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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玉梨魂-第12部分

小说: 玉梨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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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交横,岸上渔舍栉比,炊烟四起,微闻人声。渔舟三四,泊于水滨,两三星火,直射水面,作磷光点点。舟子曰:“此大好系舟处矣。”舟既傍岸歇,舟子鸹鹱鞔丁j庇晷孤篷,月生远水,碧波如练,夜色绝佳。舟子饱后即眠,不脱蓑衣,酣然入梦矣。梦霞不能遽睡,推篷而出,危坐船头,领略秋江夜景。时则一轮明月,照彻江干,雨后新霁,色倍澄鲜,隔溪渔笛,参差断续,其声幽咽,入耳而生愁。流萤几点,掩映于荇藻之旁,若与渔火争光者。梦霞对此可怜之夜景,不觉触动离思,潸然泪下,大有赤壁舟中客所歌“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之慨。虽镜地不同,寄情各别,所以兴怀,其致一也。俯仰之余,口占一律以抒悲感:

    日暮扁舟何处依,云山回首已全非。

    流萤粘草秋先到,宿鸟惊人夜尚飞。

    寒觉露垂篷背重,静看月上树梢微。

    茫茫前路真如梦,万里沧波愿尽违。

    月光之下,冷气袭人,微风起于灸,砭肤欲栗。夜深矣,人静矣,梦霞以病后之躯忍寒露坐,至此不可复耐,旋入舱睡时,渡头行柝,正连敲三下也。就枕后,觉衾寒似铁,瑟缩不能成寐,离乡之感,怀旧之意,均于此时奔赴脑际。无目不鳏,有身非蝶,所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者,此夜之睡况,庶几近之。至村鸡乱唱,一线曙光自篷隙透入,始觅得睡魔,遽然化去。而舟子已于此时起,解缆行。时风势已转,大好扬帆,橹声咿哑,载梦而去。舟行良久,梦霞殊未觉,时未及午,已达目的地。泊既定,舟子呼梦霞醒,曰:“至矣。”推枕而起,盥洗毕,摄衣登岸,命舟子荷装相随,径造崔氏庐。嘉宾贤主,相见欢然,重启旧舍,下榻其中。舟子得金,解维自去。崔父略询梦霞别后情状,有顷,出盛肴款客。午餐既竟,梦霞即独行赴校。

    人来前度,秋闹今宵。梦霞一路行来,旧地重经,觉此冷落之街市忽地十分热闹,迥异从前。十里彩棚,悬灯错落,红男绿女,点缀其间,笙歌隐隐,响遏云表。咄,此何为者?询之野老。云:“每岁节届初秋,丰收可望,乡之人必联结秋社,悬灯敬神,幸五谷之丰登,竭三日之诚敬,春祈秋报,惯例使然,今日乃第一日也。”梦霞闻言,虽笑乡人之迷信,然其不忘报本,犹存醇厚之风;含哺而嬉,如见太平之象,不先不后,适于我来校之初,逢兹佳节,眼福不浅哉。无何,行至校门,则见门首高悬国旗,红灯三四,荡漾檐前,乡人媚神,与学校何与?乃亦从而附和之,不其亻真乎?然是乡风气未开,迷信未能破除,教育难于普及,不如是不足以取信于乡人,该校前途将大受影响。梦霞任职半载,洞悉此种情弊,亦不为怪。既入校,先见李某,继见秦翁亦在,坐谈良久,知已于前日行开校礼,今日起放灯节假三日。秦翁邀梦霞至家中晚膳,有石痴书相示,李某约梦霞晚膳后同游灯市,梦霞两诺之。

