修厂造的土枪,打起来像放屁似的!”李作侠和三叫花子一听敌强我弱一齐吓麻了爪儿,惊慌地说:“咱打不过人家咋弄?”许老国说:“甭说打过打不过这话!打过他们也不能打。眼下不是解放前打死敌人光荣,现在打死人——‘文化大革命’总要过去,一过去就得抓你算账!咱现在的任务是脚底板抹油——嗖着!”李作侠和三叫花子恐慌万状,说:“城四周都是枪声往哪里嗖呀!”许老国说:“你们的脑子被吓晕了,耳朵也吓聋了?西、北、东三面有枪声,南边就没枪声。”李作侠和三叫花子忙不迭地说:“那就往南嗖!”许老国说:“往南嗖正好钻进屁派的口袋里。他们南边不放枪,是给咱们留的出水的方向,其实重兵都在那里等着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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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10)
许老国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娘死了。他大给地主当长工累得得了痨病,成天只顾张着嘴喘气吐痰自没力气干活儿。爷儿俩陷入绝境。人不该死有人救。正当其时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整营整团甚至整师地被解放军消灭。国民政府给自己的军队下了两道命令,一曰就地筹饷,二曰就地征兵。筹饷好办,握着枪杆子挺着刺刀向老百姓威逼就成;征兵就不好办,老百姓不愿到战场上送死。后来征兵改成抓兵。可这兵也不好抓,大天白日当然抓不着,冬天的晚上四十五岁以下十八岁以上的兵料儿,都躲到地瓜窖里去睡;夏天的晚上他们都到当时叫做青纱帐的高粱地里过夜。区乡政府的区丁乡丁们挺肥的公鸡母鸡倒抓了不少,就是抓不着能当兵的人。没法儿的时候也就有法儿了,他们把抓兵改成买兵。一个兵三块银元,公买公卖。他们把买兵任务分摊给乡保长,买一个兵除了“兵资”,还奖给保长一块银元,乡长两块银元。每保至少一名,多买多得不设上限,多多益善。
  有一天三省庄的保长找到三户庄许大孩的大,动员他让儿子去当卖兵,任凭保长怎么说他就是不同意拿儿子的命去换钱。保长说:“共产党的枪子儿又不认识咱大孩,怎么就径直往他身上撞?”许大孩的大说:“正为共产党的枪子儿不认识咱大孩它才瞎撞,万一撞上就比害眼厉害。”保长见跟老头子说不通就直接去找许大孩,不料许大孩满口答应当场成交。保长知道他许家在三户庄是个大族,许大孩万一在战场上有个好歹,许家家族向他要人就麻烦了。他和许大孩一起找到许家族长,共同写下“许大孩为生计所迫自愿卖身当兵,人钱两清后生死由命福祸在天与他人无涉”的字据,这才把三块银元交给他。当许大孩把三块银元交给他大时,他大哭得昏天黑地。许大孩说:“大!叫俺在家干枝杈着手看着你忍病挨饿,还不如让共产党一枪把俺撂战场上痛快!”
  当保长把许大孩领到区上,穿上二尺半、扛上七斤半之后,他又把许大孩拉到僻静处,悄悄说:“小子!战场上枪子儿可是不长眼的,处处放机灵着点儿,得蹽就蹽!回来之后我再给你卖个二茬儿!”许大孩当上国军之后,果然不到三个月就回来了。半年之后把那三块银元吃干喝净之后,保长果然又给他卖了个二茬儿,许大孩第二次当上了国军。许大孩当国军当出了经验,一口气当了四次。当他在淮海战役被俘回家之后才知道他大已在两个月之前死了,接着淮海战役胜利,就是共产党搞土地改革,他分了三亩地就安心种起地来。许大孩二十大几了还没个大号,再喊小名庄上人自觉已不恰当。青年人爱玩笑觉得他老当国军就给他起了个老国的外号,许大孩也应着,时间久了又给他加上姓,当年的许大孩就成了如今的许老国了。解放后许老国跟着地富反坏参加了几次训话会,上边觉得他只是国民党的一个普通士兵,没有血债又是生活所迫当的卖兵,当地政府没给他戴帽子,也不让他跟地富反坏一起听训话了。可到底名声不佳,也没说上媳妇。有一年夏天许多男女在一棵大榆树下乘凉闲话,说起老辈子亲戚,扯来扯去竟扯出魏英俊的媳妇与许老国有驴尾巴吊棒槌的亲戚,论辈分魏英俊的媳妇应叫许老国表老爷,有了这层关系他们都觉得彼此亲近了些,就不断来往走动。一为魏英俊的媳妇对又麻又胖的男人不满意,二为许老国长期鳏居,干柴烈火相近必燃,怨妇旷夫一拍即合。于是许老国与魏英俊媳妇合搭伙过起日月。
