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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原始风景-第2部分

小说: 原始风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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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
  房门开着。在我记忆里,它似乎从来没开过。可它今天确确实实开了,不是梦吧?
  走出来了,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裙、扎着古铜色头巾的老奶奶!
  她一步步地移过院子,推开园门,贴着豆角架过来了。
  我站在苞米地,她站在那里,隔住我们的,是一排低矮的、倾斜的、已经朽了的柞木。
  我的心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小姑娘,小姑娘。”声音很慢,有些迟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我采猪食。”
  “采什么菜啊?”
  “灰菜、苋菜、车轱辘菜,还有钌铞儿、朱香芽!”
  她咯咯干笑着,嘴不停地动,好像在嚼什么:“采猪食,怎么不拿篮子呢?”
  “我先采,放在这儿。中午舅舅来取。”
  “几岁了?”“七岁。”“上学了吧?”“没有。”“愿意识字吗?”“愿意!”
  回答得干脆利索,我想她一定会满意的。
  她把着柞木杆子,我也把着。我仰着头,她低着头,我们的眼光相交在一起。我分不清是不是梦,顺嘴说出来:“你是老奶奶!我见过你。你不是答应给我穿个项圈戴吗?”
  我用手在脖子周围比划着。她先是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后拨着障子,伴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柞木杆倒下的脆响,她倾着身子过来了,死死地搂住我!
  “是奶奶的孙女!是奶奶的孙女!”她的胳膊像把大钳子似的牢牢卡住我,我的脸被她亲得直发烧。可能她听到了我的哼哼声,她松开我,我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气了。
  “奶奶,黑龙江的石头能磨圆吗?”
  “能。能磨圆的。”她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了。”我放心地笑了。
  不知不觉,我跟着她,穿过菜园,来到院子,走进屋门。
  屋子不大,却很干净。墙粉刷得漂白。正房里,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黑色挂钟和钟下面的紫檀色桌子,桌子旁边是一把黑木椅。
  她按我坐下,拿出冰糖,摘掉那条古铜色的三角巾,连连转了几个圈,对我说:“吃吧,再给你烤毛嗑去。”
  她到厨房去了。不一会,她用铁片托着毛嗑出来了:“吃吧,香,新烤的。”
  她兴致勃勃跳起舞来。
  我看着她起舞,跳得又快又急,全不像姥姥,就连胸脯也是高高挺着。
  “奶奶,你脚大吗?”
  “大哟。”
  “我姥姥怎么是小脚?走道像鸭子,一扭一扭的。你的脚怎么大?”
  “长的呀。奶奶不缠脚。”
  她翻出了扑克、跳棋、识字课本、陈年的蚕豆,满满地堆了一桌子。
  她说她要教我识字、唱歌、剪窗花、做面人。她跟我说,上她这里来不要对别人讲。
  当然,我全部同意了。
  回家路上,我看着天也想笑,看着地也想笑。每一片白云,每一片绿叶,都那么亲切。我哼着歌,踩着发烫的土地,蹦蹦跳跳回来了。
  傻子迎上来,我像奶奶搂我那样,死死搂住它,贴着它的耳朵,悄悄说:“傻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对别人讲。”
  

