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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德伯家的苔丝-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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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开——我离开,”他说,好像一个人刚从迷人的梦中醒来一样。“我已经失约了,没有到集市上去为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傻瓜们讲道——我这是第一次真正闹了这样一场笑话。一个月前,我会被这种事情吓坏的。我要离开你——我发誓——还要——呃,不再到你身边来。”他后来又突然说:“拥抱一次吧,苔丝——就一次!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拥抱一次——” 
  “我是没有人保护的,阿历克!另一个人的荣誉就在我的手里——想一想吧——可羞呀!” 
  “呸!好,说得对——说得对!” 
  他抿着嘴唇,为自己的软弱感到难堪。在他的眼睛里,既缺乏世俗的信念,也同样缺乏宗教的信仰。在他悔过自新以来,他过去那些不时发作的激情变成了僵尸,蛰伏在他脸上的曲线中间,但现在似乎醒了,复活了,又聚集到一起了。他有些犹豫不决地走了。 
  尽管德贝维尔宣称他今天的失约只是一个信徒的倒退堕落,其实苔丝说的从安琪尔·克莱尔嘴里学来的那些话,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而且他离开以后还在影响他。他默默地走着,仿佛从来没有梦想到自己的信仰有可能坚持不住,想到这一点,他就变得麻木了。从前他皈依宗教,只是一种心血来潮,本来和理智就没有关系,也许只能看作是一个不检点的人因为母亲死了,一时受到感动,在追寻一种新的感觉过程中出现的怪诞举动吧。 
  苔丝把几滴逻辑的推理,投进了德贝维尔的热情的海洋,这就使他心中的澎湃激动冷却下来,变成静止不动了。他反复思考着苔丝刚才对他说的那些明明白白的话,自言自语地说:“那个聪明的家伙一点儿也想不到,他把那些话告诉她了,也许正好为我回到她的身边铺平了道路呢!” 

  
   

 



 




 第四十七章



  这是燧石山农场上打最后一垛麦子了。在三月天里,早上的黎明格外朦胧,没有一点儿标志可以表明东方的地平线在哪里。麦垛孤零零地堆积在麦场上,它的梯形尖顶显露在朦胧中,已经经受了一个冬季的风吹雨打了。 
  伊茨·休特和苔丝走到打麦场的地点,听见了一种沙沙声,这表明已经有人在她们的前面到这儿来了;天渐渐地亮了,立即就能看到麦垛顶上有两个影影绰绰的男人影子。他们正在忙着拆麦垛的顶子,那就是说,在把麦束扔下去之前,先把麦垛的草顶子拆掉。拆麦垛的草顶子的时候,伊茨和苔丝,还有一些其他的女工,都到麦场上来了,他们穿着浅褐色的围裙等在那儿,冷得直打哆嗦,农场主格罗比一定要他们来这样早,想尽量在天黑以前把工作做完。在靠近麦垛檐子下面的地方,当时在朦胧中可以看见那些女工们前来伺候的红色暴君——一个装着皮带和轮子的木头架子——当这个打麦子的机器开动的时候,它就要对她们肌肉和神经的忍耐力提出暴虐的要求了。 
  在离开机器不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它的颜色漆黑,咝咝作响,表示里面蓄积着巨大的能量。那个地点向外散发着热气,在一棵槐树的旁边矗立着高大的烟囱,这用不着大亮就能够看出来,那就是为这个小小的世界提供主要动力的引擎。引擎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也不动,那是高大的沾满烟灰和积满污垢的象征,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黑影的旁边是一个煤堆:那个黑影就是烧引擎的工人。他的神态和颜色与众不同,就仿佛是从托斐特①里面出来的生灵,闯入了这个麦子金黄、土地灰白和空气清朗的地方,他同这个地方毫无共同之处,使当地的乡民感到惊讶和惶恐。 
   
