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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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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咣当”一声猛地敞开了。父亲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我,把我摁在外屋锅台边,抄起个擀面棍,就朝我的屁股一顿猛揍。
  爷爷光着脊梁只穿个裤衩出来,像仇人一样看着我,对父亲说:“狠狠打,看他以后还敢惹祸不?”
  我知道错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父亲罚,任父亲打。尽管那屁股像针扎火烧一样难耐,我也不吭一声,把牙咬得嘎嘎直响,让泪水统统流进自己心里。也不知是父亲打累了,还是看母亲为我求饶的面子上,父亲终于住了手。我的屁股肿得老大,三天都不敢坐炕。
  后来我才知道,何昌荣叫了当门家族的几个人,带着何福贵,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家,说是福贵让我打坏了,非要找我算帐不可,在家里找不到我,就又摔盆又砸锅的。爷爷和父亲知道自家独门独户人少势单,为孩子打架也不敢跟人折腾。在众乡亲们的说和下,我家赔了福贵三块褂子钱,才算了结那场是非。那三块钱,是我们一家准备集上买米活命的,就那么几巴掌让我打了出去。爷爷能不怨恨,父亲能不气愤,母亲能不伤心吗?
  几位好心的乡亲看我们可怜,凑了几天的粮食。
  那一年秋天,地势高的西洼北洼闹个五六成年景,地势低的东洼南洼颗粒不收。新置的四亩地不但一无所获,还赔进了几十斤粮食种子,原来的薄地只收了三两口袋红高粱。
  母亲说缺了柴禾烧同样可怜。
  地里没了干活的人,早已收工回家了,收割完庄稼的田野显得冷清荒凉。背着一大筐柴禾回到村里,已经晌午错了。我肚子饿得叽哩轱辘直叫,从兜里拿出了那块粉红色的麦茬山药,山药有刀子把般大小,是从别人刨过的地里捡的,看半天也没舍得吃,带回家给盼福和盼红吃,他们多高兴啊!
  爷爷在院子的北房根下晒太阳。他一年间苍老了许多,稀疏的头发全白了,额上又添了几条深深的皱纹,目光显得有些呆滞。看我背回的一大筐柴禾,连眼皮都没抬。以前他看我割草拾柴回来,总是高兴地走上前来,帮我解筐绳儿,夸赞我几句。他似乎对我拾柴的多少已不再关心。
  外屋里弥漫着青烟和热气。母亲坐在灶前烧火做饭。她那双失神的眼睛望着锅底,看火快灭了,才填进几根柴禾。盼红扶着锅台,噘着小嘴,嘟哝着向母亲要饽饽吃。
  “妹妹,给。”我把山药一掰两半儿,一半儿给了盼红。盼红接过山药,脸上有了乐模样。
  东屋里空无一人,父亲在西屋,盘腿卧脚地坐在炕上,像个老太太一样将线穗子缠到轮线车上。付家村开了一家织布厂。我家的棉花就是论斤论两从那里领取的,棉花纺成线,一斤能有几毛钱收入。
  “哥,好吃。”盼红一点点地咬着山药。
  三间屋子都找遍了,我才问母亲:“盼福呢?”
  “没做饭的时候,他就喊吃饽饽。饽饽一口儿都没了,他就哭,我打了他几巴掌,他哭着出去了,有老半天了,你去找他回来吃饭。”
  我把留给盼福的半块山药放在外面窗台上。
  街上拴的牲口都牵回了家,一帮鸡围着粪堆刨食,锔盆补锅的也不再张罗买卖,坐在槐树下啃着干饼子,一位大伯打着饱嗝扛着水斗子朝园田方向走去。孩子们一个也见不到,大概在家正吃午饭吧。我东里找找,西里看看,围街转了一个大圈儿,没找到盼福的影子,就回了家。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各庄 十七(5)
“盼福呢?”母亲把烧剩的柴禾倒在垛边。
  “他没回来呀?”我反问母亲一句。到处找不到,我还以为盼福先回来了呢。
  母亲有些着急起来,对着窗户朝父亲喊:“你别缠了,快找找盼福去,他早饿了。”
  屋里没有回声,仍响着轮线车“吱扭扭”的声响。
  “盼牛,跟妈分头去找。”母亲叫着我匆匆出了门,她开始去了几户盼福常去的人家。
  临街的碾棚里,偏僻的闲院子里,柴禾垛边及秫秸攒里……又找了一遍。我也问了常和盼福玩的一个孩子,他说看见他回家了,再从家里出来就不知道了。
  “盼福——,盼福——”站在高坡上,我把手比式成个喇叭状,大声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子。村子另一头,同时响起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盼福——,盼福——”
  杨树被风吹得沙啦啦响,一片片黄叶飘落下来。绕着村子外边,我毫无目的地寻找着弟弟的踪影。水坑里的鸭子扎下蒙子捕鱼捉虾,井里的树叶静静浮在水面上,树林里的鸟儿飞下来捉虫子,场里的一群家雀在谷糠堆上找食儿。家雀还没等我靠近,就像受了惊吓似的飞跑了。原来是一支夹子夹死一只家雀,家雀的嘴里还衔着一嘟噜高粱粒。见到这情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我回到村边,碰到一位婶子,她神色慌张地说:“盼福在园田那边。”
  我顺着那位婶子指的方向,飞似地朝园田跑去,远远的见那里围着一群人。
  人们主动为我闪出了一条通道。眼前的景像使我惊呆了,盼福侧着身躺在地下,浸透水的衣服裹着他那瘦小的身子,鼓鼓的肚子像个气蛤蟆,头发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瞪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嘴唇闭得紧紧的,一只手里攥着根小红萝卜。
  我一下子扑在盼福身上,对着他耳朵,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子,然而,他永远也不能答应了。母亲随后连跑带颠地来了。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发疯一般地摇着盼福的脑袋,歇斯底里哭喊着:“盼福啊,我的娇儿啊,你就答应一声吧!”
