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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暮鼓晨钟-第42部分

小说: 暮鼓晨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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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是兵部的题本:“云贵二省武职员缺,臣部推升之后,本官尚未到任,而平西工吴三桂已另题有人.以致部推之官中途返回,似属苦累。请照吏部例,将此二省武职员缺悉听该藩题补:如无可补之人,该藩题明,臣部再行推升。”题本后面有朱批:“从之。”

熊赐履看罢,想了想,问:' ‘皇上已经批本了尸玄烨摇摇头:“尚未亲政。辅臣批的。”

熊赐履没有再问,继续看第二份。那是1 部的题本:“黄河水性汹涌,以后修筑堤岸,一年之内冲决者,参处修筑之官;过一年冲决者,参处防守之官。至运河与黄河不同:修筑堤岸三年之内总决者.参处修筑之官;过二年冲决者参处防守之官。如限年之内,修筑官已去、防守官不行料理,致有冲决者,一并参处。”后面又是朱笔批示:“从之。”

第三份,是直隶山东河南总督朱昌柞的奏疏:“镶黄正白两旗拨换地土一事,奉差大学士管户部尚书苏纳海、侍郎雷虎,会同臣与巡抚王登联酌议圈换。臣等履亩圈丈,一月有余,而两旗官一了 较量肥膺,相持不决。且旧拨房地垂二十年,今换给新地未必尽胜于旧。口虽不言,实不无安土重迁之意。至于被圈436

夹空民地,百姓环诉失业,尤有不忍见闻者。若果出自庙漠,臣何敢越职陈奏,但日睹旗民交困之状,不敢不据实上闻,仰祈断自哀衷,即谕停止。

紧接着是直隶巡抚王登联的奏疏,文字虽短,却更为坚决:! ; .· · … 旗民皆不愿圈换。自闻命后,旗地待换,民地待圈,皆抛弃不耕,荒凉极目。呕请停止。”

熊赐履间:“这两本奏章未批?'

玄烨说:“刚从奏事处调来,辅臣还没有看口”

熊赐履又不做声了。因为他还摸不透玄烨要他看这些本章的用意。玄烨似乎也明白熊赐履的困惑,正色道:“黄、淮二水,几乎无岁不决,河患之深,口甚一日,既害民生又害嘈运。而河工经费浩繁,至今未见成效。卿博占通今,可否在近日内,将历代治河遗书遗编汇集一起,呈来联潜心习读。”

熊赐履连忙站起来躬身回答:“皇上国计民生时刻在怀,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玄烨目光一闪,又说:“其余奏章也循此例,卿可荐历代类同故事,联要细细阅览。”

熊赐履心里一动.忍不住急急忙忙抬头望了皇! 一眼一一这要算是不敬的举动C 在玄烨,此时当不会计较;在熊赐履这位律己极严的人来说,实在是罕有的,因为他真是太惊异了。不错.这是一张孩子的脸,轮廓还很稚气,肤色也那么卖嫩,声音虽已开始沙哑,也还是男孩子腔调。可是那双眼睛,那双乌黑眼睛里透露出的神情,却绝不是少年人所能够达到的。那是一双沉思的、含着男子汉的刚毅和睿智的眼睛!

熊赐履出了弘德殿,一路走一路想,心里着实有些乱。外有强藩,内有权臣,再加上老天爷不帮忙,水旱频仍、灾情不1 愈7

断;和这一切力量对峙的,只不过是孤零零的祖孙俩。 祖母日渐衰老,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能抗衡么?能应付么了将来,会是什么局面呢! ; ,· · 一

悲惨的景象在熊赐履眼前活灵活现地浮现:四权臣胁迫着孤儿寡母,三藩王霸占着南方数省,那个小小的皇_上,不是权臣手中的傀儡,就是藩王祭坛上的牺牲。他仿佛看到小男孩惊惧的使人哀怜的眼睛,太叫人悲哀了,可怜的小天子啊!且慢!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也许并不那么简单呢!小时候他何等机敏,想想如今他从容的气度、深邃的智者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他挑出来的这几份奏章!· · 一不错,不错,他已经看清了他面临的一切!想到这吸,熊赐履惊得心口‘’突突”乱跳.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了三藩、河工、槽运、辅臣,他不是把他面前的一道道难关都指给我看了吗?好个皇土!好厉害的眼睛!

