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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林清玄散文-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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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寒食散”,在《世说新语》曾有过这样的注解:“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
 用之者,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可见中国人
 是早在汉朝,甚至汉朝之前就有人吃迷幻药了。
   陈建华的“漩涡五石散”乐曲所表现的其实非常简单,他利用洋琴的微音做成泡沫
 涌出的声音,又用笛子的孔音做成风吹的声音,听这首音效就像风吹着芦笛,发出辽远
 的声音,而魏晋的文士们吃了漩涡五石散后正神游方外,使听者的胸腔都上升起来,像
 要空了一般。可见音响的传染力之大实不逊于任何艺术。
   然后我们谈起魏晋那个浪漫而不拘小节的时代,我问起曾在洛杉矾专研音乐效果的
 陈建华,为何他挑选“漩涡五石散”做为音乐的一个实验。他的看法是,每个人都有神
 游太虚的欲望,因为万象皆空实在是佛家的境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达致。心灵有所寄
 托的人,不必借重药物就能魂灵出窍,到四方邀游;一般人则不能,只好借重药物来麻
 醉自己,也就是为什么迷幻药历千年而不衰了。
   但是吃迷幻药也会产生不同的层次。对于低层次的食迷幻药者,我们每天在社会新
 闻里看得大多了,或装疯闹事,或当街脱衣,或卧倒街头,到处出丑,魏晋文士吃迷幻
 药的境界稍高一筹,他们留下了一些历史故事。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
 为挥衣,诸君何为人我挥中?”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趣味!
   “阮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日:礼岂为我辈设耶?邻家妇有美色,
 当妒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乡女有才色,
 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这是何等的血性!何等的真情!
   “诸阮皆饮酒,(阮)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以大盆盛酒,围坐相
 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阮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这是何等的任达!
 何等的本色!
   这些求逸乐反传统排圣哲非礼法的浪漫主义者,都是流行着吃“漩涡五石散”的,
 虽然他们在行迹不拘之时是否吃了五石散已不可考,但是每个人都是才气纵横、奔溢无
 碍是可以肯定的,陆机在《文赋》中曾对当代文学有这样的理论:“思风发于胸臆,言
 泉流于唇齿,文微微以溢目,音冷冷而盈耳”、“馨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
 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如果说吃迷幻药能使人堕落,为什么魏晋的文学艺术能有这种非儿的成就呢?我想,
 “漩涡五石散”的丹方一定与现代迷幻药有所不同,通过这种药物,激发了魏晋文学的
 真情与想像,也促成了后期山水田园文学的产生。
   借着漩涡五石散,他们曾写下了“寄愁天上,埋忧地下”;“技发行歌,和者四
 塞”;“垂钓一壑,所乐一国”;“乘风忽登举,仿佛见众仙”;“精骛八极,心游万
 仞”;“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等传诵千古的名句,
 也是避世者的一种表白。他们正如处身漩涡之中,立世于寒食之际,每个人的身世都像
 是一首歌,随着微风在夜空里放送。
   当今之世,整个环境已经改变,要避世实在太难了,吸食迷幻药企图消磨人世苦闷
 的青年,也不如魏晋文士那么有个性、有风格、有才情了,使我怀想起“漩涡五石散” 这个名字时不免有一些心伤。
   那种感觉就像是我坐在朋友的斗室中,听他少年时代所创作“漩涡五石散”的音乐,
 好像人一卷进岁月的漩涡中,很快的就走过一段遥远的路,背后都是滚滚烟尘了。
                       ——一九八一年八月五日
  
      
     
 
 
 
 
 
 
      
 青铜时代
 
 
 