  不知父亲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木然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悲哀,眼里没有泪水,仿佛面前死的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而是一个陌生人。
  “快抱他回去吧!别让他躺这儿了。”人们劝说父亲。
  父亲弯下腰,像抱个小死狗子一样抱起盼福。盼福在父亲怀里,两只小脚朝下耷拉着,脑后垂下的小辫一路上还滴着水,小胳膊随父亲的走动而来回晃动着,手里的那根小红萝卜攥得紧紧的,像怕被人抢去似的。
  母亲在别人的搀扶下,边走边哭。
  走了一段路,我又折了回去,怕是丢落下什么东西。一片红萝卜地边,只有一口浇菜用的土水井,浅浅的水面上飘着几根鲜萝卜缨子,大人伸手就能够到。
  盼福躺在院子里,身子底下铺着一领旧苇席。妈妈搂着盼红守在盼福身边,对前来问候安慰她的乡邻们述说着:“我真后悔,孩子哭闹着吃饽饽,饽饽没了,我只顾多纺几条线,还嫌孩子不听话。我要是早做会儿饭,孩子也不至于饿得拔个小萝卜。要是不打他几巴掌,我心里还好受些……”
  爷爷坐台阶旁边抽着烟,细眯着眼睛看人们出出进进,进进出出,家里发生的事仿佛与他无关。
  父亲蹲在南墙根下,一言不发,不时地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
  锅里的饭早凉了,留给盼福的半块山药仍旧在窗台上放着。
  母亲又唠唠叨叨地对人们说起来:“我后悔死了,不如少纺几条线,早给孩子做会儿饭,更不该打他几巴掌……盼福精着哩,他定要洗干净才吃,也别说,粘着好多泥的萝卜也没法吃……”
  “别这样看着了,买个木匣子,快把孩子装敛起来吧!”一位上年岁的人对父亲说。
  父亲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
  母亲嘬嘬牙花,撩起衣襟擦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对人们说:“哪有钱呢?就使这领席卷吧!”
  爷爷将烟袋别在褡包上,颤悠悠地站起来,慢腾腾地朝屋里走去。
  人们齐帮动手,开始扒盼福身上湿了的破衣裳,掰他手中的那根小红萝卜,可那小手攥得死死的,说什么也掰不开。
  “算了,让孩子带阴间去吃吧!”一位老奶奶红着眼睛说。
  盼福换了身没补丁的干衣裳。那是一位婶子主动拿来的,穿在盼福身上显得又肥又大,那根小红萝卜掩在袖筒里,怕是被人看见似的。
  人们折起席子,开始卷盼福的尸体。
  “慢着,”爷爷从屋里匆匆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走到盼福跟前,“咚”地一声跪下去,“咔嚓咔嚓”几下子,就把整个席剁下半拉,卷巴卷巴就抱进磨棚里。
  父亲这时一下子扑在盼福身上,放开喉咙大声哭起来,母亲也放声哭起来,我也哭起来,在场的人都跟着哭了。那哭声在小院里久久回荡着。
  半截旧席卷走了盼福的尸体。
  大清河堤坡上,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头。
  

万各庄 十八(1)
立秋之后,雨水明显地稀少,天气晴朗起来,是农村打草晒草的好季节。人们吃过早饭下地时,见魏有财瘸着腿牵出枣红马,在何家门前套好小轿子车。小轿子车新换上布帘,更显得美观大方。何昌荣赶集上店,接亲戚送朋友,都要动用小轿子车。
  魏有财戴了顶半新草帽,也是一副出门的打扮。平时下洼,他常戴没了边沿的草帽。看梢门里的人没出来,就蹲在门旁点燃一袋烟。
  我小时候以为魏有财是本村人,实际上他不是,他是何福贵的老长工,一干就是十几年,除了他外,在何家当长工的,少则只有十天半月,多则也没有超过一年的。他当时比爷爷小几岁,爷爷让我喊他“有爷”,我从没喊过他“有爷”,当着他的面,也像大人一样,喊他一声“二掌柜的”或“二东家的”,他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可一背脸,人们就喊他“拐子有”,我和小伙伴扭着屁股学他走路,朝他背后喊:“拐子有,瘸子瘸,我是拐子的大老爷。”他尽管在前面听见,可连头都不回,好像不跟我们一般见识。
  魏有财穿的衣裳,不是财主一样的长衫,也不是庄稼人一样的短褂,而是刚过屁股的半大褂,都是何昌荣穿旧后给他改的。过年过节,扛长活的一般都回家,魏有财从未回过一次家,年节都在何家过。他的老家是渤海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全是盐碱地,家里没房没地,一辈子没娶上个媳妇,连个近人都没有,真正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上无瓦片,下无插针立锥之地。大槐树下的人群里,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我爷爷那时常说,有财是个破屁股嘴——没把门儿的,肚子里存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常把“这个”说成“介个”,“介个福贵,”“介个事如何如何”。人们有时问他:“你攒下多少钱和东西?”“我记不住了,反正给我撂着呢。”“别给你撂没了吧?”“不可能的,咱常年干活,除了我一个人吃,又没有一点走销,难道还骗我?不可能的。撂没了也不要紧,我就光棍儿一个人,老的少的都说了,到时养我的老。”“你为何家忠心保国,到时要不养你老呢?你还不傻了眼。”魏有财好像满有把握的说:“养,养,老的少的都说养,能说了不算吗?”
