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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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著名的“南翔小笼包”。
他在脑海中急速搜索着高杉晋作的“履历”,时间方面……似乎真对得上。
关卓凡淡淡一笑,说道:“这么说来,咱们还颇有缘份嘛。”
高杉晋作含笑说道:“是。贝子爷和如夫人离开后,晋作追踪前贤步武,也到‘日华轩’用餐,‘南翔大馒头’的味道,果真名不虚传。”
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关卓凡心中暗叹:这个高杉晋作,真是外交的天才。
高杉晋作的脸色变得凝重,说道:“我在上海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士绅,名叫颜准,是从苏州逃难到上海的。他对我说,‘弟自旧冬避长毛贼至此。今春三月,家屋已被焚毁,金石图书数代蓄藏一并而空,惨状难言’,晋作闻之,潸然泪下。回到日本未久,即得颜公书信,道轩军已克复苏州,吾辈乃得白日还乡,重整家业,再享太平。晋作掩信长叹,自喻:高杉七尺男儿,当以关逸轩为模范,为国为民,九死而不悔。”
这番马屁真是拍得尺足加二。当然真假参半,今天早晨看到“翁贝托国王号”,高杉君才开始“自喻”也说不定。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卓凡硬是扳不起脸来。
高杉晋作说道:“我在上海,耳闻目睹,既心痛发匪涂炭生灵,又激愤洋夷横行无忌,后贝子爷秉政中枢,大行新政,眼见中华颓风渐洗,天威重振可期,晋作欢欣不已,虽局促东瀛长州一隅,但追摹贝子风范,不敢后人,乃改革藩政,兴殖产业,以求富国强兵——这都是师法贝子爷作为!”
高杉晋作的音调渐渐高了起来:“长州侍奉天朝,一向恭顺,未曾小有犯颜。今天兵降罚,周、长二府横被无妄之灾,中国、日本兄弟之邦,却亲戚反目,手足相残,这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吗?”
日本也是自称“天朝”的,但高杉晋作话中的“天朝”,当然指的是中国。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张嘴,舌灿莲花,我很佩服。不过,你把话说乱了。‘亲戚反目,手足相残’的,不是中国和日本,而是日本和日本——是长州和幕府。我渡海而来,大张天伐,正是看在中日兄弟邦谊的份上,助顺剿逆。”
高杉晋作眼中倏然放光,但迅即低眉垂目,说道:“长州藩岂敢自外朝廷?幕府师出无名,贝子爷明鉴。”
关卓凡冷笑道:“炮击禁门,血溅内廷,这叫‘不敢自外朝廷’?这话,说给孝……天皇陛下听,他会首肯么?”
靠,老子一顺嘴,差点把“孝明天皇”说了出来。“孝明”是谥号,“今上”挂掉了之后才会有的,此时世上尚无“孝明”二字。
高杉晋作缓缓说道:“禁门之变,长州藩虽然忠心无二,但确有处置不当之处。此事过后,长州藩三位家老——国司信浓、益田右卫门介、福原越后,切腹谢罪,我主公也亲笔递状,向朝廷认错。天下公议,此事已经了结。贝子爷以此相诘,于情于理,未免不合。”
关卓凡说道:“长州如果‘纯一恭顺’,此事自然了结。但你搞的那个‘武备恭顺’,又是怎么回事?”
高杉晋作说道:“整军经武,那是为了防备洋夷,‘有事’之时,为朝廷出力。”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在功山寺举兵,大杀‘俗论党’,也是为了防备洋夷?还是嫌‘俗论党’对朝廷不够‘恭顺’,只有你才有资格对朝廷‘恭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做口舌之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高杉晋作跪下,高声说道:“千错万错,错在高杉晋作一身,恳请贝子爷将高杉千刀万剐,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这是要仿第一次长州征伐的例子,由主事的家臣承担责任,换取朝廷的的罢兵。
虽然佩服他勇赴藩难,关卓凡还是不由放声大笑:“高杉晋作,你以为我大军远涉重洋,巨舰云集,就为了杀你一人么?”
