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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部分

古炉-第115部分

小说: 古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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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灯下剪她的纸花儿,那是她白天在河滩地里拾到了一团红纸,可能是风把贴在哨卡小木屋墙上的什么告示刮到了河滩地,她拾回来熨平了就剪,剪得铺满了一炕,一炕像开着红灿灿的花。狗尿苔给婆说院门外好像有人,婆没有听清,急得狗尿苔做着手势,婆明白了,吲、地就吹灭了灯,忙指头戳了窗纸往外看,一个黑影子已经在了院墙头上,又跳了进来。婆一下子把狗尿苔拉上炕,用被子捂了,她溜下了炕,黑暗里握着剪刀,又把剪刀掖在炕席下,然后立在上屋门后,轻轻地问:谁呀? 
  黑影子就走进来,低声说:是我,蚕婆。 
  这是天布。紧接着又进来了灶火。婆惊得叫了一声,竞然说:是天布灶火吗?天布说:蚕婆,蚕婆!婆拍着天布的胳膊,婆证实了眼前就是天布和灶火,就一边点上,一边咕嘟着回来啦,咋这个时候回来啦,然后拿手拍打着他们身上的雪,又去抹他们眉毛胡子上的雪。眉毛和胡子上的雪抹不掉,结了冰。 
  狗尿苔从炕角的被子里钻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见了天布和灶火都拿着枪,吓得一动不动。灶火挤了一下眼,说:认不得啦?狗尿苔说:是不是鬼?婆说:胡说啥的,快起来到院门口,看着去!狗尿苔起来了,婆却给天布和灶火去烧些热汤喝,天布阻止了婆,他在告诉婆,不吃不喝,没时间了,他们是回来接磨子的。婆说:接磨子?天布说:接了就走。把枪放下来靠在炕沿上,双手在嘴上哈着取暖。狗尿苔去摸枪,可一碰到手就缩回去了,枪冻得咬手,他说:磨子还在村里?灶火说:这你不知道了吧,他一直就还在村里。婆和天布在低声说话,、意思是他们来接磨子出去,直接到磨子家怕目标太大,之所以到婆这儿来,就是让狗尿苔悄悄去磨子家,把磨子带过来然后逃出村子。但婆紧张了,她在担心着狗尿苔毛手毛脚地出翁子,又担心万一碰着了人狗尿苔不会说话,婆说:那还是我去。婆就出去了,提了一只灯笼,灯笼没有点着,又拿了一根桃木条子,以防着碰着人了,就说是狗尿苔发了高烧,出来给娃叫魂的。 
  婆一走,天布问起村里的情况,狗尿苔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又问天布是不是用石头砸翻了手扶拖拉机把黄生生弄死的?天布说:黄生生真的死了?狗尿苔说:死了。天布说:好得很,榔头队还要继续死人呢。狗尿苔就不敢再多说了,却问:你们怎么把磨子接出去?天布说:这你甭管。狗尿苔说:咋能不管,你们到我家了,如果让人看见了,那就把我和婆害了。天布说:本来不来你家的,就嫌你多嘴,可去了田芽家,田芽人不在,觉得你家这儿没人注意的。狗尿苔说:田芽出事啦,被抓到窑神庙啦。天布说:日他妈!灶火却在厨房里寻东西吃,什么也没寻着,狗尿苔说:你们不是不让做饭吗?有炒面,我给你拌一碗炒面?天布说:吃啥炒面?磨子一过来就得赶紧走哩。灶火却说:你寻个布袋。狗尿苔寻了个布袋,灶火把炒面装了半袋揣在了怀里,又说:给我两颗鸡蛋,用鸡蛋能拌炒面。狗尿苔不想给鸡蛋,磨磨蹭蹭地却去上房台阶的那个鸡下蛋的草筐里去看,说:今日鸡没下蛋么。婆就和磨子进了院。磨子人瘦得像鬼一样,却穿着他媳妇的蓝布衫子,头上裹着一件帕帕,他走路腰蜷着,一进门就坐在了那里喘气。但是,天布和灶火并没让他歇着,说立马就走。