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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空明传烽录-第33部分

小说: 空明传烽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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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过得几日,崔应元便遣人下帖来邀两人过府。傅山预备了重重的一份礼物送上,那崔应元一看之下,笑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桓震求他代自己在京中谋个职务,他眼睛眨也不眨,一口便答应下来,只说要瞧瞧有甚么空缺职位,才好办理。次日便差人来说,南镇抚司一个百户出缺,叫桓震预备一下,便可替补。所谓预备一下者,自然又是要钱。这南镇抚司是锦衣卫中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军匠的。南镇抚司下辖的一个百户,那也不过是个工匠头子而已。桓震所以结交魏党,大部是为了耿如杞之事想要寻个门路,小半也是因为天启年内便要驾崩,自己多掌握一分魏党的内情,将来搬起这块大石头来便越是容易。他既抱了这等目的,自然不愿去甚么南镇抚司。但傅山一力劝说,说不论职位高低,且谋到手再说,只消与魏忠贤搭上了线,以后便好办了。桓震想他所说也不是无理,只是耿如杞现下已给下狱,哪里等得及自己慢慢地去搭线?想要崔应元别寻他位,又怕触恼了他,只得暂且答应下来,一面又送一份贿赂上去。
  桓震瞧着礼单,叹道:“这般做法,同买官卖官又有甚么分别了?”他在后世之时,对于这种拿钱换官的行径很是痛恨,不想当真轮到自己身处其境,也是一般办法。只觉自己来到明朝半年,正途上一事无成,反倒将行贿的悠久传统学了个十足十去,一时间不由苦笑不已。正在那里切磋礼单,忽听雪心在门外叫道:“桓哥哥傅哥哥吃饭啦!”他两人干这桩事情,原知周老听了定然气死,是以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听得雪心呼唤,连忙将礼单收好了出去。
  这一顿饭间,公铭乙神色十分沉郁,总是失魂落魄地夹起了菜忘记向口中送。周士昌瞧了出来,便即问起。公铭乙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说话。再三催问,方道:“只是所中事务烦心。”周士昌听说是营缮所的事情,他曾在该处任职,更加非问不可。公铭乙被他逼问无法,这才说了出来。原来便是朝阳门外那所生祠,年前已然完工,眼下欠得一座塑像,工部官员为了巴结魏忠贤,定要在上元节前迎像进祠,又要别出心裁讨魏阉欢喜,公铭乙令手下小工绘了许多图样,都给上司打回,眼看距离上元节只有不到十日,他给上司逼勒,到期不能完工,便要将他罢职查问,直是连年也不曾过得安稳。
  周士昌听得乃是为了营建生祠,脸上便有不愉之色,听到后来,更是面色铁青,饭也不曾吃得完,推说身体不适,回房去了。公铭乙叹道:“我便是不说,丕明偏要我说。他疾恶如仇,虽是君子本色,却也难在宦海中立足啊。”桓震默然,心想自己现在的情形,岂不也是一般?突然间心中灵机一动,自己结好魏忠贤,正愁没有资本,倘若能弄出一尊稀奇无比的坐像来,倒也可以出奇制胜。但世间凡是吹牛拍马的勾当,都是首倡者得益最多,那个建造生祠的始作俑者浙江巡抚潘汝祯,不久便给提升做了南京刑部尚书。而浙江巡按的奏疏晚到一天,竟被罢官。但想那塑像也不可能再出甚么新花样,无非是镶金嵌玉,百般堆砌,即令再是贵重,也不过一具土偶而已,又能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了。
  他这一晚直想了一夜,次日起来,脸也不洗,将房门反锁了,一日不出,雪心几次跑来找他,都给他哄了回去。直到天黑,这才开门出来,拉着公铭乙在书房中密密谈了许久,谈罢,公铭乙便连夜出去,不知访甚么人去了。此后一连数日,不论桓震还是公铭乙,都不曾回过家来,雪心四处寻桓哥哥不着,问傅山时他又百般不说,加之周士昌突然病发,昏头转向之下也就顾不上担心两人去了哪里。
  到得上元这日,凡是魏党中人,家中都收到了一封拜帖,道是敬献九千九百岁坐像一尊,敬请光临朝阳门外生祠云云,下款署名却是遵化兵备使耿如杞。傅山自然先重重托崔应元与魏忠贤讲过了,言语之间极力夸赞那坐像不同寻常,至于如何不同寻常,却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定要众人自去参谒方知。魏忠贤倒也好奇,当下令一众党羽先去瞧瞧。那生祠完工,他们身为五子十孙之流,早该前去拜上一拜,何况现下是自己的干爹、干爷爷发了话,岂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乎这一日朝阳门外彩旗飞舞,车马雍塞,锣鼓喧天,倒比皇帝出巡,还要热闹百倍。
  这一尊坐像,却叫魏忠贤十分满意,以至于特地令人从生祠中搬进了他的九千九百岁府去,细细鉴赏了数日,与之共坐共食,一刻不愿离开。这天崔应元来问安,一进书房,便见他站在那里,摆弄那尊坐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当下上前道:“孙儿给九千九百岁爷爷问安。”魏忠贤一见是他,当下笑道:“应元乖孙,当真深得我心,来来,快与咱家说说,这一尊木像,如何竟能自己活动的?”
