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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部分

乱清-第5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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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知过了多久,关卓凡才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夜色沉沉,当空一轮皓月,把自己身在的空地照得甚为明亮。白天战斗中所遗弃的兵刃旗帜,人尸马尸,都凌乱地散布在他的周围。对阵的两军,却已无影无踪,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他站起身,借着月色把自己审量了一番,看上去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了一条心,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想起自己早上还在博物馆抱怨着天气,现在却几度从生死一线之间走了过来,不禁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就是隔世嘛。”关卓凡苦笑了起来。从史实中八里桥之战记载的日期来看,今天应该是清朝咸丰十年的八月,距离自己穿越之前,何止百年。

    他开始佩服起自己的洒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穿越后忽然遇到的这种生死血火的考验,让他的心态,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巨大的磨炼,掩盖住了穿越后那种难以承受的心理绝望感。

    真是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是被雷劈死的……

    有没有可能再穿回去呢?关卓凡用眼光搜寻着,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捡到了自己那把雪亮的战刀。他想象着,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象标枪一样伫立在某山绝顶,将这把刀高高举起,指向苍穹,直至一道强劲的闪电劈下,击中刀身……

    多半会被烧成一根焦炭吧,他摇了摇头。被雷劈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好,万万不可再装逼了。

    想起另一个世界上,自己的父母、朋友、同学,他的心里不免还是一阵烦乱。然而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说抹脖子上吊,不活了吧?

    那么,就好好的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吧。

    这个决心一下,忽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他找到自己那匹倒毙的黄骠马,从马鞍后的行囊中掏出水袋和干粮,靠坐在马身之上,一边吃,一边静静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现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中国最黑暗、最混乱的时代。盘踞中原两百余年的满洲朝廷,已开始日薄西山,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建都金陵之后,也已经迅速堕落沉沦,而来自西方那些可怕的强敌,则正在以坚船利炮,敲开这块东方大陆的国门。

    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可是,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穿越者,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又能有一番什么样的作为呢?

    自己所穿越的这个家伙,多半是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在被绑起来要杀头的时候,不是吓晕就是吓死了,所以自己才会穿越到他的身体上。这家伙刀马上的功夫,似乎还过得去,作为原来身体记忆的一部分,被自己继承下来了。

    至于胜保所说的那句话——“虽然你是我的族亲”,则不知道这个族亲要远到哪里去了。旗人喜欢攀亲,藤蔓纠缠,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也能叽里拐弯地攀到一起去。再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估计胜保怎么也不至于主动来和自己攀亲,多半是自己家里不知怎么巴结到胜保府里去的。

    这么边吃边想,不一会便觉饱足。抹了一把嘴,站起来,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远处八里桥的影子,辨明了方向,把刀收进刀鞘,行囊甩在肩上,向北行去。没走几步,心中忽然一凛:我带走了这把刀,它便再也不能出现在后世的八里桥博物馆里了。

    我会改变历史。

    那又怎么样?关卓凡暗笑自己为一把刀大惊小怪,紧了紧行囊的带子,不再迟疑,继续向前赶路。

    先要去弄清楚,我是谁。
第四章 离魂症(二更)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胜保的大营。

    今天战斗的结局,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在一场有代差的战争中,清军最终的败退大概是难以避免的。所不同的是,因为那一次成功的突袭,大概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知道,清军兵败之后,胜保本人会退居定福庄,要在那里整军,收容败兵流卒。定福庄在八里桥的西北二十余里处,关卓凡估摸着自己走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见到了庄外的军帐。

    他之所以要急着赶赴这里,是因为急于要找回自己的身份。

    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自己是京营中的一名低级武官,职位是九品的外委翎长,其他的,便一概不知。而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他要找到他的同袍,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另有一件听上去很古怪但却必须打听清楚的事,是自己的年龄。

    到了营边,他便把今天跪在地上侯斩时,监斩官最后一次所喊的几个名字,报给了哨兵——阿尔哈图,蔡尔佳,图们。这些是与他一起冲锋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的。