  ①托斐特(Tophet),《圣经》中的地名,在耶路撒冷的附近。这个地方常烧垃圾,冒黑烟,因此又是地狱的象征。 

  这个人感觉到的和我们看到的外表一样。他虽然处在这个农业的世界里,但是却不属于这个农业世界。他是负责管理烟火的人;农田上的人负责管理的是农作物、天气、霜冻和太阳。他带着他的机器从一个郡走到另一个郡,从一个农场走到另一个农场,因为到目前为止,蒸汽脱粒机在威塞克斯这一带还是巡回作业的。他说话时带有奇怪的北方口音;他心里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的眼睛只管照看自己的铁机器,而对周围的景物差不多看也不看,毫不关心;只有在特别必要的时候,他才和当地人说几句话,仿佛他是在古老的命运的强迫下,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漂泊到这里,为这个地狱之王一样的主人服务。在他机器的驱动轮上,一根转动的长皮带同脱粒机连接在一起,这就是他和农业之间的唯一联系。 
  在工人们拆麦垛的时候,他就毫无表情地站在那个可以移动的能量贮存器的旁边,在火热的能量贮存器的周围,早晨的空气颤抖着。对于脱粒的准备工作,他是不闻不问的。他已经把煤火烧红了,已经把蒸汽的压力贮足了;在几秒钟之内,他就能够让那根皮带以看不见的速度转动起来。在皮带的范围以外,无论是麦料、麦草还是混乱,这对他全是一样。如果当地没有活儿干的闲人问他管自己叫什么,他就简单地回答说,“机械工”。 
  天色已经大亮了,麦垛也拆开了;接着男工们都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女工们也加入进来,脱粒的工作开始了。农场主格罗比——工人们也称他为“他”——在此之前已经到这儿来了,按照他的吩咐,苔丝被安排在机器的台面上,挨着那个喂料的男工人,她干的活儿就是把伊茨递到她手上的麦束解开,伊茨站在麦垛上,就在她的旁边。这样,喂料的工人就从她手里接过解开的麦束,然后把麦束散开在不停转动的圆筒上,圆筒就立即把麦穗上的麦粒打了下来。 
  在准备的过程中,机器停了一会儿,那些恨机器的人心里就高兴起来,但是不久机器就开始全速工作了。脱粒的工作以全速进行着,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停了半个小时;早饭过后,机器又开始转动起来;农场上所有的辅助工人也都来堆脱粒后的麦秆,在那堆麦粒的旁边,麦秆堆也越来越大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就站在那儿,动也没有动,就急急忙忙地把午饭吃了,又接连干了两个小时的活,才到吃晚饭的时候;无情的轮子不停地转动着,脱粒机的嗡嗡声刺人耳膜,而靠近机器的人,机器的嗡叫声一直震到了他们的骨髓里。 
  在堆高的麦秆垛上,上了年纪的工人们谈起了他们过去的岁月,那时候他们一直是用连枷在仓库的地板上打麦子;那时候所有的事情,甚至扬麦糠,靠的也都是人力,按照他们的想法,那样虽然慢点,但是打出的麦子要好得多。在麦秆堆上的人也都说了一会儿话,但是站在机器旁边的人,包括苔丝在内,都是汗流浃背,无法用谈话来减轻他们的劳累。这种工作永无止尽,苔丝累得筋疲力尽,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到燧石山农场这儿来。麦垛堆上有一个女工,那是玛丽安,偶尔她还可以把手里的活停下来,从瓶子里喝一两口淡啤酒,或者喝一口凉茶。在工人们擦脸上汗水的时候,或者清理衣服上的麦秆麦糠的时候,玛丽安也还可以和他们说几句闲话。但是苔丝却不能;因为机器圆筒的转动是永远不会停止的,这样喂料的男工也就歇不下来,而她是把解开的麦束递给他的人,所以也歇不下来,除非是玛丽安和她替换一下位置,她才能松一口气,玛丽安做喂料的人速度慢,所以格罗比反对她替换苔丝,但是她不顾他的反对,有时候替换她半个小时。 
  大概是因为要省钱的缘故,所以女工通常被挑选来做这种特殊的工作,格罗比选了苔丝,他的动机是,苔丝是那些女工中比较有力气的一个,解麦束速度快,耐力强,这也许说得不错。脱粒机嗡嗡地叫,让人不能说话,要是供应的麦束没有平常的多,机器就会像发疯一样的吼叫起来。因为苔丝和喂料的那个男工连扭头的时间也没有,所以她不知道就在吃正餐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来到了这块地里的栅栏门旁边。他站在第二个麦垛的下面,看着脱粒的场面,对苔丝尤为注意。 
  “那个人是谁?”伊茨·休特对玛丽安说。玛丽安最初问过苔丝,但是伊茨当时没有听见。 
  “我想他是某个人的男朋友吧!”玛丽安简单地说。 
  “他是来讨好苔丝的,我敢打一个基尼①的赌。” 
   
