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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席慕容诗集全集-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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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幸福
翠鸟
  夏日午后,一只小翠鸟飞进了我的庭园,停在玫瑰花树上。我正在园里拔除杂草,因为有棵夜百合花挡在前面,所以小翠鸟没看见我,就放心大胆地啄食起那些玫瑰枝上刚刚长出的叶芽来了。
  我被那一身碧绿光洁的羽毛震慑住了,屏息躲在树后,心里面轻轻地向小鸟说:〃小翠鸟啊,请你尽量吃吧。只求你能多停留一会儿,只求你不要太快飞走。〃
  原来在片刻之前还是我最珍惜的那几棵玫瑰花树,现在已经变得毫不重要了。只因为,嫩芽以后还能再生长,而这只小翠鸟也许一生中只会飞来我的庭园一次。
  面对起这一种绝对的美丽,我实在无力抗拒,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来换得它片刻的停留。
  对你,我也一直是如此。
喜鹊
  在素描教室上课的时候,我者见两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前飞掠而过。
  我问学生那是什么?他们回答我说:
  〃那不就是我们学校里的喜鹊吗?〃
  素描教室在美术馆的三楼,周围有好几棵高大的尤加利和木麻黄,茂密的枝叶里藏着很多鸟雀,那几只喜鹊也住在上面。
  有好几年了,它们一直把我们的校园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叫飞旋之外,下雨天的时候,常会看见它们成双成对地在铺着绿草的田径场上慢步走着。好大的黑鸟,翅膀上镶着白色的边,走在地上脚步蹒跚、远远看去,竟然有点象是鸭子。
  有一阵子,学校想重新规划校园,那些种了三十年的木麻黄与尤加利都在砍除之列。校工在每一课要砍掉的树干上都用粉笔画了记号。站在校园里,我象进入了阿里巴巴的童话之中,发现每一棵美丽的树上都被画上了印记,心里惶急无比,头一个问题就是:
  〃把这些树都砍掉了的话,要让喜鹊以后住在那里?〃
  幸好,计划并没有付诸实现,大家最后都同意,要把这些大树尽量保留起来。因此,在建造美术馆的时侯,所有沿墙的大树都被小心翼翼地留了下来,三层的大楼盖好之后,我们才能和所有的雀鸟们一起分享那些树梢上的阳光和雨露。
  上课的时候,窗外的喜鹊不断展翅飞旋,窗内的师生彼此交换着会心的微笑。原来雀鸟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我们肯留下几棵树,只要我们不去给它们以无谓的惊扰,美丽的雀鸟就会安心地停留下来,停留在我们的身边。
  而你呢?你也是这样的吗?
透明的心
  陪母亲去医院做复健治疗,是我没课的日子里一定会去做的工作。
  尽管外面阳光普照,医院里仍然有股隐隐的寒意,生病的朋友遇见了也会打个招呼,他们的脸色总是比平时的要阴暗多了。
  一个实习的小护士走过无人的长廊,两边的落地玻璃窗把阳光带了进来,铺在光滑的磨石子地上,划出一个个的方格。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小护士忽然微笑了,踮起脚尖开始在这些方格里玩起跳房子的游戏,一路向走廊这头跳了过来。
  我就站在走廊的这一端,心中能完全感觉到她的欢喜。是啊!小女孩,快摆脱掉那些病房里的疾病与痛苦吧,在这个有阳光的长廊上,年轻的你有着一切感受快乐与幸福的权利。
  我安静地站在满头白发的母亲身后,随着她缓慢的脚步往前走去,长廊外,新长出来的叶子在阳光里竟然是完全透明的。
  在你的凝视之下,我多希望我也能有一颗完全透明的心。
独木
  喜欢坐火车,喜欢一站一站的慢慢南下或者北上,喜欢在旅途中间的我。
  只因为,在旅途的中间,我就可以不属于起点或者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我只需要属于我自己就够了。
  所有该尽的义务,该背负的责任,所有该去争夺或是退让的事物,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在铁轨的两端,而我,在车厢里的我是无所欲求的。在那个时刻里,我唯一要做也唯一可做的事,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观看着窗外景物的交换而已。
  窗外景物不断在变换,山峦与河谷绵延而过,我看见在那些成林的树丛里,每一棵树都长得又细又长,为了争取阳光,它们用尽一切委婉的方法来生长。走过一大片稻田,在田野的中间,我也看见了一棵孤独的树,因为孤独,所以能恣意地伸展着枝叶,长得象一把又大又粗又圆的伞。
  在现实生活里,我知道,我应该学习迁就与忍让,就象那些密林中的树木一样。可是,在心灵的原野上,请让我,让我能长在一棵广受日照的大树。
  我也知道,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要学习独立,在心灵最深处,学习着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
白帆
  可是,我如何能做到呢?如何能不寻求依附?在我的心里,不是一直有着你吗?
  你是一艘小小的张着白帆的船,停泊在我心中一个永不改变的港湾。
  我对你永远有着一份期待和盼望。
  在年轻的时候,在那些充满了阳光的长长的下午,我无所事事,也无所怕惧,只因为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一种永远的等待。挫折会来,也会过去,热泪会流下,也会收起,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气馁的,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今天,阳光仍在,我已走到中途。在曲折颠沛的道路上,我一直没有歇息,只敢偶尔停顿一下,想你,寻你,等你。
  雾从我身后轻轻涌来,目光淡去,想你也许会来,也许不会,开始害怕了。
  也开始对一切美丽的事物怜爱珍惜。不管是对一只小小的翠鸟,或是对那结伴飞旋的喜鹊;不管是对着一颗年轻喜乐的心,或是对着一棵亭亭如华盖的树;我总会认真地在那里面寻你,想你也许会在,怕你也许已经来过了,而我没有察觉。
  日子在盼望与等待中过去,总觉得你好象已经来过了又好象始终还没有来,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模样呢?
  总有一天,我也会象所有的人一样老去的吧?总有一天,我此刻还柔软光洁的发丝也会全部转成银白,总有一天,我会面对着一种无法转寰的绝境与尽头;而在那个时候,能让我含着泪微笑地想起的的,大概也就只有你只是你了吧?
  还有那一艘我从来不曾真正靠近过的,那小小的张着白帆的船。