熊赐履鄂然开朗,玄烨的用.合他全都明白了。他惊叹着,满怀敬畏。他是个诚笃不过的道学先生,君命无儿。想到这位幼君的所作所为,他心头燃起了希望,透出了光明。自然,在举止上,他永远不会表现他的激动罢了。

晚膳之后,时间还早,玄烨又在书房练了一阵书法。他最欣赏王羲之的曹娥碑,那份曹娥碑真迹绢本就摆在案头,时时观玩摹仿.每天都要很认真地临它五六张。

放下笔,夕阳已同窗上涂抹一层鲜红。他决定今晚去坤宁宫口在他的皇后和四名贵人中,他还是最喜欢皇后,不但端庄静婉、明达有识,而且很能体贴人意,跟她在一起,就像身处春风之中,很是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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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太监提灯引导,玄烨踏着殿间夕阳来到坤宁宫。皇后已领着太监宫女在门前迎接了.他们一同进到寝宫.玄烨边走边问:“你在做什么呢了”

皇后笑道:“李谙达在陪我下棋。”

李请达是坤宁宫总管太监,六十多岁,眉毛头发尽染自霜.已经在坤宁宫侍候了三位大清皇后了。他连忙躬身笑道:“奴才哪里是主子的刘手?娘娘的棋子儿一个顶十个哩!' “我瞧瞧。”玄烨走近南窗下长炕,就着炕桌上的棋盘看了看,笑道:“黑子溃不成军,眼看就有灭顶之灾呀!' 李谙达连忙凑趣:“谁说不是呢,黑子是奴才下的,再不得翻身的。”

玄烨仔细地看看局势,说:“我来试试,看能不能起死回生。可有言在先,不许故意相让,那样就没意思厂。”

皇后抿嘴笑了:“皇_b 还想赢回这一局么?'

玄烨对皇后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纳纱擎衣.襟袖上是大朵的金银线绣的荷叶荷花,领沿、袖日、襟沿、下摆都镶了黑底的寿字和荷花边饰,边饰内侧还有一条用料珠和金钱丝线织成的盘长花边。她粉红的脸蛋、洁白的前额,衬得细眉下一双眼睛秋水般明净,头上的乌发高高地挽了个堆云譬,用金凤珠钗别住,鬓边替了两朵淡红的绢花,松松的鬓发垂下盖住了耳朵,只露出耳垂上三联珠的乳白色珍珠耳挡。这一身淡妆常服,使她本人也像一朵初出绿水的白荷花。她触到玄烨的目光,是热乎乎的,含着赞美和爱怜,她不觉微微红了脸,低头去抚弄棋子。

棋盘上,黑子已没有多少地盘可争,自子攻势正盛,大有横扫千军、不留一点余地的气势。玄烨知道,皇后棋艺再高,也439

不可能占尽风光,把三百六十个棋眼都塞满白子;李总管虽不敢赢皇后,至少也可以偏安一隅,可他连这一点也不敢坚持,任凭白子长驱直人.

