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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苍黄-第2部分

小说: 苍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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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运回家悄悄开了门,怕吵了老婆孩子。开门一看,夫人舒瑾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舒瑾是县领导夫人里长得最好的。她原是县剧团的演员,后来去了幼儿园当老师。县剧团撑不下去,有门路的都飞了。舒瑾能够飞出来,就因嫁了李济运。他官越当越大,老婆在幼儿园的位置越来越高。他成了县委常委,老婆就当上了幼儿园园长。
他洗了澡出来,却见舒瑾在扶墙上的画。那画是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送的,据说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值不值钱,他却很珍爱。那是一幅油画,深蓝色的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罩着一层薄雾。构图有些像梵 ·高的名画《向日葵》,只是格调不是那种明快的太阳色,而是安静祥和的蓝色。插瓶却是歪斜着,将倾欲倾的样子,叫人颇为费解。李济运经常注视这幅画,那花瓶好像马上就要碎落一地,忍不住要伸手去扶一把。可是,扶正了花瓶,画框歪了;扶正了画框,花瓶又歪了。舒瑾很不喜欢这幅画,只因李济运说这是高僧加持过的,她才有所顾忌。不然,早被她取下了。 
“不用扶,扶不正的。”李济运说。
舒瑾说:“这不正了吗?”
李济运笑笑,说:“你是扶正了,可看上去仍是歪的。不信你来看看,你瞪着它望,望久了你会觉得画框也歪了。” 
“可它就是正的,画框是正的。”舒瑾说。 
“可能是错觉吧,因为瓶子是歪的。”李济运叫老婆别空费心思了。
他总觉得这幅画里藏着某种玄机。它画的是一个瞬间吗?瓶子倒下去马上就碎了。或者,它画的正如古人所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睡吧,别发呆了!”舒瑾站起来往卧室里去。
李济运没有说出自己的胡思乱想,说了舒瑾会当他是神经病。他望着舒瑾消失在门里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个怪人。凡事喜欢琢磨,尽是些刁钻古怪的心思。他对刘星明络腮胡子和脸色的观察,要是细细说给别人听,他就很叫人可怕了。
李济运上床躺下,舒瑾把手放在他小腹处。他明白她的意思,侧了身子搂着她。她的手又往下挪,慢慢的就握住了。他俩夫妻这么多年了,做这事仍是很含蓄。谁有了那意思,嘴上不说,只做动作。
舒瑾轻轻地说:“床讨厌,太响了,太响了。”
李济运本来全神贯注,脑子里云蒸霞蔚。可听老婆说到床响,那响声就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舒瑾就松弛下来,说:“你笑我吧?”
李济运说:“我笑床哩!” 
“床好笑?” 
“这么响,吱咿吱咿像老猫叫。”李济运说。
舒瑾突然没了兴致,任李济运潦草完事。李济运说:“这床质量太差了。” 
“买的床不都这样?”舒瑾说。
李济运说:“我看到过一个报道,《胖妻撒娇,压死丈夫》,说德国有个女的很胖,撒娇往她男人身上一坐,卡在沙发里起不来了,结果把丈夫活活压死了。”
舒瑾笑道:“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李济运说:“我是相信。你知道为什么会压死人吗?人家沙发质量太好了。要是中国的沙
发,最多坐得沙发散架,也不会把人压死。”
舒瑾说:“那技术做架床,肯定不响。”
李济运说:“我们今后自己做架床,不让它响。”
舒瑾呵呵地笑,说:“叫它哑床。” 
“什么床?”李济运问。
舒瑾说:“没声音的床,哑巴床。” 
“哑床?”李济运大笑,“老婆,做爱可以开发智力啊!这是你说的最聪明的话。”
过了几天,老同学刘星明有些捺不住,打电话给李济运:“怎么没人找我正式谈?”
李济运支吾着,说:“这个这个,星明呀,我既是你的老同学,也是县委常委。我找你谈了,也算谈了吧。”
刘星明说:“你不是说刘星明要找我谈吗?”