孤独的行路者
  生命原来并没有特定的形象,也没有固定的居所,更没有他们所说的非遵循不可的规则的。
  艺术品也是这样。
  规则只是为了胆怯与懒惰的行路者而设立的,因为,沿着路标的指示下次下去,他们虽然不一定能够找到生命的真相,却总是可以含糊地说出一些理由来。
  那些理由,那些象纲目一样的理由使人容易聚合成群,容易产生一种自满的安全感。
  但是,当山风袭来,当山风从群峰间呼啸而来的时候,只有那孤独的行路者才能感觉到那种生命里最强烈的震撼吧?
  在面对着生命的真相时,他一生的寂寞想必在刹那间都能获得补偿,再长再远的跋涉也是值得的。

严 父
  八月,夏日炎炎,在街前街后骑着摩托车叫卖着:〃牛肉,肥美黄牛肉。〃的那个男子,想必是个父亲吧。新修的马路上,压路机反复地来回着,在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男子,想必是个父亲吧。不远处那栋大楼里,在一间又一间的办公室批着公文、抄着公文、送着公文的那些逐渐老去的男子之中,想必也有很多都是父亲了吧。一切的奔波,想必都是为了家里的几个孩子。
  风霜与忧患,让奔波在外的父亲逐渐有了一张严厉的面容,回到家来,孩子的无知与懒散又让他有了一颗急躁的心。怎么样才能让孩子明白,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多么崎岖的长路。怎么样才能让孩子知道,父亲的呵护是多么有限和短暂。
  可是,孩子们不想去明白,也不想去知道,他们喜欢投向母亲柔软和温暖的怀抱,享受那一种无限的纵容和疼爱。
  劳苦了一天的父亲,回到自己的家,却发现,他用所有的一切在支撑着的家实在很甜美也很快乐,然而这一种甜美与快乐却不是他可以进去,可以享有的。
  于是,忧虑的父亲,同时也就越来越寂寞了。

贝 壳
  在海边,我捡起了一枚小小的贝壳。
  贝壳很小,却非常坚硬和精致。迥旋的花纹中间有着色泽或深或浅的小点,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在每一个小点周围又有着自成一圈的复杂图样。怪不得古时候的奇 …書∧ 網人要用贝壳来做钱币,在我手心里躺着的实在是一件艺术品,是舍不得拿去和别人交换的宝贝啊!
  在海边捡起的这一枚贝壳的时候,里面曾经居住过的小小柔软的肉体早已死去,在阳光、砂粒和海浪的淘洗之下,贝壳中生命所留下来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为了这样一个短暂和细小的生命,为了这样一个脆弱和卑微的生命,上苍给它制作出来的小居中所却有多精致、多仔细、多么地一丝不苟呢!
  比起贝壳里的生命来,我在这世间能停留的时间和空间是不是更长和更多一点呢?是不是也应该用我的能力来把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做得更精致、更仔细、更加地一丝不苟呢?
  请让我也能留下一些令人珍惜、令人惊叹的东西来吧。
  在千年之后,也许也会有人对我留下的痕迹反复观看,反复把玩,并且会忍不住轻轻地叹息:
  〃这是一颗怎样固执又怎样简单的心啊!〃