    败军之中,各种部队的番号繁杂,因此找人反而成了正当的理由。关卓凡的运气好,很快哨兵就带着一个人来接他了。

    “关三!”出来的是那个络腮胡子的武官,略略一蹲,一把抱住了关卓凡的腰。

    抱腰礼是旗人好朋友之间的一种礼节,一般是由年少者向年长者行礼。关卓凡见这个络腮胡子明显比自己的年纪大,行这个礼,当然是因为感谢今天他一嗓子喊出“不服”来,救下了众人性命的缘故。

    “先到我的帐子里去坐,我已经让人去叫老蔡了!”络腮胡子携了他的手,一路把他带进了大营中的一间帐篷。帐子里却已经坐了一个人,五短身材,极是健壮,见到关卓凡,眼中放出惊喜的光来,站起身,居然就地给他请了一个安:“小关,多谢你!”

    这就比抱腰礼更重了,见得感激之情尤重。关卓凡正要还礼,却被两个人拉住了。

    “你这就甭客气了,我跟老阿这两条命,都是你小关赏下来的。”

    这个是蔡尔佳,络腮胡子的是阿尔哈图。关卓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两人,问道“别的人……”

    阿尔哈图的目光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一起冲的七个,活着的就剩我和老蔡,本来以为你也回不来了……”

    “别说这个了,都是天数!”老蔡挥了挥手,对关卓凡笑道:“你今天是威风极了,老阿也不差,他亲手砍了一个洋兵。”

    “有这样的事?恭喜阿大哥!”关卓凡心想,原来阵亡的敌军中,有一名是被老阿杀的。

    “要紧的是抢了首级回来,这可是个稀罕物儿!”老蔡兴致勃勃地说,“大帅说了,要保老阿一个骁骑校,这以后在骁骑营中,可不就是咱们的正经上司了么?”说罢哈哈大笑。

    关卓凡心说,原来咱们是骁骑营的。骁骑校是正六品,跟绿营里的千总大致是一个级别,若是实职,那也很值钱了。

    阿尔哈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拦住话头:“可不许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来来,咱们喝酒!”说罢,从铺后掏摸出两个大的油纸包,一个葫芦,得意地笑道:“老祥记的酱牛肚,卤羊肉,不坏吧?酒是在街上的大酒缸打的烧刀子,将就喝。”

    三个人在帐中喝酒吃肉,不觉都有了些酒意。

    “兄弟,”阿尔哈图感慨地说,“我们原来都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

    “阿大哥,这话我当不起,”关卓凡笑道,“今天也就是一时侥幸罢了。”

    “老阿说的没错。”老蔡接上了话头,“小关,我一直说你人挺好,就是太过胆小窝囊,有时候么……嘿嘿,有时候还有点草包,谁料想今天见了真章儿!你跟胜大人回话,那份神气哟,我当时跪在地上想,这小子八成是疯了吧,谁知道胜大人还真吃你这套!”

    关卓凡一直有个疑问,见说到这,便乘机问道:“两位大哥这么豪壮的人,怎么今天也犯了临阵返逃的军律,弄得要杀头啊?”

    “我跟老蔡是吃了同一个亏。”阿尔哈图苦笑一声,摇着头说,“我们这十几匹马,是生马。头一次冲锋的时候,对面鬼子刚射了大火箭过来,这些畜生就炸了,四处乱跑。往前跑的没事,往左右跑的也没事,偏偏我们两个被一直驮到大帅跟前去了,勒都勒不住!你说,不杀我们杀谁?没地儿说理去啊。”

    原来如此,关卓凡听得笑了起来。

    “对了,营里的乌佐领,刚才还来问过你。”阿尔哈图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大帅是应承了你的,只要不死,给你一个翎长的实缺,我明天就带你找乌佐领办去。”

    “这个……”关卓凡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个缺,我不打算要了。”

    “什么?!”老蔡惊呼一声,“你小子八成是又疯了吧?”