  许老国当国军打仗的经验没学到手,当逃兵的经验却极为丰富,称得上兔子的爹——老跑家。他听着乱哄哄的招待所大院里有大声呼叫“许老国”的声音,焦急而又愤怒。他听得出这是鞠贯一的声音,他不答应,肚里却想:你老小子想叫俺领着去武斗是吧?买个炮仗没捻儿,你咋(响)想哩!打出了人命还不糊到俺身上?于是说:“把手枪扔到锅底下去,带着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是祸害。”三把土造手枪都进了锅腔子。李作侠说:“趁乱跑吧!”许老国没说话,双手掀开巨大的蒸笼,只见一层层笼屉里全是雪白的馒头,这是明天整个司令部的早餐。他笑着说:“鞠司令怕咱路上饿着给咱准备好了干粮,不拿白不拿——拿吧!”他们每人扯了一块笼布把馒头捆成一个包袱,紧紧扎在腰间,听听院里没人声了,许老国说:“他们向城南突围了,屁派马上要进城,这是咱们出城的最好机会。先说下:你俩紧跟着俺,俺向哪跑你们向哪跟,离俺十步之内打死你们俺给你们出殡,十步之外打死你们俺不掉一个泪疙瘩!”说罢顾自朝厕所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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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11)
他翻过厕所的矮墙进入一个窄狭的巷子,为躲开人群哄哄乱枪齐鸣的大街钻进一家杂货铺,从杂货铺的后门又进了一个烟酒店。烟酒店的值班员大喊:“谁!”许老国低吼道:“甭吭声!吭一声这就砸死你!”接着他问吓得哆哆嗦嗦的值班员:“怎么走才能避开大街出城?”值班员对他说了许多复杂的路径。许老国说声“谢了!”蹿了出去。李作侠和三叫花子盯住他的屁股紧追不舍。经过九曲十八弯,他们竟从城西北角出了城。夜色朦胧中李作侠和三叫花子看到低矮的瓦房和一片片菜园,欣喜道:“到了郊区了!”许老国低声说:“郊区菜农都是屁派,让他们逮住跟让扛枪的屁派逮住是一回事!”李作侠和三叫花子再不敢吭声了。许老国沿着一条蚰蜒小路进入了棒子地,他们一鼓作气跑了一个多时辰,许老国“娘哎”一声大叫“扑通”跌在地上。李作侠和三叫花子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拉他,同时口里催促:“快跑呀老国!”许老国拍拍屁股底下的土地,气喘喘地说:“出了虎口了,坐下歇会儿吧!”李作侠、三叫花子一听老国这话也都泄了劲,几乎一齐瘫在地上,都说:“今儿打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他们喘息了一阵,许老国打怀里掏出一瓶酒来,拧开盖儿口对口喝了一气儿递给李作侠。李作侠喝了一口又递给三叫花子。许老国又拿出一包五香花生米说:“这是酒肴。”他们轮流“吹喇叭”就花生米又喝又吃,李作侠问:“老国,你这是打哪儿弄的?”许老国说:“还能到哪里去弄?刚才打他们铺子里过顺手牵羊牵来的。”李作侠三叫花子都笑了,说:“老国,国军的军粮你真没白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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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1)
吴黑豆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就慢慢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细了不少,原来肥厚的两瓣屁股也松垮下来,腰部之下仍无知觉。好在上身能够自由转动,这就可以由上身带动下身翻个儿了,因此没有因血液的滞流、肌肉坏死而形成褥疮。这也与范巧巧经常用热水给他擦洗有关。夏天范巧巧天天用温热的水给男人擦澡。擦澡的时候她一手抓住他的阳具一手慢慢地擦,尽量地在那儿多停留一些时间,幻想着它还像从前那样一旦摸着碰着就像弹簧似的瞬间勃起。可是多少次她都失望地松了手,与此同时她慢慢地发现男人的两条腿越来越细了,而自己的肚子却渐渐大了起来。她害怕极了,为了避免黑豆看出来,她用一条宽宽的布带紧紧地扎在腹部。但生命是顽强的,一棵草籽被压在石头底下,遇着春天也要生根发芽、拐弯抹角、千回百转地伸出头冲着阳光生长,何况一个腹中的胎儿?范巧巧腹中的胎儿越长越大。越是如此范巧巧越是提心吊胆,越是提心吊胆她越是更加细心地照顾男人,希望有一天男人发现后能够谅解她。不过有一点她是坚定的,那就是柳叶儿说的要保住这个孩子。黑豆今生是没能力给自己下种了,保不住这个孩子就决定了自己一辈子孤苦无依。
  这天中午范巧巧下晌回家正忙着做饭,听见黑豆叫她,赶紧从厨房出来端起便盆走向堂屋,问:“想解手吧?”吴黑豆说:“不,我想睡你!”范巧巧笑了说:“你能行吗?”黑豆说:“你上床来试试。”范巧巧喜出望外赶紧上床脱衣,就在这时,冷不防黑豆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范巧巧“娘哎”一声滚下床去。吴黑豆切齿骂道:“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范巧巧没有答话,她肚里疼得刀割一般还是咬紧牙关以防自己哭出声来。她喘息了一阵向堂屋门外爬去,脚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范巧巧爬到门边一声连一声地呼叫:“樱桃!樱桃!……”
