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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平凡的世界(一)-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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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尝尝阿姨的手艺怎样!你没到过我们家,怕你认生,我让你二妈也陪你去!”
向前妈用领导人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她说。

    田润叶太为难了!她为什么要去一个外人家吃一顿毫无理由的饭呢?但这样两个人找到
这地方来请她,她怎么又能一口拒绝了呢?她要是拒绝了,叫这两个有身份的长辈怎么样下
台?她还再在她二妈家的门上呆不呆了?

    啊啊!人活一生,风雨雷电和寒霜雨雪,有时候会在同一个时辰向你的头上倾倒下来!

    可怜的润叶没有办法,心里反对着这件事,可两条腿已经跟着她们起身了。

    归根结底,她不敢伤这两个人的脸。她要是给她们难堪,带来的后果她现在都无法全部
想象得来。

    她一路象一只羊羔般跟着她们走,心里想:我去他们家吃一顿饭,难道就成他们家的人
了吗?再说,刘阿姨和她二妈,李叔叔和她二爸,都是老同事,谁家的人到另外一家去吃个
饭,这都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她走着,心中竭力找一些正常的理由来冲淡这次明显不正常
的赴会……三个人进了向前家,李登云父子俩立刻热情地迎接了她们。向前慌忙解掉腰里的
围裙——显然刚在厨房忙毕,接着便给她和她二妈倒茶,两只手抖得把茶水倒了一桌子。他
妈眼疾手快,抓来一块抹布就揩桌子。向前红着脸退回了厨房。李登云乐呵呵地坐在她们对
面,对她二妈说:“我不如你们福军,文武双全!我只会吃,不会做!家里来个客人,都是
我们向前炒菜,他比他妈的手艺还高一截!”

    李主任似乎无意但实际有意把儿子夸赞了一番。伶俐的刘阿姨接上丈夫的话碴,说:
“人各有所长嘛!向前干活心灵,可人家润叶这娃娃爱学习,一晚上熬夜把眼睛都看肿
了!”

    “爱学习好!”李登云说,“爱云你大概知道,你爸常指教我们说,好好学习,书念到
肚子里沤不烂!”

    徐大夫笑着说:“可他自己连一本书也不看!”“那也不能那样说!徐老把社会这本书
念精通了!这可是一本大书啊!”管政工宣传的李主任不管怎样说,都让人感觉到他说的有
道理。

    登云说完后,又马上对他爱人说:“志英,上菜吧?”

    他爱人刘志英就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向前母子俩就一进一出,摆满了一桌子菜。

    五个人都坐齐后,李登云夫妇两个人给润叶夹菜,李向前忙着招呼她二妈。润叶推说自
己熬了夜不想吃东西,只吃了一点菜,喝了半小碗汤。

    好不容易才把这顿饭吃完。她二妈对她说:“我回去有点事,你就在刘阿姨家多呆一
会。你常不来,和刘阿姨他们拉拉话……”

    润叶立刻感到脊背象针刺着一般,她着急而甚至有点惊恐地说:“我下午要上课,教案
还没备好哩!我得很快回去!”

    李登云一家看没办法留她,就只好把她和她二妈一同送出了门……

    田润叶没有想到,她在李向前家吃完这顿饭后,他们学校和城里的一些人就不知怎样知
道了这件事,开始传播她和李向前已经订婚了,而且添油加醋,说不久她就要和县上李主任
的儿子结婚呀。

    更让她生气的是,李向前似乎是为了证实这种说法,竟然到学校的宿舍找她来了。他坐
在她宿舍里,给她说长道短,并且建议她暑假坐他的车到省城和北京开开眼界。她不能把李
主任的儿子用棍子打出去——她不具备这种泼辣性格!她只好一个人找借口躲出去,让这位
汽车司机自己呆在她的房子里!

    当她约摸李向前讨个没趣走了以后,才又回自己的宿舍去。她看见,李向前是走了,但
她的房子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炉坑里的灰渣掏得一点不剩;倒垃圾土的铁簸箕都被水冲洗
得明光发亮……天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她回到二妈家时,又会时不时碰上向前他妈,关心地问她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就
尽管给他们说……她二妈已经又找她谈过几次,说向前给他父母亲表示,他就看上个她;如
果她不能和他结婚,就去自杀呀!说向前父母亲急得一再让她给她做工作,让她做向前的媳
妇……说心里话,对向前一家人的这些做法,她反感透顶,也倒并不怀恨在心。润叶是个明
白人,她也知道,这一家人也是出于真心,如果是其它什么事,她就是做出牺牲,也可以迁
就他们。但这是要她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一个她并不愿意交给的人啊!