玄烨对着棋盘沉思片刻,先在白子攻势最凌厉的地方,下了几个关键的黑子,顶住白子的继续进逼。随后,他左一子、右一子地乱跑,把皇后弄得莫名其妙,看不出他用心何在。但他连着又下两子之后,局势明朗了:他的黑子连迈出几条线,把自方分割成了互相不能呼应的儿片。

皇后着急了,便在她的各个地盘上尽快地经营活眼。可惜她补救得晚了,并且有一个大失误:白子占位不好的东北角,她竟没有注意。而玄烨早就看准,那一角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又是白子最薄弱的地方。他撇开皇后与他争夺最烈的南方一条边,突然集中力量在东北角下了几个狠着,自子的活眼顷刻成了死眼;东边一带、北边一带同时告急。玄烨乘机夺回了东北一角和北边一带,战局发生了根本变化。

他真喜欢皇后娴静安详的模样。棋盘上那样剧烈的厮杀,白子连连被吃、丢城失地,她却始终不曾变脸变色、惊慌失措。如果是他,能不能有一样的涵养呢?玄烨自己都想;未必。最后,皇后反以五子之差输给了玄烨。

李总管赞叹着:“皇上的棋太厉害了! 把奴才眼都看花了。还没定过神来呢,怎么闹得全局就变了。”

玄烨望着皇后笑道:“是皇后相让吧。”

皇后一笑,说:“我还不肯让你呢。不过,皇! 的棋法确实出奇,叫人摸不着头脑,动不动就发借口”

玄烨听得高兴,端茶喝了一口,忽然说:“李谙达,联早听人说,宫里棋艺你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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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管连忙低头赔笑:“不敢不敢,都是人们瞎传。”“来,与联对弈,让联试试你的真才实学口”

“奴才的大败之势都是万岁爷挽回的,奴才怎敢… … ”“别罗嗦。我饶你五个子。”

皇后也在一旁凑趣催促:李总管无奈,只得应承。于是玄烨落座,皇后旁坐观局,李总管哈腰站在对面,主子与奴才对弈。

时过一刻,李总管认输,整输却一路.

玄烨命再弈门又是一刻,李.急管输,又输一路。玄烨向皇后一闪眼:这老家伙诈输哩。 鼻子里哼一声,生气道,“联饶你五子,你还输这么多!这局你若又输,就使鞭子抽你!'

第三局毕,棋子布满棋盘,黑白纵横,一个眼儿没有,竟成不生不死之势!

气得玄烨一拍桌子,棋子“叮挡”乱跳:“再围一局:你若胜了赐表里一端;不胜,就投进泥里水里去丁”

第四局下得极快,不到一刻,清盘算帐,不胜不负,竟是平局!

玄烨眉毛一竖,恨恨地说:“是你故意不胜!来人,把他投进太液池 ”

随侍的太监不敢不领命,又不敢领命;眼看万岁爷动了气,只好几个人一起动手抱起李总管扛上肩就出宫。跨出宫门之际.李总管才急着大声呼喊:

“万岁爷)奴才手心里还摸着一颗子儿可下:

玄烨哈哈大笑,皇后忍不住用手帕掩着嘴也笑了。“回来:回来!”玄烨边笑边嚷,“逗你玩儿的!你到底胜了。441

服也不食言,快取一端表里一双荷包来

李总管跪拜谢恩领赐后,依然规规矩矩垂手站在一侧。皇后笑道:“连李谙达在皇七跟前都不敢露真本事,其他人可想而知一了。”

玄烨心中一凛,登时许多联想电闪般掠过去:他是皇帝,是天下的主子,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普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奴才,怕他杀,。 怕他夺,企盼他给生路、给荣禄官爵,谁敢在他面前露真相?准敢真的对他诚实无欺?他想要知道真实,比别人难过十倍百倍奇#書*網收集整理!就是最亲近的人,怕也· · 一

玄烨笑了笑,说:”你我再弈一局.如何?'