  ①基尼(guinea),英国旧时的货币,一种金币,值21先令,现值1。05英镑。 

  “啊,不是的。近来向苔丝献殷勤的是一个卫理公会牧师;哪儿是这样一个花花公子。” 
  “啊——这是同一个人。” 
  “他和那个讲道的人是同一个人吗?但是他完全不同呀!” 
  “他已经把他的黑衣服和白领巾换掉了,把他的连鬓胡子剃掉了;尽管他的打扮变了,但还是同一个人。”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那么我友告诉她,”玛丽安说。 
  “别去。不久她就会看到他的。” 
  “好吧,我觉得他一边讲道和一边追有夫之妇是不对的,尽管她的丈夫在国外,在某种意义上说,她就像一个寡妇。” 
  “啊——他不会对她有害的,”伊茨冷冷地说。“苔丝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就像掉在地洞里的马车一样动摇不了。老天呀,无论是献殷勤,还是讲道,就是七雷发声,也不会使她变心的,即使变了心对她有好处她也不会变的。” 
  正餐的时间到了,机器的转动停止了;苔丝从机器的台面上走下来,膝盖让机器震得直发颤,使她几乎连路都不能走了。 
  “你应该像我那样,喝一夸特酒才好,”玛丽安说。“这样你的脸就不至于这样苍白了。唉,天呀,你的脸白得就像做了恶梦一样!” 
  玛丽安心眼儿好,突然想到苔丝这样疲劳,要是再看见那个人来了,她吃饭的胃口一定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玛丽安正想劝说苔丝从麦垛另一边的梯子上下去,就在这时,那个人走了过来,抬头望着上面。 
  苔丝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啊”,就在她的惊叫声过后不久,她又急忙说:“我就在这儿吃饭了——就在这个麦垛上吃。” 
  他们有时候离家远了,就在麦垛上吃饭,不过那一天的风刮得有点儿大,玛丽安和其他的工人都下了麦垛,坐在麦垛的下面吃。 
  新来的人虽然换了服装,改变了面貌,但是他的确就是那个最近还是卫理公会教徒的阿历克·德贝维尔。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明显看出他满脸的色欲之气;他又差不多恢复了原来那种得意洋洋,放荡不羁的样子了,苔丝第一次认识她的这个追求者和所谓的堂兄,就是这样的一副神情,只不过年纪大了三四岁罢了。苔丝既然决定留在麦垛上吃饭,她就在一个从地面上看不到的麦束上坐下来,开始吃起来;她吃着吃着,听见梯子上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阿历克就出现在麦垛的上面了——麦垛的顶上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用麦束堆成的长方形的平台。他从麦束上走过来,坐在苔丝的对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苔丝继续吃她的简单不过的正餐,那是她带来的一块厚厚的煎饼。这时候,其他的工人都在麦秆堆的下面,舒舒服服地坐在松软的麦秆上。 
  “你已经知道,我又到这儿来了!”德贝维尔说。 
  “你为什么要来骚扰我呢!”苔丝大声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火气。 
  “我骚扰你?我想我还要问你呢,问你为什么要骚扰我?” 
  “我又什么时候骚扰你了!” 
  “你说你没有骚扰我?可是你一直在骚扰我呀!你的影子老是在我心里,赶也赶不走。刚才你那双眼睛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就是你的这种眼神,无论白天黑夜都在我的面前。苔丝,自从你把我们那个孩子的事告诉了我,我的感情以前一直奔流在一股清教徒式的激流中,现在仿佛在朝你的那个方向冲开了一个缺口,立刻从缺口中奔涌而出。从那时起,宗教的河道干涸了,而这正是你造成的呀!” 
  她一声没吭地盯着他。 
  “什么——你把讲道的事完全放弃了吗?”她问。 
  她已经从安棋尔的现代思想中学到了足够多的怀疑精神,看不起阿历克那种一时的热情;但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听了阿历克的话还是有些吃惊。 
  德贝维尔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继续说—— 
  “完全放弃了。自从那个下午以来,所有约好了的到卡斯特桥市场上去给醉鬼们讲道的事,我一次也没有去。鬼才知道他们怎样看我了。哈——哈!那些道友们!毫无疑问他们在为我祈祷——在为我哭泣;因为他们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可是我关心的是什么呢?——当我对一件事失去了信心的时候,我怎么还能继续那件事呢?——那样我不是成了最卑鄙的伪君子了!我要是混在他们当中,我就和许乃米和亚历山大①一样了,他们可是被交给了魔鬼,好让他们学会不要亵渎神明。你真是报仇雪恨了啊!我过去见你年幼无知,就把你骗了。四年以后,你见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然后就来害我了,也许我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是苔丝,我的堂妹,我曾经这样叫过你,这只是我对你的一种叫法,你不要看起来这样害怕。当然,其实你只是保持了你美丽的容颜,并没有做别的事。在你看见我以前,我已经看见你在麦垛上的影子了——看见你身上穿着紧身围裙,戴着带耳朵的帽子——如果你们希望免除危险,你们这些在地里干活的姑娘,就永远不要戴那种帽子。”他又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接着说:“我相信,如果那位独身的使徒,我原来以为我就是他的代表了,也会受到你这副美丽容貌诱惑的,他也会和我一样,为了她而放弃他的犁铧。”② 
   
  ①许乃米和亚历山大(Hymenaux and Alexander),见《圣经·提摩太全书》第一章第十九节。书中说:“有人丢弃良心,就在真理上如同船破坏了。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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