荷 叶
  后院有六缸荷,整个夏天此起彼落开得轰轰烈烈,我只要有空,总是会去院子里站一站,没时间写生的话,闻一闻花叶的香气也是好事。
  虽说是种在缸里,但因为紧贴着土地,荷花荷叶仍然长得很好。有些叶片长得又肥又大,亭亭而起,比我都高了许多。
  我有一个发现,在这些荷叶间,要出水面到某一个高度才肯打开的叶子才能多吸收阳光,才是好叶子。
  那些在很小的时候就打开了的叶子,实在令人心疼。颜色原来是嫩绿的,但是在低矮的角落得不到阳光的命运之下,终于逐渐变得苍黄。细细弱弱的根株和叶片,与另外那些长得高大健壮粗厚肥润的叶子相较,象是侏儒又象是浮萍,甚至还不如浮萍的青翠。
  忽然感觉到,在人生的境界里,恐怕也会有这种相差吧。
  太早的眩耀、太急切的追求,虽然可以在眼前给我们一种陶醉的幻境,但是,没有根柢的陶醉毕竟也只能是短促的幻境而已。
  怎么样才能知道?那一个时刻才是我应该尽量舒展我一生怀抱的时刻呢?怎么样才能感觉到那极高极高处阳光的呼唤呢?
  那极高极高处的阳光啊!

十字路口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十字路口等绿灯过马路,我就站在她对面的路口看着她,觉得很有趣。
  刚刚在青春期的少女有种奇特的心理,只要一离开家门,她就会觉得街上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她。因此,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她总是会把面容稍稍抬起,做出一幅目不斜视无邪而又严肃的样子,尤其在少女孤单一人处在群众之中的时候更是如此。看着她那样辛苦费力地慢慢走过马路,我不禁微笑了起来,天知道!整个十字路口的人群里,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在注意她呢?在这些为了生活匆忙奔波的人群里,有谁有时间站住了来细细端详一个青青涩涩的小女孩呢?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匆忙地越过了她,妇人的年龄也许刚过四十,也许只有三十五、六岁,但是她的穿着和面客已经到了可以说毫无修饰、甚至毫不掩饰她的困顿与忙迫的地步,她是真正地被生活蹂躏到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丝毫不再能在意的程度了。
  妇人与少女都越走越远了,我仍然站在原地,想着时光怎样改变人的心和人的面貌。想着二十年的岁月可以有这样剧烈的改变,这样遥远的差异,不禁怅然。

马樱丹
  在香港读小学的时候,学会了逃学。
  要逼得我逃学的课不是国语也不是算术,而是劳作课。
  劳作老师很凶,很黑很瘦的妇人,却常在脸上涂了过多的脂粉。
  劳作课要做纸工,把彩色纸裁成细条,要反复编结起来,上下交叉,编成一块小小的席子。有那手巧的同学,会配颜色,不同色的纸条编在一起,可以编出象彩虹一样的颜色来。
  而我什么也不会,剪得不齐,折得不整,也根本没办法把那些纸条编在一起,总是会有些掉出来,有些跑开去。满头大汗地坐在教室里,老师逼急了,我就逃学。
  逃得也不远,就在学校旁边的山坡上。山坡没有大树,只长满了一丛又一丛的马樱丹,足够遮掩我小小的身体。我一个人躺在花下面,阳光总是柔和的,无所事事的我摘着马樱丹,仔细观察着那些象彩虹一样的小花朵,我想,我对色彩的初级教育应该就是从那些个逃学的时刻开始的。
  从香港到了台湾,满山仍然是一丛又一丛的马樱丹。新竹师专后面的山上也有着一片和童年记忆里非常相似的山坡,住在新竹的几年,我常带着小小的慈儿爬上坡去。在柔和的阳光里,我们母女俩采摘着花朵,听着远远坡下传来的学校里的钟声,总会有一些模糊的光影从我心里掠过。
  而那样的日子也逐渐远去了,一切的记忆终于如光影般互相重叠起来。只有在我经过每一丛马樱丹的花树前的时候,他们才重新带着阳光,带着钟声,带着那彩虹一般的颜色向我微笑迎来。

鸡蛋花
  在香港的那几年,应该算是难民的身份,幼小的我,却从来不曾察觉。
  父母把我们都送去了学校,我用刚刚学会的一点点广东话忙着在学校里交朋友,放学以后,就会有同学带着我到后山的树林里去玩,采酢浆草,或者采鸡蛋花。
  那一棵鸡蛋花树就长在山较上,树很高,枝叶很茂盛,我们爬到树枝上稳稳地坐着,然后伸手摘取那些一朵一朵内黄外白的小花。花好象永远在开放,任我们怎样摘也摘不完,我的童年好象总是坐在那棵树上,坐在香香甜甜的花丛里。小手心里捧着的是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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