笑声止歇,关卓凡说道:“高杉晋作,咱们这么谈,谈不出什么名堂,你且回去,尽管整顿军备。我也不必瞒你,明日一早,我大军就对马关发动攻击——首先从彦岛打起。打完了这一仗,咱们再谈,也许就能谈出点名堂来了。”
高杉晋作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艰涩的声音说道:“贝子爷,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高杉晋作沉声说道:“我已下令,放弃沿岸炮台,所有长州军兵,退出马关。”
关卓凡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下面跪着的这个人。
你还真干出这个事来了!
*RS
第十九章 生路
长州主动战略撤退,马关不战而下,对中美联军,并无任何可喜之处。
因为本来也只需花二、三日时间,马关便举手可下。而在此过程中,中美联军的损失,是可以忽略的。
更重要的是:中美联军失去了通过马关战役,对长州陆军主力进行打击的机会。小仓口战役,长州军并未受到实质性损失,现其全身退入内陆,后事反复,首尾甚长。
在海上,中美联军拥有绝对优势,长州军就是肉靶子;但深入内陆之后,双方的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关卓凡依然有足够的把握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很有可能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代价。
这就是后世硫磺岛战役,日军“放弃滩头防御,采取纵深防御”的“前传”了。
这个形势,关卓凡明白,杜立德明白,高杉晋作也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高杉晋作真要做出放弃马关的战略抉择,却是千难万难。
一般人看来,长州藩现在的形势,根本是“一片大好”:周防大岛战役,幕府舰队落荒而逃;小仓口战役,幕府军全军溃退,长州军甚至占领了小仓城,然后大烧大抢了一番,凯旋而归。
这个时候,不战而弃马关,高杉晋作是脑子被驴踢了呢,还是……突然起了“异心”?
除了高杉晋作本人,只有极少数人,如山县有朋,明白小仓口战役,并没有达成最重要的战略目的——摧毁中国人的“后勤基地”。这场“胜仗”,其实只有舆论宣传和谈判时讨价还价的价值。
而亲身领教过中国人的战斗力,又有去年四国联合舰队进攻马关的前车之鉴,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两个,知道坚守马关的下场是什么:去年那次,好歹还守了三天;这一次,很可能三天都守不到。
敌人比去年的四国联合舰队更加强大——“翁贝托国王号”和“杜立奥号”给他们的震撼良久难平;而长州藩海岸防卫的力量却比去年更弱。
杜立德估计,长州藩的炮群“最多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其实还是高估了。高杉晋作、山县有朋晓得自己的本钱:和去年相比,长州藩马关海峡沿岸炮群只恢复了一半,真正复原了的,仅仅一个彦岛炮台。其余的,有的“炮台”上面的“大炮”,甚至是木头做的,刷上漆,迷人耳目而已。
进攻小仓藩的时候,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彦岛炮台,为登陆的部队提供火力支援——原因就在这里。
坚守马关,既无法守住,又徒然耗损宝贵的有生力量,除了“全节”之外,所为何来?
真“坚守不退”,这一仗打完,马关三千守军不是全军覆没,便是分崩离析,中国人乃可从容长驱直入,进抵藩治山口城。而艺州口、石州口战况未明,无法调兵回援,自马关至山口,一路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中国人,则长州藩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界了。
关卓凡晓得,高杉晋作这个决定,定是他自己的“独断”,而非“藩命”。而不战即退,必难以见谅于藩内。即便真的因此而拔长州藩出死地,因为无法“自证”——既然马关战役没有发生,谁能说真打就肯定打不过?所以,必定不容于俗论。高杉晋作很可能被舆论扣上“怯敌、投降、卖藩”一类帽子。这个决定,赔上的,是他的名声、前程甚至生命。
就如中国的“清流”,不晓利害,在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之前,卖别人的命,永远是慷慨的。
关卓凡盯着跪地俯首不言的高杉晋作,心情极其复杂。
沉默了片刻,关卓凡缓缓说道:“你如此作为,所为何来呢?”
高杉晋作说道:“晋作此举,为示长州不敢对抗天朝之意。”
关卓凡说道:“就这么多?”
高杉晋作说道:“高杉以身抵罪之议,请贝子爷俯允。”
关卓凡说道:“高杉晋作,你勇赴藩难,争蹈死地,我也是很佩服的。不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主动退出马关,不过畏我兵威,保存实力而已。再说,一座马关空城,就想换一个长州全藩?你的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了!凭什么?就凭你在马关和山口城之间,凭险据守,层层设防?”