北极村童话 6
午饭后,空气更加燥热、沉闷了。不一会,起风了。云变成了淡灰色,挤成一堆,抱成个铅灰色的大团。
  风逝了。燕子呢喃而下。细细的雨丝像一根根银色的绣针,一古脑地扎向地面。
  鸡整齐地排成一溜,哆嗦着翅膀,站在房檐下。傻子却得意地踏着爪,不停地用舌头舔那湿漉漉的毛。
  姥姥高兴得磕了三个头,不住地叨叨着:“没白求雨,可不,说来就来了呢。”她走到窗前,满心欢喜地瞅。她的眼眶里有水珠。莫非是雨扑打进去的?
  我望望窗户: 窗子关着,雨水顺着玻璃一道道地往下滴。那么,姥姥是兴奋得落泪了。
  我搬了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把着窗台向外望: 雨下得更大了、更急了,地上冒起好多水泡,像我踢毽子用的铜钱。
  我在想东头的老奶奶。她现在做什么呢?
  对了,她怎么就一个人呢?
  我真想立刻就弄明白它。我想问姥姥,可一想起老奶奶的话,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
  大雨停了。草丛中的蚂蚱蹦得欢,蝈蝈也叫得脆生了。傻子满足得直尥蹶子,小鸡们不停地刨着湿乎乎的土。
  姥姥抱柴做饭了。厨房里传来烧火的噼啪声和嚓嚓的切菜声。姥爷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长筒靴,拿着铁锹,跳到猪圈里起粪去了。
  我穿上塑料凉鞋,向老奶奶那跑去。
  山雀赶在我的前面蹦着。它们好像刚出窝,还不会高飞,只是贴着地面,吃力地抖动着稚嫩的翅膀。东北角,扬出一条彩虹,像是一座五颜六色的桥。
  我屏住气推开那扇门。我怕老奶奶睡觉。
  是开门使屋里亮了,还是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反正,她马上发现了我。
  “噢,好大的雨,雨好大呀!”
  她奔过来,蹲下身,拍着我的脸蛋。
  “奶奶,你的裙子像喇叭花。”我扳着她的肩,对她说。
  她努着嘴,紧眨了两下眼睛,端着肩站起来,慢慢转一圈,又突然蹲下,惊叫道:“看对了,是像喇叭花!聪明的乖乖!”
  她抱起我,推开门,绕到房后,放我到地上。
  这回轮到我惊叫了。野草中开着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奶奶一种颜色掐了一朵,插在我头上。几只黄蜂嗡嗡着飞到头顶,吓得我一把抱住她。
  “咋了?咋了?”
  “蜂子!我怕蜂子!”
  她笑着,抱起我,用手抚着我的脑门,边走边唱道:“黄蜂好,黄蜂好,黄蜂不蜇我的小宝宝。给你花粉吃,给你好花粉,只要你不来,吓我的小宝宝。”
  我笑了。见我笑了,她也笑得更厉害了。身子不住地抖着,我趁势滑下地,噔噔地跑进屋。
  她端来一盘新煮的蚕豆,一颗颗地把皮剥掉,再把它一颗颗地送到我嘴里。那豆又香又软,我忘了回家。
  “奶奶,你家怎么就你自己?”
  她略微仰了下头,眼窝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没有了。她往嘴里塞着蚕豆皮,又慢慢吐出来,弄了一裙子。
  我这样问,老奶奶怎么会不伤心呢?我打算搂住她的脖子,就势撒个娇。不料,她笑着说了:“不早了,看你姥等急了。是吃饭的时候了。”
  “哎。”我答应着,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推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倒忘了问了,叫什么名儿啊?”沙哑的、夹着痰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迎灯。我的小名。妈妈说,生我的时候是正月十五,天刚擦黑,还没点冰灯呢,爸爸就给我起下了这个名。”
  她又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吓人的老奶奶!我一溜烟跑回家,死死地抱住傻子。
  

北极村童话 7
“跑哪儿去了?一天不着家!喊你姥爷吃饭。”姥姥把刷锅水倒进猪槽里,尖着嗓子招呼我。我放开傻子,木木地走向菜园。
  姥爷光着大脚片子,裤腿挽到膝盖,两手相抱着坐在垄头。风吹来,菜园泛起一层青茵茵的光。姥爷的头发蓬蓬着,随风飘动,阴沉沉的脸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瞅着什么。
  我捂着胸口,迈过昏黄的、摇荡着波纹的小水洼,立在他背后。他全然没有发觉。
  “一年了,柱儿。没把你的……死讯,告诉你妈。不怪……我……你妈,她……会受不住哇……”
  嘤嘤的泣声,他的身子向前倾着,头不住地低着、低着,一直低到膝盖。
  彩虹走了。天空纯净得像一弯清水。
  好久,他才抬起头,哆嗦着手,在衣袋里抠摸了好久,才见他捏出一个黑莹莹的东西来。
  “西瓜子!”我惊叫道。
  他浑身一抖,慢慢地转过身,放下裤脚,说:“姥爷种西瓜。等结了果,给你吃。”他蹲起来,抠个坑,让我把子儿放下去。
  “还赶趟吗?”我问他。
  “赶趟。大秋就成了。”他抓起一捧土,细细地搓着,均匀地撒在坑里。
  我和姥爷关上园门,走进屋子,姥姥在里面骂:“老的老小的小,哪有一个不叫操心的!赶明儿告诉柱儿,再回来,可别给那老孽障买东西。弄点子西瓜子啊,今儿看,明儿摸,真比见着儿子还亲。”
  我猛地冲进屋,揪住姥姥的衣襟:“谁叫柱儿?”
  “‘柱儿’也是你能叫的吗?没大没小!”
  “他是谁?”
  “你大舅!”
  柱儿是大舅,大舅怎么会死呢?不敢告诉柱儿他妈,柱儿他妈不就是姥姥吗?
  “姥姥,你是柱儿他妈?”
  “嗯,咳、咳。”她笑歪了身子,洒了一衣襟粥,“我不是柱儿他妈,谁是呢?生柱儿的时候,难产哟,差点没把命搭上。”她从贴墙的铁丝上拽下抹布,捣蒜般地扑弄着米粒。
  “快吃!凉了!什么都好问!”小姨把碗推到我面前,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不饿!我不吃!谁希用你管,对象去吧!”
  她摔下筷子,跑到西屋,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自知闯了祸,我满心不自在地走出屋。
  晚霞将要下去,天上变成了灰蓝色,远山被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空旷和迷离。
  傻子迎着我走来。我无心理它,径自向前走着。它委屈得呜呜叫着,抗议般地跺着脚。
  也不知走了好久,前面是江了。
  啊,江,你迅疾地、不停地流,你不觉得累吗?真像个贪玩的野孩子,一躺到这儿,就忘记了吃饭、睡觉。
  你已经变野了,不停地卷起一道道波浪,一簇簇水花。即使这样,你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就在自己的胸脯上切下一块块肉,甩到沙滩上,化成五颜六色的石子。
  瞧你,是不是看我来了,又播撒出一片亮晶晶的碎光,吐出一朵朵白莹莹的莲花?哦,你点头了,不住地点头了。你这北极村的野孩子!
  沙滩多好。又松又软。我怎么才第一次感觉到?五颜六色的石子,圆的、方的、长的,很多,很多……
  