  这所谓会活动的木像,便是桓震的杰作了。他学的本来是机械工程专业,平时又喜欢摆弄齿轮传动装置,来到明末之后本以为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专业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想不到初次使用,居然是给魏忠贤造了一尊以手摇齿轮带动,四肢头颈口鼻皆可转动,能做表情,能起立坐下的人偶像。
  那日他闭门不出,便是画了一个齿轮传动系统的简图,拿去给公铭乙看。他用毛笔画图很是别扭,加上现代制图规则与古代截然不同,因此公铭乙虽是世代工匠,却也看不懂他这是甚么东西。桓震只得细细与他解释,谁想竟然一点便透,再听公铭乙说,原来中国古代早已经有相当发达的传动装置了,祖冲之便曾经造过一辆指南车,只是还没有蜗杆减速等一些现代齿轮的设计。这一来便省了桓震许多麻烦,当下要公铭乙找了二十几个技艺娴熟的工匠,连夜赶工,照着桓震划定的尺寸,以云南黑檀木一个个地刻出齿轮,然后由桓震装配起来。坐像的外体却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那是一早就已制作好了的,现下只消将内部挖空便可。二十几人加班加点地干了好几天,总算在上元之前将这一件劳民伤财的奢侈品完成。
  崔应元此来,却是受了傅山重托,要好好在魏忠贤面前将桓震吹嘘一番。当下道:“爷爷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这物事究竟是怎么活动,孙儿才疏学浅,却也不知。”魏忠贤啊地一声,又道:“那献这像的人呢?叫他来给咱家说说。”崔应元不料竟然如此容易,还没等自己开口,魏忠贤竟然自动要见桓震,暗道这却省了一番工夫,当下道:“那是太医院一个姓傅的医官,他结义哥哥来京谋事,寄住在营缮所所丞家里,听得爷爷生祠竣工,便献了这一座像。”
  魏忠贤笑道:“好孩儿,有出息!”崔应元也不知他说的是桓震还是自己,只得陪笑了几声,却听他又道:“那便给他个甚么官儿做做罢。”连忙应道:“是,孙儿瞧他是个巧匠,已经叫他去南镇抚司做了个百户。”魏忠贤鼻中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摆弄那坐像,摇起手柄,瞧着人偶手脚舞动,站起坐下,不由得很是开心,连带崔应元另外几桩请托之事,也都一口答应下来。
  他玩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道:“你去问问那人,可还能做别的甚么玩意儿。”魏忠贤深知当今天子的脾气,唯好引绳削墨、斧锯髹漆之事,积岁不倦。近来皇帝对客氏似乎有些冷淡,不知又是听了哪个大臣的调唆。若是自己献上几样精美绝伦的机巧木器,那可不是大大讨天子的欢心么?突然怔了一怔,喃喃道:“姓傅的?咱家记得前几个月恍惚曾见一个甚么姓傅的给保举入太医院做了医官,难道便是此人?”魏忠贤虽然大字不识,记心却是极好,几月前不知在哪里见过傅山的名字,居然记到现在。
  崔应元道:“是,那傅山本是信王保举的。”魏忠贤面色微变,沉吟道:“信王?”崔应元知他心中猜疑傅山与信王之间的关系,心想若是办不成这事,傅山许下的大笔钱财便要化作泡影,他这等人向来银子第一,魏忠贤的甚么大事,他才懒得去管。当下道:“据孙儿所知,那傅山虽则是信王保荐,却不曾与他来往,只是偶然给王府中眷属诊治过罢了。”魏忠贤这才略略放心,笑道:“锦衣指挥说的话儿,咱家自然是放心的。”崔应元连称不敢不敢,又答应明日便带桓震来见。 
 
 
 
  