高杉晋作低眉顺眼,说道:“贝子爷明鉴,天底下哪有什么险阻,挡得住新式的大炮?贝子爷虎威前面,晋作不敢这般狂妄。晋作的想头,是将手中数千兵马,分成数十股,四面八方,同天朝大军慢慢周旋,如此,或许能够侥幸一时。”
我靠,你要打游击战啊。
高杉晋作继续说道:“贝子爷也晓得,‘诸队’起家的时候,每一队人马,大多不过一、二百人,现在化整为零,恢复‘诸队’本来面目,也算适得其所。如此,说不定反可扬长避短,多和天朝大军周旋一段时间。”
你妹。
说实话,太平洋战争硫磺岛战役日军那种打法,还不是关卓凡最头疼的。毕竟,“纵深防御”有一个必要条件:借助险要的地势,修筑复杂和坚固的工事。
险要的地势,长州是有的。长州全藩,“中国山地”横贯东西,山地、丘陵占百分之九十,低地只有百分之十。藩治山口城之所以叫“山口”,就是这么来的。
但长州藩没有修筑复杂、坚固的近现代防御工事的能力,而单靠“天险”,是挡不住西式大炮的轰击的——这一点,高杉晋作说得非常对。
游击战才是关卓凡真正头疼的,事实上,这也是所有拥有武器装备和技战术优势的正规军最为发憷的。
轩军和长州军的代差,大不过美国和北越,苏联和阿富汗。
原先关卓凡认为,这个时代不存在“游击战的理论基础”——倒也没错,可没有“理论”,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实战”。“游击战”,不管叫什么,其实是多么古老的一种物事啊。
还有,面前这个家伙,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当然,即便高杉晋作真的打游击战,关卓凡也有把握取得最终的胜利。长州毕竟太小,没有多少战略空间;更重要的是,北越和阿富汗能够取胜,是因为外有强援,而且,是和强大的敌人同等级别的强援。
同英国的联系已经被掐断,长州藩几乎没有任何外援。手头的有限资源耗尽,游击战什么的也就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可是,无法预料这个过程有多长,也无法预料要付出多少代价。如果时间拉得过长,代价过于惨重,虽然从历史的维度来说还是值得的,但这个所谓“历史的维度”,只有关卓凡一人晓得;而现实中,特别是国内,一定会有人不以为意,自己刚刚巩固的权力基础,可能就会出现松动。
还有,对于正规军来说,游击战是一种最糟糕的“练兵”的场所。打游击战、治安战,正规军不会愈打愈强,只会愈打愈烦,愈打愈疲,愈打愈散,时间一长,只会降低自己的技战术水平,组织纪律性也会跟着变得松散。
所以,游击战老子是绝对不打的。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想得很美。不过,长州藩巴掌大一块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我上海一地大?你想和我周旋,你能够辗转腾挪得开?你又有多少粮食弹药?这么个打法,玉石俱焚,你就不怕把整个长州藩打没了?长州何辜,生你养你,你就这般保境安民?”
高杉晋作背脊微微一颤。默然半响,抬起身子,目光下垂,一字一顿地说道:“总要请贝子爷给长州一条生路。”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春秋之义,存亡续绝,我也不忍毛利氏十三代至此而绝,这样,我指一条路,就看长州藩肯不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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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时也,命也
高杉晋作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说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说道:“仿第一次长州征伐故事,绝无可能,你先死了这条心。我做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即便艺州口、石州口两路全败,单我这一路,也足覆灭长州一藩。高杉晋作,你也是知兵的,应该看得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幕府什么。”
高杉晋作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哼哼,对我来说,只是伤亡多一点,花多一点时间罢了——结果都是一样。可对长州毛利氏来说,走错一步,便是死无孑类,血胤断绝!”
高杉晋作双手扶地,低下头去。
关卓凡缓缓说道:“形势比人强,周、长二国势非毛利氏所有——长州藩如果识得大势,束手归降,我会向幕府和天皇进言,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虾夷地,就是北海道。
论面积,北海道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二十二;论人口,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过只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四多一点。而且,这点子人口,绝大部分都从日本本州迁移过来。这个时候,北海道还未进行任何正式的开发,人口的迁移亦未开始。举目荒凉,渺无人烟,真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