他们选择着路线,要从狗尿苔家出去顺巷往西,沿村边塄畔绕到大碾盘那儿了下后洼地,再从后洼地绕过东边,斜插着去芦苇园那儿过州河,从州河对面的山根下往西。天布背了一杆枪,又提了一杆枪,灶火就背起了磨子。磨子说:我还能走。灶火说:我背了你走得快,过了州河你再慢慢走。磨子说:兄弟,兄弟!灶火说:这阵啥都不要说!要出门时,天布却要狗尿苔先出门走,在前边打前哨。婆就拉了狗尿苔,说:天布,我去。狗尿苔不让婆去,天布和灶火也不让婆去,婆看 着天布和灶火,天布说:快走么。婆就给狗尿苔叮咛去了要眼睛往亮些,耳朵往灵些,在她蹴下身给狗尿苔系鞋带时,悄声说:有啥不对劲,你就先藏了,你不要逞能,学精些。狗尿苔说:我精着哩。但狗尿苔的话婆没听见,她又搭了凳子从中堂墙上揭下了毛主席的像,叠好了装在狗尿苔的怀里,说:谁要打你了,你拿毛主席像盖住头,毛主席保佑你哩。 
  狗尿苔先出了院门,巷道里没有人,他学着猫妙喔了一声,天布灶火和磨子就跟了出来,他们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就这么妙喔妙喔一直绕到村边塄畔上,狗尿苔突然靠在一棵树上不动了。他看见了一个黑影子从前边人家的后墙根过来,他妙喔妙喔急促地叫了三下,后边的三人也紧靠在了一个厕所墙下不动了。狗尿苔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前边是有人走过来,他就爬上树去,他虽然爬树不行,却可以爬到那树权上。但是,走过来的却是狗,老顺家的狗。老顺家的狗走到了狗尿苔的身边,狗尿苔嘘了一下,狗却没有叫,折过了身竟往前边走,狗尿苔就妙喔了一下,跟着狗走。狗好像是早已知道了路线似的,一直走到大碾盘后,还下到后洼地的漫坡。出了村子,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狗尿苔说:这狗咋这乖的!天布也拍了拍狗,说:嘿,不错!革命成功了,我给你配个小母狗!狗就坐在了地上,使劲地摇尾巴。狗尿苔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哄它。天布说:我不哄它,古炉村所有母狗都可以归它!黑暗中四个人都笑了一下。狗尿苔就领着狗要回村去,天布说:让狗回去,你还得等到我们过了州河。狗尿苔说:还要等你们过州河?那还不如跟你们一块走哩。灶火说:也行,就跟我们一块走。狗尿苔哪里能跟他们一块走呢?他给狗说了句什么,老顺家的狗掉头又上了漫坡,他就继续给打前哨,绕后洼地往村东走,然后再朝南往芦苇园去。雪仍在下着,每个人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狗尿苔走得很快,在前边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着天布他们,如果不留意,天布他们似乎就看不见,他等着他们跟上了,说:你们给狗都许愿哩,也不给我说个啥。天布说:那是哄哄狗么。狗尿苔说:昨能哄狗?天布说:哦,不哄不哄,你想咋?狗尿苔说:我不想咋,就想和牛铃一样。天布说:我只说你要西瓜哩,原来只是个芝麻,行么行么。现在快往前头去。狗尿苔往前边跑去,倒觉得自己是要求得太小了,他应该还要求工分增加,为什么就给他记三分工呢。他起码劳动一天该和妇女的工分一样吧,都记八分。还有,明年去上学,上学就不能出工了,能不能这样:白天去上学,晚上回来给大家在老公房那儿记工分,他是能认得字了,完全能胜任记工员的,他当记工员绝对比马勺好。但是,狗尿苔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滑倒了,一头窝在雪堆里,这些想法就一下子全没了。