北极村童话 8
被小舅从江边抱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哭。
  天边钩着一弯淡淡的月牙,无数的星星像蜡烛的火苗,不住地跳着。
  我的泪把小舅的领口全弄湿了。我羡慕江,甚至有些恨它。它洋洋洒洒,阴天,狂热地亲吻条条雨丝;晴天,悠闲仰望浮游的云彩。
  江啊,江,你一定知道奶奶为什么会那样骇人地笑,姥爷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青蛙在江边呱呱地叫了。开始只是零零稀稀的几声,听起来,好像带着铃铛的马车在飞奔。
  星啊,星,满天都是。我是哪一颗呢?妈妈不是说过,生我的时候,梦见一颗星星扑到怀里了吗?
  哦,太累了。我感到头发沉、胸闷极了。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身上冷得直哆嗦,好像谁给涂了一层冰。我把头无力地搭在小舅的肩膀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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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村童话 9
累极了,累极了。
  我的眼前是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它们晃啊、摇啊,红了,全是红的了,像新媳妇的盖头,像大公鸡的鸡冠。不,又是紫的了,千万颗的小豆豆。粉的、绿的、白的……最后是满眼的金色,像火星飞迸。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的墙,映着明晃晃的阳光,更白了。
  荷包蛋和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姥姥的眼里含着泪,用搓板一样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抚弄着我的额头。
  “灯子,灯子,起来吃吧。”是姥爷的声音。我把着姥姥坐起来,接过碗。很快,两个鸡蛋进肚了。细细的面丝也吞进去了。
  我觉得舒服、轻松了许多。放下碗,我就要出去。我知道,这是中午,自己睡了一宿零半天了。
  “哪去?”姥姥拽住我的胳膊。
  “去玩。”
  “不中。刚要好,夜里发烧才吓人呢!”
  “发烧?我都说啥了?”
  “你说你变成了星,还说要变成江,又说有个奶奶给了个什么东西……多着呢。”
  “我提没提柱儿的事?”
  “见天儿叫柱儿,该是想你大舅了吧?”她说完,咳了一声,扯起前襟擦眼睛。姥爷急忙弓着背走开了。
  没提柱儿就好。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只听小舅讲过。姥爷挨斗时,大舅抱不平,惹怒了公社书记,把他调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了。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死在那个地方了吗?
  姥爷多可怜,他死了儿子不敢大声哭,姥姥更可怜,她的儿子死了她都不知道,还当他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看傻子去吧,它一大早就刨土,挣铁链子,疯了似的。”姥姥一边跪在炕上用小抹布来来回回地擦着炕,一边对我说。
  我忘记回答,飞快地冲出屋。
  果然,傻子在拼命地挣铁链子。它蹬着腿,冲刺般地一蹿,脖子上便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没有挣脱,它嗷嗷地叫着,疯了似的又向前扑,铁链子被拉得绷直。
  “傻子!”听到声音,它猛地一抖。它的腿由前倾变直了,铁链子也变松了。它迅速仰起头,望着我,烂泥似的瘫在新翻的泥土上。我跳过去,搂住它。它用舌头不停地舔我的手心。
  “是不是我来晚了,你发脾气?你挣铁链子,是要找我去吧?”
  我问它,它木然不动,毫无反应。等我站起来,要离开时,它又疯了似的又跳又叫。
  “不走,我不走。”我揪住它的耳朵,按它到障子边。它明白似的点点头。
  太阳由中天向西滑了,猪吃完食卷着尾巴回圈了。现在,我得去看老奶奶了。
  

北极村童话 10(1)
“黄蜂好,黄蜂好,黄蜂不蜇我的小宝宝。给你花粉吃,给你好花粉,只要你不来,吓我的小宝宝。”
  老奶奶蹲在灶门前捅着火,努着嘴唱着。她的脸被火映得红光光的,深凹的蓝眼睛显得那样好看。
  锅里咝咝地冒气了。白浆浆的米汤顺着锅沿淌下来,滴到她握火钩子的手上。她一惊,慌乱站起来,去掀那锅盖。我倚着门框,把小拇指含在嘴角。她放上碱,画圈儿似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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