    清朝自平洪杨的军兴以来,连年征战,以军功被保举的人极多,加上清朝有捐官的劣制,导致名器滥觞,品秩就变得不那么值钱,一个官的位子,倒有三个人等着去坐。曾有大将的亲兵,积功保至三品大员,然而无官可授,只得还是继续当他的亲兵。这些事在后世,是被当做笑话来说的,但同时也说明,实缺才是最让人眼红心热的东西,因此老蔡有这样的反应,毫不奇怪。

    但关卓凡也有自己的考虑。兵凶战危,高收益带来高风险,即使是七品实缺,过的毕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见得次次都能像今天一样死里逃生。既然是打算好好地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他还是想替自己寻一条别的路,先求一个稳当,安定下来再说。

    可是这些话,是没有办法跟蔡阿两人明说的。关卓凡想了想,觉得正好把自己编造的一个理由,向两人提出来。

    “不瞒两位大哥说,”他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迷惘的表情,“小弟现在,除了看见两位大哥,还能记得起来,今天之前的事,却什么都忘了。”

    蔡阿二人,目瞪口呆地听着关卓凡把自己失忆的经过讲了一遍,他是如何中了法国鬼子的一发炮弹,如何靠了黄骠马的遮挡才大难不死,如何晕厥于地整天不醒,如何步行半夜才打探到大营的所在,如何见到两位大哥便象见到了亲人……诸般种种。说起来,除了失忆两个字外,其他的倒是句句不假。

    两人听完,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对望一眼,还是由老蔡先开了口。

    “小关,你这是离魂症!”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蔡,郑重其事地说,“西洋人的兵器,最是邪门,大炮一响,多少人都是失魂落魄!不过不要紧,我看你三阳俱在,神有所属,只要回家静养一段时日,丢掉的一魂,自己就能慢慢地寻回来。”

    这个说法好!关卓凡心想,这样自己离开大营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了。

    “关三,那你还能记起家里的事吗?”阿尔哈图为人老成些,替他想得也多些。

    关卓凡摇了摇头。

    “哦——”老蔡也明白过来了,他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就得给他补补课了。

    “你和老蔡,都是镶红旗的,我是正白旗的,咱们都是好哥们儿。”阿尔哈图说道,“你家在城南的寿比胡同住,南起的第三……还是第四个院子,反正明天我送你回去。你的老爹老娘和大哥都不在了,别的……别的……家里的事,你平时跟我们说的也不多。”说到这里,阿尔哈图看了一眼老蔡,两人的脸上不免都有些尴尬惭愧之意。

    关卓凡心想,看来自己穿越的这位,生前的人缘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跟老阿和老蔡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哥们儿”。他们两位现在对自己如此亲热,大抵也是因为自己今天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的缘故。

    “唉,要是马额齐也在就好了,平时你跟他最好。”老蔡惋惜地说,“可惜今天第一次冲锋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也真可怜。”

    马额齐,关卓凡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以前的事不管怎么样,从今天起,我当两位是我哥。”关卓凡很诚恳地说,“明天我自个儿回家就行,京城就这么大,丢不了!倒是营里,有两件事拜托两位哥替我办一办,一是替我告个假,反正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打不了仗。二是乌佐领那里,替我把那个翎长的实缺辞了,我还是做我的外委翎长好了。”

    同样叫做翎长,分量却大不一样。外委翎长,也叫蓝翎长,意思是编制之外的委任,虽然也有品秩,但只是九品。而翎长,却是正七品的职衔,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

    “不成!”阿尔哈图沉思半晌,摇头说道。见关卓凡看着自己,连忙说:“你别误会,替你告假,那是一句话的事,交给我来办。不受实缺这个事,我看不能这么办。好歹先把七品的部照领了,再把那两身官服领了,穿出去吓吓人也是好的。受不受实缺,也不急在这一时,可以从长计议。就算到时候真不要这个官,那也得跟老乌讲讲斤头,几百两银子的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关卓凡明白了,这个缺,他如果不要,自然有人抢着要,乌佐领就大有机会中报私囊。阿尔哈图是真心替他打算,才会跟他说这一番话,心里感激,说道:“阿大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也不用你怎么操心,明天一早,你只要露个面就好。其他的我替你办,连书办那里的使费,都算我的。”

    “那怎么行!使费还是该我来出。”关卓凡不答应了。按当时的陋规,凡升职的官员,必得向发放部照的书吏送上一笔贿赂,才能过关,否则有的是挫磨你的法子,决不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拿到手续。而领取官服之时,也是一样。具体需要多少钱,关卓凡不知道,但自己升官,却让别人掏钱,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

    “小关,这钱归我和老阿来出,你就别管了。”老蔡见阿尔哈图犹豫着不说话,索性接过了话头,“你是不记得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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