  黑豆与黄豆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何樱桃正在烧锅做饭,开始没有注意,后来听到模糊的喊声,好像是喊自己的名字,她想仔细分辨一下却又没声了。她心中是个影病,到底是谁喊?是不是喊我?细一回味觉得像是巧巧的声音,怎么喊了几声又不吭声了?可能估摸俺家没人,又没紧急的事就不喊了,于是又安心做饭。烧了一会儿锅心里老觉着有个心事,她往锅底填了一把柴火,不由出了锅屋又走出大门,往西一拐向巧巧家走去,嘴里还亲切地骂着:“巧巧,刚才是你个熊妮子喊俺吧?”嘴里骂着就用手去推门,大门开处她几乎吓得呆了,只见范巧巧光着雪白的身子躺在堂屋门口,她飞奔过去一摸鼻口一丝气儿也没有了,又见她身后一道血迹直拖到床前,床上坐着的黑豆铁青着脸,不由叫道:“天爷,你们这是怎么了?”吴黑豆大声吼道:“你给我问问她,她肚里的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何樱桃也大声叫起来:“人都死了你叫俺问谁去?”说着蹲下身子用右手拇指使劲掐巧巧的“人中”,边掐边喊:“黄豆,黄豆快来呀!”黄豆正在算队里的工分账。樱桃的叫喊打断了他的思路,走出堂屋门隔着墙头大声说:“你嚎啥?杀猪似的!”樱桃说:“快过来,咱嫂死过去了!”吴黄豆一听也慌了神通通地直往这边跑,跑过来一见这景象,忙问:“这是咋的?”樱桃说:“他们打架哩!你使劲掐这里,我去给她拿衣裳!”吴黄豆掐着巧巧的“人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打架咋打成这样?”对于巧巧雪白的身子他看也不敢看一眼。“老嫂比母”这是中原人的风习。尽管巧巧并不老,位置在那里搁着黄豆也不敢犯上。他掐了一阵巧巧终于缓过气来,樱桃见巧巧醒来,迅速地扯过一条被单把她裹了起来,对黄豆说:“来,抬咱家去!”
  黄豆夫妇抬着巧巧刚走出她家大门,只听“呼隆”一声大响,他们扭脸一看自家的锅屋上头窜出丈把高的火头,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吴黄豆不由自主就要去救火。何樱桃吼道:“抬好,救火没救人当紧!”吴黄豆这才从惊恐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双手还抬着奄奄一息的嫂子。他们把范巧巧安置在自家堂屋西间里,何樱桃说:“巧巧,你可能动了胎气,你安心睡这里俺去给你找药去!”说罢一阵风走了。吴黄豆刚要张口喊人救火,几十口子社员担担提桶赶来,可是已经晚了,明火已消退下去,暗火还在红红地烧着,大家七手八脚往上泼了些水,激起一阵阵浓浓的白雾。大家见已无啥可烧也就没有再去取水,二狗子开玩笑说:“黄豆兄弟你真有大将风度,房子着火都不喊人来救!”黄豆强颜欢笑说:“一下雨它就滴滴答答地漏,烦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俺正准备扒了它盖新的哩,可巧它就自己着火烧了!”大家说笑了一阵各自散去。
  

天下苍生 第十九章(2)
何樱桃向任王氏家跑去。在偏远的乡村,老年妇女都是半个郎中,她们坚信偏方治大病的祖训,因此又是中草药爱好者和收藏者,大灾大病她们治不了,小毛病人们就去请教她们。三户庄的任王氏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位。任王氏在田地里拾粮食时,遇到她认识的药草都要收集回家,有时也主动去野地里割回一些。她把这些花花草草洗净晒干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一见她晒治那些花草,勿思和秦萍就笑话她说:“大队就有卫生室还有城里下放的医疗队,谁还用你这老掉牙的土法子!”任王氏说:“你们都是洋派儿!咱祖祖辈辈咋活过来的?就是靠的这东西。这些花呀草呀,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她摆弄着那些花草常常自言自语:“情愿备处不用,不能用处不备。”何樱桃没进任家大门就大声喊“奶奶”,进了任家大门喘得说不成话了。任王氏说:“慢慢说闺女,慢慢说。”何樱桃说:“刚才巧巧做饭滑倒了一头栽倒地上,下边见红了!”任王氏问:“几个月了?”何樱桃说:“四五个月。”任王氏吃惊地说:“可不得了了!四五个月的孩子抓娘还没抓结实,最容易小产的!”说着慌手忙脚向自己住的房间走去,一会儿提出一只小小的包袱,找出一张黄表纸铺到桌上,从包袱里拿出益母草等几种草药放到纸上,又拿出半个鳖甲和一只黄鼠狼的头骨,用秤砣各砸了一部分放进黄表纸上的草药里说:“这些东西分三份熬,一份早、晚各熬一回。”又找出自家的砂锅子递给樱桃说:“闺女,我不留你说话了,快去熬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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