刘星明直呼同名书记的名字,看来是有情绪了。李济运说:“筹备换届选举,事事都很具体。选举无小事,刘书记非常忙。找不找你,都一样的。请你相信,刘书记心里有本账。”
李济运心里其实没有半点儿底,他看不清刘星明肚子里装着什么。常委们每天开会,事无巨细地研究。宣传部门要把好关,不允许出现任何负面报道。公安部门要严防死守,不允许发生任何刑事案件。信访部门要未雨绸缪,不允许任何上访者扰乱会议。总之,一切都要平安、祥和。只是没人提到差配干部刘星明,就像重要的配角演员叫人忘记在后台了。



梅园宾馆外头扯起了横幅,满街都是 “学习、致敬 ”之类的标语。人大、政协两会终于召开了。漓州市下面的十三个县市,各县市的政府宾馆好像都叫做某园。但乌和柚两个字,都不好放在园字前头。叫乌园嘛,怕落得百姓望文生义去笑话;叫柚园呢,文理上似又不通。二十年前新修宾馆,有人想出个梅园,虽说无凭无考,倒也有几分雅趣。既然叫了梅园,就得栽几株梅树。花大价钱买了十几棵老梅树,在宾馆前厅正面弄了个梅圃。大堂挂着巨幅梅花,寓含 “喜上眉梢”。味道虽说俗了些,却也合了梅园的意思。再过些年月,为那十几株老梅编些故事,都是后人们的事了。
李济运脱掉冬天的棉衣,穿上了西装。领带是大红色的,很有些喜庆气氛。一件藏青色风衣搭在手腕上,万一觉得冷就穿上。他不太懂得衣服品牌,这件风衣是去省城买的,不是太贵,款式好看。他喜欢在西装外头套上风衣,走起路来暗自琢磨自己的风度,脑子里满是电影明星的派头。
李济运刚进梅园,就碰见老同学刘星明。他是人大代表,当然又是黄土坳乡代表团的团长。李济运马上伸手过去,心里却有些虚。刘星明把李济运拉到一边,悄悄儿说:“老同学,别把我当宝钱啊!”
李济运说:“请你一定相信老同学。”
刘星明说:“我屋美美坚决不支持我做差配。” 
“美美是个开通人,又是中层干部,你多说说。”李济运说。
刘星明夹着公文包走了,李济运突然有些歉疚。虽然再没有人同他说差配干部的事,可刘半间未见得就会随便耍弄人。李济运尽管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但好像总觉得对不起老同学。他正望着刘星明的背影,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县人大主任李非凡。 
“哟,李主任,您最近可忙了啊!”两人握了手。
李非凡一笑,说:“济运老弟,感谢您替我们解了难啊!”
李济运说:“哪里啊,替您李主任打工,我非常荣幸!”
李非凡使劲捏了李济运的手,样子格外亲热,说:“李主任把话说反了,您是常委,我替您打工啊!”
两人云山雾罩,说的是差配干部。选差配干部,县委有责任,人大也有责任。李济运把这事摆平了,也算是帮了人大的忙。选举这场大戏,县委书记是总导演,人大主任是执行导演。演员没选好,戏就导不下去。
李非凡本是县委副书记,雄心勃勃要当县长的。他自己也放出话来,说乌柚县不能总让外地人当家。他敢这么说话,必定心里有底。场面上的人都清楚,李非凡心里这个底,就是市委副书记田家永。没想到市委突然派了明阳当县长,李非凡就做人大主任了。李非凡没有做成县长,人们就有两种猜测,要么是田家永越来越说不起话了,要么是李非凡在田家永那里失宠了。
公安局长周应龙走过来,老远就笑道:“两位领导,多好的太阳!”
周应龙伸出两只手,一只朝着李非凡,一只朝着李济运。握手之后,李济运拍了周应龙的腰板,说:“周局长厉害,连握手都是两个两个的握!”因拍着了周应龙腰间的枪,马上又笑道: “嗬,真家伙呀!”
周应龙笑道:“遵照你们领导的安排,两会的安全保卫工作马虎不得啊!”
李非凡望望周应龙腰间鼓出的东西,呵呵一笑:“安保重要,但也用不上你这四两铁啊!”
周应龙说:“这叫哑巴说话,做样子!”
玩笑开完了,正经话仍要说几句。李非凡说:“重点是堵死上访的。每到两会,上访的就趁机到城里来找领导。” 
“上访的是蚂蟥听水响,县里一有大活动,他们就出动了。”李济运说。
周应龙说的是狠话,脸上却仍是笑着:“我是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上访者踏进宾馆半步。重点上访钉子户,已派人配合信访局控制起来,不让他们离开家门。”
李济运听这话有些刺耳,笑道:“周局长措施得力,话可要说得艺术一点。你这话要是让敌对势力媒体听了,又是没有民主的证据了。”
周应龙在李济运肩上狠狠拍了一板,说: “李主任你是玩笔杆子的,我是玩枪杆子的!” 
“你两位扯吧,我得去去。”李非凡说着就扬手走了。他说去去,也没说去哪里。也不用说清楚,无非是不想再扯谈了。
李济运同周应龙仍站着说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却绝不涉及是非长短。公安局长也许是案子审得多了,脸色通常不怎么好看。周应龙却总是笑哈哈的,见了熟人就伸出手来握握。他人长得黑,笑起来一口白牙。李济运平时想起周应龙,就是他那白亮亮的牙齿。人在公安里面当头,非有几分威风不可。起码样子要做得凶悍,见人就龙睛虎眼的。周应龙看起来没煞气,却也压得住他那帮武艺弟兄。他也许另有过人之处,不然在公安是待不下去的。
两人握手别过,各自都有事去。李济运转过身来,迎面又碰上毛云生。他是信访局长,老远就苦笑着摇头。李济运明白他的意思,握了他的手说:“毛局长,我知道你这几天很辛苦。”
毛云生却说:“哪天不辛苦!李主任,我再次向您汇报,一定要想办法,弄几间办公室给我们。实在没有,给我几间柴棚子都要得。李主任,您可是分管信访工作的县领导,您真得关心我们信访局啊!”