他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雪,没有觉得太冷,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雪,雪有一股子甜味。远远的公路卡站上,那里还点着一盏汽灯,灯光里有人影在晃动着,而又随后来了一辆汽车,灯光刷地照了过来,四个人急忙趴在了地上,灯光又晃过去了,一阵嘎嘎嘎地响,车在卡站上停了下来,许多人开始在检查,而且大声地骂着什么。天布他们就在检查车的那阵迅速跑过了公路,但狗尿苔没有跟上,他留在了公路这边的雪窝子里。他隐隐约约看着天布他们过了公路朝芦苇园那儿跑了,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一时不知道该跑过公路去撵上他们,还是趴在这里等着他们。他就那么趴了好久,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傻等吗,他们是来接磨子的,现在把磨子接走了还能回来再送他回家吗?他爬起来,顺着原路就往回走,他却心里说:哼,我是故意没跟上你们的,我能跟着你一块走吗?芦苇园那儿没有响动,州河里也没有响动,卡站上的汽车又发动了,车重新开走,黑夜里那盏汽灯还亮着,一切都安静了。狗尿苔知道天布他们安全地逃走了,就走回到后洼地的漫坡上,而老顺家的狗却仍在那里卧着。 
  狗尿苔兴奋地把狗抱起来,狗是那样的重,但他还是抱了狗走,狗的长尾巴就搭在他的脖子上。婆还在屋里等着他,给他烧了萝卜丝汤。狗尿苔没有先去喝汤,他要犒劳老顺家的狗,就在院子角给狗拉了一泡屎。 
  狗尿苔还在屙屎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他要在炕上喝着萝卜汤给婆讲他们去送磨子一路上的事,讲老顺家的狗,讲卡站上的汽车,他已经不是毛手毛脚好说好动的狗尿苔了,他手脚麻利,处事沉着,而且在关键时刻能动脑子,比如他就给天布提出要求了,比如他就没过公路而提前回来了。但是,狗尿苔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在院墙角刚刚提了裤子,灶火却也二反身来了。灶火为什么还要回来,是磨子没有送出去吗,是嫌他狗尿苔没有过公路吗?在上房里,婆给狗尿苔烧的萝卜汤全让灶火一人喝了,他告诉着婆,天布已成功地领着磨子过了州河从南山根逃走了,他之所以还要回来,就是他还要解救政训班的人。婆这回是真真实实地害怕了,磨子可以悄悄接出去,而政训班那么多人,窑神庙门口还有人看守着,灶火怎么解救?婆说:灶火,你咋把这事说给我?你咋把这事让我知道?灶火说:你们不必害怕,我今晚要回家去住,只是来把一件东西放在这里,等我寻找机会了再来取。灶火说完,就把一个用旧衣服包裹的包儿交给了婆,然后真的就出门回他家去了。 
  灶火一走,狗尿苔就要打开那个布包,婆不让打开,赶忙藏在了院角,又用包谷秆盖了,说:这下咱们的灾难来了!狗尿苔说:咱咋会有灾难?婆说:他少不了在村里闹出事,榔头队还能不察觉他是到过咱家吗?婆的话是对的,狗尿苔也害怕了起来。婆说:牛铃不是有个姑姑在西川村吗,明日一早你和牛铃就到他妯家呆上几天。狗尿苔说:那你呢?婆说:我哪儿也去不了,灶火把东西放在咱这里,咱都走了,他来取怎么办,咱谁都得罪不起的。狗尿苔说:那万一榔头队寻你的事?婆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婆孙俩说说话话到了下半夜,分头睡下,可不一会儿狗尿苔就又醒来,他听到了一种很好听的声音,这声音像水一样地流,像云一样地飘,像是谁唱歌,又好像不是歌,是各种乐器,比如二胡,琵琶,笛子,月琴,还有锣鼓铜钹,各种乐器奏出来的和声,狗尿苔从来没有听到过种种声音。他忽地坐了起来,天还未亮,婆仍在睡着。他说:婆,啊婆,你听到了吗?婆也醒了,说:天没亮哩你喊啥呀,听到啥了?