  何家的小轿子车一动身,都是魏有财当车把式。除了赶小轿子车,他平时也出棚喂牲口,铡草推磨,耕地耪地,麦熟大秋看庄稼看场……
  一个瘦弱的老先生,从梢门里出来,一手提着铺盖卷,一手提个兜子,何昌荣尾随在他身后。魏有财接过先生的铺盖卷,正要往车上放,却被何昌荣狠狠瞪了一眼,他又把铺盖卷给了先生。何昌荣眯缝着眼对先生说:“实在对不起,你受累自己走吧!车没空,我已应下村长使了。”先生对何昌荣说:“上了年岁,路太远,求你送我一趟吧!”何昌荣脸耷拉下来:“你走到镇上坐车吧!我又给清了你工钱。”
  老先生没了办法,背起铺盖卷,提着兜子,走出了万各庄。
  何昌荣在街上对魏有财训斥道:“你总是一根筋,咱管接不管送,送他半天有蛋用?把车卸了,村长今天不使车。”
  几年前的那个春日,先生是魏有财套着小轿子车接来的,一副瘦削不堪的样子,留着两撇稀疏的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满像个有学问的。先生姓胡字成仁,城西胡里屯人,是个秀才。胡先生有个富足家境,自幼发奋用功,为求取功名,不知受了多少寒窗之苦。那时由县府组织的一年一次童生会考在古城啵菥傩校チ艘惶擞忠惶耍|州的狗熟得都不再咬他,不知是他智力平庸,还是运气不佳,总是榜上无名,连个秀才的顶子都没捞到。父亲觉得脸上无光,在村人面前都栽面子,就偷偷花了银两为儿子捐了个秀才。以后的他凭着“秀才”做起了教书先生。只是有一点,无论在哪个村庄学堂,还是哪个显贵大户,都没能把根子扎下过,多则三四年,少则一半年就要挪挪,可又很少在家长闲着过,因为方圆几十里,具备秀才资格的教书先生确实不多。

万各庄 十八(2)
何昌荣从过晌后就站在家门口,等候着胡先生的到来。随着福贵年龄的逐渐增大,孩子上学成了他反复考虑的问题。万各庄自古以来没有一所学堂,不管贫富只要想念书的孩子都要去付家村。如果福贵像别的孩子一样,每天要往返两趟或是晌午不回来啃口凉饽饽吃,他可是舍不得。如果让魏有财每天接送,那样行是行,只是觉得常年累月搭上一人一车一牲口,算起来开销也不小。最重要的是怕福贵出村在外,在学堂里受人欺负。他后来决定,几家合请一位教书先生,教室在他家闲着的房子里,先生的开销由几家均摊,占的房子也算成钱。后来一商量,几家嫌比在付家村上学花的钱多,他又不想多出一分钱,事情也就吹了。他为了赌一口气,更为了使儿子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个美好前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单独给儿子请一位先生。何昌荣坐在魏有财赶的小轿子车上,颠簸了一个村又一个村,转了一个镇又一个镇。有的何昌荣嫌人没秀才顶子瞧不上,有的给人多少钱人家也不当一个学生的先生。最后找到的胡先生,何昌荣挺满意,他有秀才的顶子,又愿意当一个学生的先生。
  胡先生第一天到来,受到何昌荣的盛情款待。
  福贵叩拜了先生,从第二天开始就正式上课。先生讲得挺卖力气,福贵听得挺认真,先生夸他字写得工整,数算得准确,他感到高兴,学习也更加用功。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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