    征尘甫息,乐事偶逢。梦霞与李某携手出门,同赴灯市。时则璧月初升,金风不起,行人杂沓,雅乐悠扬。顷刻间万灯齐放,灿若明星,照耀通衢如白昼。乡人虽朴陋,亦知出奇斗胜、竞巧争妍,灯之形式种种不同,足炫游人之眼。时非元夜,地非锦城,而灯火之纷繁,人声之腾沸,亦居然有万丈光明,十分喜气。抛却无数金钱付之一炬,乡人视之亦不甚惜,则迷信之过也。两人环行一周,全市胜处,探索殆遍。偶至一处,露台之上,游女如云,鸿影翩翩,莺声呖呖,意必大家眷属也。梦霞偶一注目,衣香鬓影之间,仿佛有若梨娘者,掩映于灯光之下。时以李某在旁,不便驻足注视,过眼昙花,一现便无踪影。梦霞固神驰于台上之人,而无心征逐于游人队里赏此秋灯矣。李某兴犹未阑,梦霞辞以倦,乃分道而归。

    梦霞台上所见者,其果为梨娘乎?曰:是也。梨娘前得梦霞病讯,心电交驰,今闻其来,知其病已愈,而急欲一见以为慰。明知梦霞赴校后,晚间必为同人等邀往游观。故藉观灯为名,倩妆偕鹏郎出。其实意不在于灯,而专盼夫意中人之来,得售其倾城之一顾也。方梦霞瞥见之时,正梨娘盼望之际。灯影与人影齐明,灯光与目光互射。昔人诗云:“看灯兼看看灯人。”若两人此时之情,则不仅兼看之谓矣。梦霞回寓后,梨娘亦即乘舆归。盖既见君子,中心已慰。良宵美景,可让与一般行乐客作长夜游耳。夜阑人倦,梦霞犹不遽睡,拨灯拈管,赋诗数章,以记观灯情事:

    寻乐追欢我未曾,强扶残病且携朋。

    愁心受尽煎熬苦,何忍今宵再看灯。

    繁华过眼早相忘,今日偏来热闹场。

    不为意中人怅望,客窗我惯耐凄凉。

    万灯一例放光明,逐队游人喜气迎。

    满耳笙歌听不尽,谁知都作断肠声。

    叮咛千万早登程,犹记当时别尔行。

    盼到相逢难一语,最无聊是此时情。

    韶华到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才可怜。景在秋宵,本无一刻千金之价值;人为病客,尤少及时行乐之精神。转瞬而三日之期已悠然而逝,收拾繁华之景,依然寂寞之乡。从此梦霞朝朝暮暮,理不清教育生涯;冷冷清清,尝不了相思滋味。在家卧病时,愁乱于丝,心急如火。眼盼征云,不知去路。魂随夜月,直到深闺。惘惘出门,皇皇就道,视家庭若传舍,以逆旅为安居。一若得为前度之刘郎,便可偿问津之夙愿者。洎乎旧游重历,回首一惊。苔碧叶丹,又易一番惨象;春风秋月,空教两度消魂。望美人兮何处?咫尺天涯;问相见以何时?等闲秋半。

    梦霞冒险服猛药,病魔虽暂退避,病根实未铲除。加以船头看月,又为风露所欺。到校后晨夕奔波,曾未稍事休养,未几而病态依然,药缘再结。幸疟势尚轻,两日中有一日可以强起,不欲旷课以贻误学童。日日扶病登坛,不堪其苦,而病且益深。梨娘不时遣鹏郎探询病状,欲为之医。梦霞却之,但嘱觅金鸡那粉。无如此药来自西土,乡中人鲜有知者,无以报命,则亦已耳。顾梨娘夙闻人言,久疟不愈,将成痨瘵,以是深为梦霞忧。遣鹏郎谓之曰:“先生病若此,不医不药将坐以待毙耶?此间无良药,不能治先生病,且乏人侍奉,重苦先生。吾母欲于明日买舟送先生归去,先生之意若何?”梦霞连摇其首曰:“我不归,我不愿归。我当病死此间耳。”鹏郎闻言大悲,呜呜而泣。梦霞悔以重言惊孺子,乃慰之曰:“鹏郎毋哭,我虽病,那便遽死?去语阿母,勿为我虑,我病行且愈矣,不必去去来来,多费一番跋涉也。”言已,更起书一纸交鹏郎。所书乃病中吟四首也。