    生活,生活!为什么给她出这样的难题?如果没有个李向前,她现在会仍然象过去一
样,安安稳稳而又忙忙碌碌地操心着工作,内心平静得象一泓湖水——这是她最乐意的。可
是,为什么要给这湖面投进来一块石头,搅乱她平静的内心世界?而更为不幸的是,由于李
向前这块生硬的石头的撞击,又使她对另一个人释放出真正炽热的爱情冲动——可是,当她
也给别人的心里投进去一块石头的时候,却又没溅起任何一点水花……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润叶已经经受了半年多火一般的煎熬。她多么想给尊敬的二爸说说
她的苦恼,但她又多么不愿意给他带去纷扰。她隐隐地感到,她二爸在工作中也不太顺心,
经常有他自己的许多烦恼。她怎么能让他再为她而分心呢?

    至于父亲,虽说是个大队书记,但实际上也是个农民,怎么可能理解她的心呢?在这种
事上,她不可能在他那里得到帮助;而母亲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润叶想来想
去,觉得主意还得她自己拿。当然,她一个女孩子家,对自己能有多少力量并没有多少信
心。但她想她要尽可能去把握她的命运。

    李向前对她的压力越来越大了。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人已经殷勤地把她门外冬天烧的煤
块,重新垛得整整齐齐,象精心设计的一座小小的建筑物。而且还把原来粗糙的劈柴块,加
工得象精致的工艺品一样,在煤块旁边又给她建造起另一座更“艺术”的建筑物!

    全校的老师都在夸“她的女婿”,指划着他在她门口留下的“杰作”,惊叹地议论着。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突然决定很快再回一次双水村。这次她无论如何要见到少安——哪怕他再躲着不回
家,她也要破开脸皮到山里找到他……


    孙少安内心的苦恼并不比田润叶少。

    当他在石圪节的公路上看完她那张一目了然的纸条后,先是惊呆了。

    尽管他和她从小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敢想过让润叶做他的媳妇。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不可能,也就不可能去想。

    可是,突然福从天降,一张白纸条如同一道耀眼的电光在他眼前闪现,照得他一下子头
晕目眩了!

    当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曾站在公路上幸福地哭起来。那时他感到一股巨
大的暖流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澎湃;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眉开眼笑,成了另外一个样
子。记得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石圪节走回双水村的;一直到进了他家院子的时候,手
里还僵硬地握着她那封信……

    温暖而幸福的激流很快就退潮了。他立刻就回到了自己所处的实际生活中来。一切简单
而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一块生活呢?
尽管现在说限制什么资产阶级法权,提倡新生事物,也听宣传说有女大学生嫁了农民的,可
这终究是极少数现象。他孙少安没福气也没勇气创造这个“新生事物”。再说,他家这光
景,让润叶过门来怎么办?旁的先不说,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唉,土窑洞他倒有力气打
一孔,主要是这家穷得已经象一个破筛子,到处是窟窿眼……就是家能过得去又怎样呢?女
的在城里当干部,男的在农村劳动,这哪里听说过?如果男的在门外工作,女的在农村,这
还正常——这现象倒并不少见,比如金俊海在黄原开汽车,他老婆和孩子就一直在村子里住
着……另外,想到润叶的家庭,他更寒心了。田福堂是双水村的主宰,多年来积攒下一份厚
实家业,吃穿已经和脱产干部没什么两样。她二爸又是县上的大干部,前后村庄有几家能比
得上?难道贫困农民孙玉厚的小子,就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这简直是笑话!

    但他一想到润叶本人,心里就由不得感到酸楚。她并不是一个梦境中虚幻的姑娘。她和
他一块长大,相互熟悉和亲切得象兄妹一样。他要是真的能和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
己的一生会多么满足啊!他想他如果当时家境好一些,和她一块去城里上完中学,参加了工
作,他说不定真能和她结合在一起……