   近代雕刻大师罗丹,有一件早年的作品《青铜时代》(TheAge Of Bronze),是
 我十分喜爱的雕刻作品。这件作品雕的是一个青年的裸像,他的右手紧紧抓着头发,左
 手握紧拳头,头部向着远方和高处,眼睛尚未睁开,右脚的步伐在举与未举之间,巴黎
 大学教授熊秉明说这件作品“年轻的驱体还在沉睡与清醒之间,全身的肌肉也都在沉睡
 与清醒之间,眼睛还没有睁开,尚未看到外界,当然尚未看到敌人与爱人,像一个刚刚
 成熟的蛹,开始辗转蠕动,顷刻间便要冲破茧壳,跳人广阔的世界。”
   他还说:“好像火车头的蒸汽锅已经烧足火力,只还没有开闸发动。”他并且评述
 说:“我想老年的罗丹就再做不出《青铜时代》来。只有少壮的雕刻家的手和心才能塑
 出如此少壮生命的仪态和心态。”熊秉明先生在《罗丹日记择抄》中所做对《青铜时代》
 的观察与评论都非常深刻,使我想起去年在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看罗丹的雕刻大展,
 当时最吸引我注意的是《青铜时代》与《沉思者》两件作品。《沉思者》刻着一个中年
 人支着下巴在幽思,是最广为人知的罗丹作品,也是罗丹风格奠定以后的杰作,《青铜
 时代》则是鲜为人知,有许多罗丹的画册甚至没有这件品,老实说,我自己喜爱《青铜
 时代》是远胜于《沉思者》的。
   在美术馆里,我从《青铜时代》走到《沉思者》,再走回来,往来反复地看这两件
 作品,希望找出为什么我偏爱罗丹“少作”胜过“名作”的理由,后来我站在高一百八
 十一公分与真人同大的《青铜时代》面前,仿佛看到自己还未起步时青春璀璨的岁月,
 我发现我爱《青铜时代》是因为它充满了未知的可能,它可以默默无闻,也能灿然放光;
 它可以渺小如一粒沙,也能高大像一座山;它可能在迈步时就跌倒,也可能走到浩浩远
 方;它说不定短暂,但或者也会不朽……因为,它到底挚走了生命的一小段。
   《沉思者》却不同,它坐着虽有一百八十六公分高,肌肉也十分强健,但到底已经
 走到生命的一半,必须坐下来反省了,由于它有了太多的反省,生命的可能减弱了,也
 阻碍了行动的勇猛。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不管怎么样,青年总比中年有更大的天
 空,它真像刚刚出炉的青铜,敲起来铿然有声,清脆悦耳,到了中年,就不免要坐下来
 沉思自己身上的铜锈了。
   看《青铜时代》与《沉思者》使我想起一句阿拉伯成语:“人生包含两部分,一部
 分是往事,是一场梦;一部分是未来。是一点儿希望。”对刚刚起步的青年,未来的希
 望浓厚,对坐在椅子上沉思的中年,就大半是往事的梦了。
   不久前,有一位在大学读书的青年来找我,他对铺展在前面的路感觉到徘徊、惶恐、
 无依,不知如何去走未来的路。我想,每个人的青年时代都要面临这样的考验,在青年
 时就走得很平稳的人几乎没有。有人说《青铜时代》是罗丹青年时期的自塑像,即使像
 他这样的大艺术家,显然也经过相当长久的挣扎,没有青铜时代的挣扎与试炼,就没有
 后来的罗丹。
   现代人每天几乎都会在镜子前面照见自己的面影,这张普通的日日相对的脸,都曾
 经扬散过青春的光与热,可怕的不是青春时的不稳,可怕的乃是青春的缓缓退去。这时,
 “英雄的野心”是很重要的,就是塑造自己把握时势的野心,这样过了青春,才能无怨。
   我曾注意观察一群儿童捏泥巴,他们捏出来的作品也许是童稚的、不成熟的,但我
 可以在那泥巴里看见他们旺盛茁长的生命与充满美好的希望。而从来没有一位儿童在看
 人捏泥巴时不自己动手,肯坐在一旁沉思。
   每个人的青年期都平凡如一团泥巴,只看如何去捏塑。罗丹之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那是他把人人有过的泥巴、石头、青铜一再的来见证自己的生命,终于成就了自己。
   能这样想,才能从《青铜时代》体会到更大的启示,一个升火待发的火车头总比一
 部行到终点的车头更能令人动容。
                      ——九八三年五月十一日
  
      
     
 
 
 
 
 
 
      
 记梦记
 
 
 