    用情深处尺难量,病中新秋瘦沈郎。

    悔把当时肠尽断,而今欲断更无肠。

    带病登坛漫讨论,胸前还渍泪双痕。

    人生此苦谁禁得,口欲言时眼又昏。

    鳏鱼照影梦难成,莫恨吟虫诉不清。

    便使虫声都寂寂,何曾合眼到天明。

    病骨朝来渐不支,为伊憔悴至于斯。

    西风落叶萧萧夜,恐是羁魂欲化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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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魔劫
    玉梨魂——

    第十七章魔劫

    好梦不成,奸谋忽中。彼苍者天,颠倒之,播弄之,离以苦之,病以困之,种种摧残,犹以为未足。特再加一恶魔为之谗构其间,俾常处于千荆万棘中,不得一日宁贴。命宫磨蝎,而此悲痛之惨剧,且连续演出,靡有穷期,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以是知两人之结果,盖有难言者矣。梦霞养疴寓舍,犹间日一赴校。梨娘止之不可,乃代为之请假。李某时于课余之暇,来视梦霞,状至殷勤。梦霞平日与之冰炭,顾未尝形诸词色,一堂问答,虚作周旋,虽非深交,并无恶感。今者繁重之校课,彼一人服其劳,复偷得余闲,时来存问先生之无恙。梦霞于此,固当易其厌恶之心,为感激之私,谓此人亦多情者,前误以轻薄少年视之矣。然而奸人之交接,蓄其陰贼险狠之心,必饰以谦恭肫挚之行,虚示其诚,潜行其诈,发于人之所不觉。李某来而梦霞纳之,直不啻引狼入室、揖盗开门。一来再来,不数日而祸事起矣。

    一日薄暮,李复来,梦霞方卧,移坐床前,琐琐作无谓谈。梦霞殊厌其唠叨,闭目不答,耳聒矣,而彼终无去意。鹏郎忽入,手持一物,状若缄札,大呼曰:“先生!阿母……”梦霞大惊,急作咳嗽以止之。鹏郎急回首见李,乃不语。梦霞庄容谓鹏郎曰:“汝年长矣,犹顽憨如许,此李先生,余之好友,长者在前,作此狂呼跳踯之态,不令人笑汝为失教之儿耶?”鹏郎受责默然,双睛炯炯,目李不少瞬。梦霞复顾谓李曰:“是儿名鹏郎,舍亲之幼孙也。椿庭早萎,遗此孤雏,乃祖嘱余善督教之。今半稔矣,轻浮若此,适足以见余训导之无方耳。”李笑曰:“君言过矣,吾观鹏郎,貌聪慧而态活泼,佳儿也。”言时,鹏郎已将手中函乘间掷于枕旁,欲行不行之际,李某故作不见,欠伸而起曰:“日暝矣,吾其去休。霞君珍重,明晚当再来视君也。”又呼鹏郎曰:“鹏郎同我至门外游耍去,勿在此扰先生清睡也。”言毕,牵其手与之俱出。

    李挈鹏郎至门外,时斜阳一角,掩映林梢。倦还之归鸟,方载飞载止,扑速投其故巢。长堤十里,暮色犹未深也。可怜之鹏郎,不知此时与彼同行之人,实为神奸巨慝,将以至剧烈之惨痛,加之于其母。顾与之携手出门,作嬉游之伴侣,此真危境也。两人且行且语,李先以不急之语询鹏郎曰:“汝读何书?先生待汝好否?”鹏郎一一具答。有顷,李忽止不行,陡谓鹏郎曰:“余思得一事问汝,汝勿诳余。”鹏郎请其说。李曰:“汝适间手中所持之书函,非汝母遣汝交与先生者乎?”鹏郎蓦闻是语,目瞪口呆,面色骤变为白,嫩弱之神经,若受非常之激刺者。良久乃答曰:“非也。是书乃自先生家中寄来者,母遣余携交先生耳。”李笑而不信。又问汝家几人,汝母何名,年几何矣。鹏郎不悦曰:“先生琐琐问余家中事,意欲何为?余殊不愿闻也。黄昏已近,恐阿母盼望,余归矣。”言已,遽回首望家门而奔。李追呼之,去已远矣。