    但他能抱怨命运吗?能后悔自己回来当了农民吗?不,他不抱怨,不后悔,也不为此而
悲伤。他要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而且要对少平和兰香的前途负起责任来。从那时到现在,
尽管过得艰难,但这个家庭还维持着——这就是他的骄傲!当然,他还并不满足这些。一旦
有了转机,他孙少安还会把这个家营务得更好;他在这方面雄心勃勃,希望将来能和田福
堂、金俊山那样的光景争个高低!至于他个人的婚姻,他这两年并不是没有考虑——他终究
已经二十三岁了,象他这个年龄的农民大都已结了婚,没结婚的也基本都有了对象。他想他
要找一个能吃苦的农村姑娘,和他一起创立家业。但并不是眼下就解决——这不是说现在不
想娶媳妇,而是现在还娶不起。他想等少平高中毕业,不论弟弟能找个临时性工作,或者回
来劳动,他就多了一个帮手,到那时再考虑自己的婚姻也不迟。最使他熬煎的是,他打闹不
起上千元的财礼钱。这两年也有人给他说媳妇,可没人给他说不要钱的媳妇。

    现在倒好!有个拿着工资的媳妇要跟他,他可又不敢娶了……

    孙少安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他多么幸福,亲爱的
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
块生活!

    但是,他连哭鼻子的功夫也没有。家里、队里和村里的事交织在一起,乱得象“三国”
一样。

    他天不明就得爬起来,先要把家里的两个大水瓮担满——父亲年纪大了,已经做不成这
类重活。担完水后,他又帮母亲给妹妹做饭——兰香要赶着到石圪节上第一节课。等妹妹吃
完饭,金秀来叫她的时候,他还要把这两个孩子往罐子村那边送一段路。天不明,两个孩子
害怕,金秀家也没个男人在家,这护卫工作只能由他承担。

    送完兰香和金秀,他就赶紧折身回来,到一队饲养室院子安排全队的生产。实际上,在
他到饲养室之前,就要把当天四、五十个劳力的各种活路都考虑好,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
得布置完——不能推迟出山时间!秋天的收成和几十户人家下一年的生计,就在这每一天的
分分秒秒中!

    队里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常抱怨他把他们扣得太紧,简直到了残酷的程度——山里休息
往往连烟瘾都过不了就又被他赶起来干活。有人甚至背后叫他“孙阎王”。但他不管这些。
他想,如果不这样下苦,秋后一分粮食,你们就要骂我是“龟孙子”了。他自己先不偷懒,
都是抢重头子活干。至于庄稼行里的技术,更是样样拔尖,连一些自认为老行家的人也佩服
得五体投地。他在队里的权威是自然形成的。

    如果中午不在山里吃饭,他回家吃完饭,碗一撂,就到自留地去了。他要利用中午别人
睡觉的时间来营务自己的庄稼。这一点自留地,他宝贵得不知种什么好,从庄稼到蔬菜,互
相套作,边边畔畔,见缝插针。种什么都是精心谋划的——有些要补充口粮,有些要换成零
用钱……他一年不知要在这块土地上洒多少汗水。不管他怎样劳累,一旦进了这个小小的天
地,浑身的劲就来了。有时简直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倾注一腔热情。是的,这里的每一种收
获,都将全部属于自己。只要能切实地收获,劳动者就会在土地上产生一种艺术创作般的激
情……

    孙少安疯狂而贪婪地干一天活,一到晚上,如果大队不开什么会,他就倒在自己那个小
土洞里睡得象死过去一般……

    但一段时间来,这样劳累一天以后,他忽然睡不着了。润叶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
无法入眠。他不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拳头在土炕上狠狠捣一下。

    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来想,只要他不给她回话,她就会知道他不同意——不,不
是不同意,是不敢同意,她就不会再提这事了。可没想到她三一回五一回托少平捎话,让他
再到城里去。他的确没功夫去城里。但主要的是,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必再化功夫跑那
么多路去谈论呢?而且他不愿意当润叶的面说出那个“不”字来,以免让他目睹她伤心而使
自己也心碎!他想他不去城里,润叶大概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不再提这事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却又跑回村子里来找他!

    那天中午,他尽管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但硬是忍着没回去。他当时想,他可能有点残
忍,但一切将会因此而结束。等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彻底解脱了,有机会他会慢慢给她说明一
切的。

    他越来越清楚,他要是答应了润叶,实际上等于把她害了。象她这样的家庭和个人条
件,完全应该找个在城里工作的人,她现在年轻,一时头脑热了,要和他好。但真正要和他
这样一个农民开始生活,那苦恼将会是无尽的。她会苦恼,他也会苦恼。而那时的苦恼就要
比现在的苦恼不知要苦恼多少倍!

    不要这样,亲爱的人!让我们还是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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