狗尿苔说:哪儿唱戏哩!婆支棱了耳朵听,她没有听到,说:你做梦了?狗尿苔也以为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听到的声响,再侧耳听听,似乎声响还在继续,只是隐隐约约,他说:不是梦里,还响哩,你听,你听么。婆还是没有听到。狗尿苔说:你耳朵笨。他再听时,却任何声响都没有了,窗外的雪在沙沙沙地下,屋梁上有老鼠在爬过,掉下了一撮灰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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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比往常要亮得早,古炉村人起来了见雪还下着,已懒得去清扫门前。孩子们永远都爱雪,站在院子里伸着舌头接雪,却觉得雪不甜了,有些涩,有些苦,味道还呛呛的,就大声说:妈,妈,雪是麻点的。当妈的在屋里说:胡说哩娃!雪哪会是麻点的?出来看了,雪已经不仅仅是白里带黑的麻点,全然成黑的了,黑雪。一个人这么发现了,几十人上百人也都发现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怪事,就从窑场上跑下人来,说山神庙着火了,火从后半夜就烧起的,火大得没法去救。所有的人都往中山顶上看,有的看不到就站到房顶,跑到村头塄畔,果然才发现山神庙是起火了。 
  狗尿苔其实起来还早,在牛铃家里动员着牛铃带他去西川村牛铃姑姑家,但牛铃不愿意去,问有啥事吗,狗尿苔就编谎,说老顺托他去西川村寻寻来回哩。牛铃听说是寻来回,更不愿意去,狗尿苔站在院子里生气,脸色像天一样憋得阴沉,他的身上落下黑雪,还说了一句:你这心像雪一样黑!说完了猛一怔:雪怎么能是黑的?!就听到村里人喊山神庙着火了。狗尿苔第一个反应是有人在烧山神庙了!他没了命往山上跑,山路上跑的人很多,当他们赶到山顶,火已经没法救了,因为山神庙已经塌了,塌下来的柱梁椽头门窗连同搬进庙的白皮松的劈柴几乎全都烧成了火炭,火炭成了红的,遂即发黑,嗞嗞地往外冒烟冒气。狗尿苔大声地呼叫着善人,他冲进了火炭堆,要在火炭堆里寻善人,带雪的草鞋在火炭堆上踩过,嗞溜嗞溜地响,草鞋没有烧着。葫芦长宽就把狗尿苔拉出来,说:善人肯定是死了,狗尿苔,这是失火了,这是没办法的事。狗尿苔大声地说:这是谁要害善人的,这是谁故意放的火!长宽就说:狗尿苔你不敢胡说!狗尿苔说:昨后晌我还来过,他病着又没做饭,又早早就睡了,哪儿会有火?没有人来放火哪儿会有火?!长宽扇了狗尿苔一个嘴巴,骂道:让你不要胡说,你就胡说,你说那是谁放的火?是榔头队放的火,是县联指人放的火,是天布灶火放的火?咹?!你昨后晌来过,那是你放的火!狗尿苔说:不是我放的火,我能烧善人?长宽说:是呀,是呀,谁放火烧善人干啥?这是天意,善人要是不从寺院里出来,他死要被火化的,现在他死不能火化了,天就起了火把他火化了。 
  长宽的话大家都信服着,他们就开始清点着现场锨铲那些火炭和灰烬,里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善人一片衣服和被褥,也没有善人一块皮肉和骨头,只是一些钉子和铁丝,还有一个已经变形了的铁皮搪瓷缸。狗尿苔就想起昨天后晌善人要把柴禾搬进屋里的事,是这些柴禾助燃了这一场火这么大,以至于把山神庙全部烧光燃尽了?长宽说不是别人放的火,那善人是自己烧了自己,如果是这样,善人为什么要烧死自己呢,他是受伤后头痛得难以忍受吗,还是白皮松被炸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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