原来,大院本是砌着围墙的,早几年机关做生意,围墙都改作了门面。后来不让机关经商了,门面都租了出去。信访局办公室不够用,大院里头也空不出房子。有人出了一个好主意,收回四个门面给信访局作办公室。信访局死也不要那几间门面,可县里领导做了决定,不搬不行。信访局原先在机关里面,上访的来了传达室和门卫先挡挡,挡不住的才会进信访局。如今搬到了大院外面,老百姓有事没事就上信访局去。毛云生后来做了信访局长,一直骂那个搬出大院的前任,说房子小未必就挤死人了?搬到外面说不定哪天真会被人打死!他只要见着李济运,就问他要办公室。
李济运说:“云生兄,你自己去院子里看看,哪间办公室是空的,你搬进去就是。你明知道没有,我是孙悟空也变不出啊!”
毛云生摇头叹息的,说:“我们信访局这几天倾巢出动。我在这里坐镇,其他同志跟公安局一起守钉子户,信访局关门。我巴不得天天开 ‘两会’,我们信访局天天关门,省得跟上访人员磨嘴皮子。”
毛云生说话没轻没重的,谁都知道他这个性格。李济运想要走掉,毛云生却拉着他,说: “我就怕药材公司老职工上街。三阎王安排做政协常委,不知道县委领导怎么想的!我们信访局人手有限,公安局派人日夜守着几个骨干分子。”
毛云生说的三阎王,就是民营企业老板贺飞龙。他公司的名字冠以飞龙二字,就叫飞龙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乌柚人说起飞龙公司,人们想到的就是三阎王。此人十几岁开始就在街上混,打架的名气很大,得了个外号 “三阎王”。二十几岁时,三阎王成了道上老大,自己不再出面打架,慢慢开始做生意。先是承包建筑工程,再是自己开发房产。生意越做越兴旺,凡在乌柚赚钱的门路,他都是里头的老大。他是县里最大的煤炭老板、最大的房地产老板、最大的酒店老板。他的紫罗兰酒店三星级,县里没有第二家。见过世面的人都说,紫罗兰的设施和环境,并不逊于大城市的四星级。人人都知道他的钱来得不清楚,而且现在还跟道上有很多联系,许多兄弟在乡下开赌场、敲诈勒索,却也无可奈何。他还成了民营企业家的表率,很快就被推作县政协委员。本届政协,又被安排做常委。
前年,贺飞龙把县药材公司买下了,官方说法叫企业改制。听说在招标会上,飞龙公司抢先举了牌子,谁也不敢再举了。飞龙公司出的报价,只比标的高出一万块钱。有人还说就连这个标的,都是贺飞龙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种种说法传来传去,弄得群情激愤。加上原先的职工没有安置好,一直都有人在告状。再怎么告状也没有办法,贺飞龙中标完全合法。没有人再举牌子,又怪不得贺飞龙。这回听说贺飞龙又要做政协常委,老职工们早就暗中串连。
这事说不得的,李济运只是笑笑。正好刘星明的车来了,李济运赶快迎了过去,也就势甩掉了毛云生。毛云生不便凑上来,只喊了声刘书记,笑了笑走开了。刘星明随口问李济运:“都好吧?”李济运也随口答道:“都好。”刘星明嘴里好好着,往贵宾楼去了。
刘星明是去看望市委副书记田家永。田副书记是个有名的硬派人物,这回是专门到乌柚坐镇来的。乌柚县本是田家永的老家,他曾是这里的县委书记。县里中层以上的头头多是他的老部下,市委让他来乌柚把关自是用心良苦。田家永到县里之后,不太同人打交道,整天坐在房间里。自然也有老部下要去看他,都被他的秘书挡了驾。他的房间只有刘星明、明阳、李非凡和李济运出入,别的县领导他都不单独见面。吃饭也只让他们四位陪同,简简单单吃完就回房间去。依照常理本来轮不上李济运陪同,但田家永同李济运的关系乌柚人都是知道的。李济运曾是田家永的秘书,算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田家永平日并不是个神秘兮兮的人,虽然说话做事硬邦邦的,却也很愿意同部下混在一起。他这次回到县里像个影子似的,叫人暗自看在眼里,生发出许多离奇的说法。
选举是绝对不允许出麻烦的,县级领导都负责联系三四个代表团。只有政协主席吴德满没有承担谈话任务,他说政协会议上的事情也多。刘星明也没有勉强他,只道老吴您就负责把政协会开好吧。实际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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