“好吐!”皇后命侍女上茶添灯,笑道:“这回从头开局,我可要认真对付了。”

八盏垂着长长玉佩流苏的巨大宫灯,放射出明亮的光芒,透过灯壁薄绢上绘制的山水仕女花卉翎毛,色彩更加丰富绚烂,使这无比富丽的寝宫分外秋艳;炕桌边两架金丝掐花的凤戏牡丹灯台上,亮煌煌的盘龙烛照耀着棋盘和两位青春年少的皇帝皇后。宫女如花、侍从如云,寝殿里却安静得连一声轻咳都听不到,只有棋子“叮挡”和灯芯燃烧的“哗剥”声交响着、“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这不是金殿玉堂中一对无优无虑的仙倡么?过了好久,他们才开始轻声交谈。因为这样的宁静,他们两人都喜爱,舍不得打破它。

“太皇太后、皇太后安好吧?”玄烨问。大婚之后,玄烨离开慈宁宫,就不能那么近切地依在祖母身边了。此时满族的“晨省昏定”还没有汉家那样严格,玄烨每日读书骑射阅看本章,忙得不可开交,便依着太皇太后的旨意,隔三两天才去问一次安。晨省昏定的职责,自然由内廷之主一一皇后率领诸贵人来442

担当了。

“老人家都好。”皇后拈着一颗白子,想了想,点在一个星位上,瞥了 玄烨一眼,又说:“老祖宗间起你这两日寝食是否安好口”

“叫吃,”玄烨说着,放一粒黑子,“你对老祖宗怎么讲的?' 皇后搁,一颗白子顺延出来,依然小声说:' ’自然照实说。’; “两旗圈换土地的事你说了?”玄烨捏着棋子,间。“是啊,皇上这几日不是为了 这件事想得饭都不乐意吃了吗?'

“唉!,· · … 你祖父会不会出面挡一挡呢?'

皇后团着几颗自子在手心里凝视着,轻轻说:“别的事也罢了,有关黄、白两旗,只怕他也很别扭· · … ”

“那,你自己怎么想了”玄烨下一粒子,轻描淡写地问.“这· · 一我对此事无定见,再说,又不知洋情· · ,… ”玄烨瞅了皇后一眼,又转脸望着墙上一幅热闹非常的百子戏图,忽然琅琅背诵起来:“夫七地人民者,乃皇。 …… -之大宝。皇上统辖万里,咫尺之士亦为君土,匹夫之人亦为君民.此乃天经地义、定而无疑之理矣。然今圈占之地,既非皇_匕之地;投充旗下之人,亦非皇t … -之人,多圈给旗下一地,皇上则减一地之赋;多投充旗下一人,皇_!二则少一人之税,岂非有悖大义乎?

他背得非常流畅、想来已读过许多遍;他背得十分忘情,到后来眼睛发亮、面颊泛红,竟激愤得一挥手.提高嗓门,抑扬顿挫地问出最后一句,

“皇上,这是?· ”… ”皇后惊异地间。

“这是直隶巡抚王登联的奏本,如何?真所谓义正辞严!不443

但忠君为国,_又明敏练达有远见,这样的大臣是出类拔萃之辈,理当重用! 只巡抚一省,着实大材小用,委屈他了,' ”玄烨对王登联极其赞赏,越说越兴奋。

“皇上的意思,要褒奖他丫”

“何止!我若亲政,就调他回朝人阁拜大学士!还有苏纳海和朱昌柞不畏权势,匕疏为民请命,也是忠直之臣.理当提升!明日去慈宁宫请安,定要察告老祖宗,褒奖这二位大忠臣!”玄烨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不听皇后有反应,扭头看去,她玩弄着手里的几颗围棋子儿、若有所思。

“你说呢?”玄烨问她。

“朝廷大事,原应圣心独断。我只是想,皇上为天下万民之主,理当关爱万民疾苦,八旗满州也是皇上子民,近日渐困苦也是真情。况且八旗打天下有功,皇恩浩荡,自应格外厚待。奴才一孔之见… … ”

玄烨的兴奋收敛了,消失了,恢复了平静和凝重,伸手慢慢拈起黑子,慢慢放下棋盘.棋子“叮吐”,在寂静中格外响亮。玄烨终于沉思着问了一句:“老祖宗怎么说呢?' 皇后把白子一起丢进玉孟里,望定玄烨,道:' ’老祖宗说,可以送给你三句话,叫我得空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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