   许多朋友对我抱怨,他们晚上总是睡不安稳,不是被恐怖的恶梦缠绕,就是走进了
 超现实的梦的魔魔去;他们一边抱怨,一边还兴致勃勃的讲述梦里的情景,说完之后,
 总是追索着一个问题:“这莫名其妙的梦到底在预示什么?它代表了什么样的潜意识
 呢”?有的则露出幸福的微笑,好像说着:“幸好只是个噩梦罢了”。
   对于朋友们的心情我很能体会,回为我也是个会做梦的人。虽然我并不爱做梦,梦
 却是莫奈他何的东西,一闭上了双眼,它就如飞舞的精灵,在灵魂空下来的一个小细缝
 中钻了进来,占据了我们未知的八小时的喜怒哀乐。
   我的朋友大部分是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他们的心灵特别易感,因此格外容易有
 梦,有许多人知道我是个“梦人”,总是找我倾诉他们的梦境。我生平最爱做的事就是 听人“胡言梦语”的谈离奇梦境,我常建议他们把这些梦化成为作品给人共享,有的人
 因此创作出与清醒时完全不同的作品,(可能那梦里是另一个人吧!)大部分人却不愿
 意,理由是:梦是隐私的一部分,说给好友听听无妨,要公之于世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我自己很会做梦,会的程度有时一夜可以做三四个,这三四个有时是短片连缀在一
 起,有时又是一个长片被切割成几段,我还有很奇怪的经验,睡醒了出去晨跑,回家时
 睡回笼觉,梦竟然能接得下去,有一次甚至相隔几个月,梦居然能连在一起,好像电影
 的上下集。
   我喜欢电影,我觉得做梦有些看电影的感觉,和电影不同的是,我们可以看自己当
 主角在戏里演,觉得颇有兴味,所以我即使做恶梦,也很少有恐怖的感觉。
   梦里自然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可也不尽然;我做过的一些梦里,梦到一些全然陌生
 的地方,有街道、有人物、有花草,甚至邮局、车站全是清清楚楚,几个月后我到外地
 去采访,发现那地方竟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连当地庙会演出的戏码都和我梦见的一样。
 我觉得心寒,也觉得有趣——人是不是能在梦里预示些什么呢?
   还有一次,我梦见乘火车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那火车不像一般火车,很小,却
 一直往陡峭的山上爬去,两边的树很浓绿,天上的白云又白又结实,仿佛要爬上无止境 的高山。一年多以后我到香港去采访,才发现我梦里的是太平山,连火车的样式都相同。
 可是我做梦的时候,压根儿没想过香港,也不知道太平山,梦真是奇怪,它和我们实际
 人生中说不定真有重叠的部分。
   结婚前,我是一个人做梦,婚后,才知道妻子也是个会做梦的人,有时做得更甚,
 我们每天起床时常互相讲述自己的梦中情景,以为乐事,遇到情节简单的梦,也会加以
 分析一番。因为这样,奇怪的事发生了。
   有一天起床,妻子对我说她的一个梦:我们和两位熟识的朋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旅行,那里是一片大草原,开着许多小黄花。我们还带着我们一对小儿女去,大女儿梳
 着两条辫子,小儿子穿着绿色的短裤……
   妻子讲的时候我听得呆了,因为我那一夜的梦就是这样,连儿女的面貌都是清晰的。
 甚至连梦停止的地方也相同:我们在旅馆用过西式早餐,听到朋友叫我们的名字,梦嘎
 然而止。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一对夫妻做同样的梦,而相同的梦又诉说
 出什么意义呢?我现在还没有儿女,梦里的儿女都在十岁左右,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恐怕要在十年以后了。
   有一阵子我有记梦的习惯,每天睡醒把梦写在床头的笔记本上,因为梦飞逝得太快,
 不记录下来往往第二天就忘得干净,我在那本笔记上写了《画梦记》三个字。后来因为
 工作太忙,生活不正常,就很少再记自己的梦,最可惜的是,那些已经记了梦的本子,
 因为搬家频繁也遗失了,不然倒可以出一本很好的集子。遗失也好,免得以后落人心理
 分析家的手中,我虽然相信心理分析有理,但是更相信梦的海阔天空绝不是心理分析所
 能为力。
   有时我很羡慕那些无梦的人可以一觉到天明,但我也同情他们,他们至少少活了一
 半的人生。
                       ——一九八一年十月三十日
  
      
     
 
 
 
 
 
 
      
 沉香三盏
 
 
 
   去年圣诞节,在电视上看到教宗保禄六世在梵蒂冈的子夜弥撒中“奉香”。
   那是用一个金钵装着的檀香,正点燃着,传说借着这一盏馨香,可以把于民们祈祷
 的声音上达于天庭。我看到教宗提着香钵缓缓摇动祈祷,香烟袅袅而上,心里感到一种
 莫名的感动。突然想起幼年的一件往事,当我知道佛教道教以外,还有天主教基督教时,
 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有一次我问父亲,基督教天主教到底与我们的佛教道教有什么不同呢?父亲漫不经
 心的说:“他们不拜拜,也不烧香。”这个回答大抵是对的,但后来我发现,“祈祷”
 在本质上与“拜拜”并无不同,只是一直不知道西方宗教是不是烧香。   当我看到教宗在圣坛上烧香,那种感觉就使我幼年的经验从遥远的记忆长廊中浮现
 出来。教宗手上的一盏香与插在祖宗神案前的香,在深一层的意义里是相同的,都是从
 平凡的人世往上提升,一直到我们向往的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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