    李乃沿堤归,喃喃自语曰:“是儿狡哉,乃敢所讳言欺余。若其母与梦霞而果无关系者,则彼方持书而入狂呼阿母之时,书可以为人所共见,梦霞何为作嗽示意?后鹏郎突被余之诘问,忽露惊惶之状,噤不能答,久之,乃以家书对。是中之暖昧,不问可知,而是书之为其母所发,亦可断言。今既为余于无意中撞见,余必欲侦破其秘密,俾情妇奸夫,知余之手段。然侦探之手续,不能不以交欢鹏郎,为入手办法。今日不得,则继以明白,明日不得,则继以后日。威胁之而无效,则以计诱之,不惧彼狡滑之孺子,不堕余之术中也。”

    自今伊始,崔氏之庐,无日不有李之踪迹,户限几为之穿。以视疾之名,作秘密之间谍,来必或袖食物,或怀玩具,以饵鹏郎,以市爱于鹏郎。鹏郎虽狡,然髫龀之龄,知识究甚浅薄。彼不知李所以不惜金钱,购种种之食物、玩具以相饷者,实挟有别的**。且以李为真爱我,乐与之相处,颇切依依之态。李间以甘言诱之,鹏郎忘其所以,时竟以真消息相告。此实由于李之毒计,不得为鹏郎责。然两人之密事,实破坏于此小儿之口。爱河滚滚,情海茫茫,霎时间陡起绝大之风波,李既侦得其实,**已满,乃去而不复来。

    梦霞静养若干时,困顿之精神已稍稍复其常态。而彼多情之疟鬼,与梦霞朝夕不离者,至此乃知梦霞不可久相与处,若日与梦霞疏,不久将舍之而他适矣。梦霞以校课久旷,病体已苏,拟即趋赴讲台,以补从前之缺。一日晨起,方披衣下床,忽馆僮奔入曰:“有一舟子在外,言先生家中遣渠来载先生回去者,请先生速登舟,谓奉老夫人命,今日必须赶到也。”梦霞心窃骇,意家中必有意外事矣,急呼舟子入,舟子所述与僮言同。梦霞乃问之,曰:“汝来时,老夫人无恙乎?”曰:“无恙。”“家中人均无恙乎?”曰:“均无恙。”“然则因何事而急待余归乎?”曰:“不知。老夫人于昨晚遣人来雇余舟,嘱余连夜鼓棹来此,但言明日能早载得先生归者,当倍偿汝之舟金,未尝言及何事也。”梦霞大疑,然终莫测其所自。正筹思间,舟子已叠作无情之催促,势难免此一行矣。乃将案头乱稿草草收拾,书二纸付僮。一以留别其主人,一则校中告假书也。时尚早,崔家人犹未起,馆僮送之出门,匆匆登舟去。

    江神助风,舟行如矢,午鸡唱罢,便抵家门。梦霞急趋入见其母,母见之亦讶曰:“儿病已愈耶?胡昨晚接得汝函谓病重欲归也。”梦霞茫然曰:“奇哉,儿并无此书,必赝鼎也。是何奸人,作此狡狯,使老母饱受虚惊耶!”索书阅之,字体殊艰涩,强摹梦霞笔迹,而时露其本态,则李生所为也。梦霞默念吾中奸贼之计矣,顾彼之作此,又欲何为?噫,吾知之矣,方余病时,彼日来视余,后忽绝迹。余初甚疑之,今发现此伪函,其心诚不可测也。或余之秘密已为彼所侦悉,故设计遣余归,欲不利于梨娘耶?果尔,则彼必更施诡计以赚梨娘,吾可怜之梨娘将为奸人所蹂躏矣。梦霞至此几欲失声呼奈何,然终不能以心中所悬揣者,举以告母,则为谖以语之曰:“是书乃同事李君伪托,儿能识其字迹。渠与儿甚相得,曩见儿病驱未复,劝儿归,校课为儿代。儿未允,彼故为儿作书,俾以母命召儿,则不得儿不归耳。”母曰:“此亦良友之好意,不得谓之恶作剧。儿既归,姑暂事休息,吾视儿之容颜,固犹带数分病态也。”梦霞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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