 卷一 顺流逆流 四十六回 屈身
 
  桓震给崔应元引着,进到魏忠贤宅院的时候,着实惊讶于这里的宽阔豪华,与信王府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等不多久,便有个小太监出来说九千九百岁在偏厅接见。桓震听得当真要去见这个名满后世的一代权阉,心中却也有几分惴惴不安。照他心目中的想当然,魏忠贤既然是个太监,那便应当是面白无须,勾肩缩背,语声尖锐,女里女气令人望而生厌的,岂知当真进到偏厅,一见之下,方知以前全是中了清宫戏的毒,自己面前这个魏忠贤,非但毫不委琐,居然还长得一表人才,按照明代人的身高标准,算是高大健壮,颇有气派。胡子倒确是没有,下巴上光秃秃的,眉毛也略有些稀疏。一双眼睛总是眯着,似乎睡不醒的一般,肤色可也不是想象中病态的苍白,倒有几分后世流行的古铜色味道。'——笔者恶搞:不管怎么瞧都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潘安嘛……'身上穿的却是一件赭色锦袍,袍上绣了一条三爪金龙。
  进得厅去,只见魏忠贤居中而坐,崔应元便屈膝跪下,道:“孙儿给九千九百岁爷爷问安!”顺手一扯桓震,叫他也跪下来。要他跪这个“名垂千古”的权阉、奸臣,桓震心中确实着实抗拒得紧,可是身在别人檐下,哪有不低头的权利?只好垂头跪下,一面心中大骂死人妖,一面含含糊糊地说了声“给九千九百岁问安”。魏忠贤笑道:“乖孩儿,起来罢。”上下瞧了桓震两眼,淡淡问道:“尔便是应元孩儿说的那巧匠了么?”桓震应了一声“是”,便听魏忠贤道:“很好,很好,尔献的坐像,咱家很中意,多得尔一片孝心。”桓震听着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几乎呕吐,强笑道:“九千九百岁喜欢,便是小民的福气。”
  魏忠贤嗯地一声,道:“应元孩儿不是给了尔个百户做么,怎地还自称小民,该当称下官才是了,尔如今便是官了,哈哈,哈哈!”桓震给他这两声笑得毛骨悚然,硬着头皮道:“小民不敢领受官职。”魏忠贤忽而作色道:“尔这崽子,好不识抬举,应元孩儿封尔的官儿,就如同咱家封尔的官儿一般,咱家所封之官,尔竟不受,敢是嫌小么?”
  桓震心中剧跳,努力镇静,道:“小民不敢领受,非是嫌官职卑小,却是想要用这官职换一个人的性命。”魏忠贤也不料他竟有此言,心中十分奇怪,顺口问道:“何人?”桓震不知这一句话出口之后是福是祸,咬了咬牙,道:“遵化兵备耿如杞!”魏忠贤似乎也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想了一想,道:“莫不成是日前那个私粜国粮的?”桓震听得“私粜”二字,心中不由得一凉,暗道当真应了邓仕兴所说,倘若这案子是他授意锻造而成,那么便是再献一百尊像,也都无法挽回,倒要将自己一条性命赔了进去。但瞧他神色,似乎并不憎恨耿如杞,口吻之间也很是平淡,倒像毫不关己的一般,却又略略松了一口气。
  哪知魏忠贤接下来的一句话又险些叫他心脏病发作:“那厮还没死么?”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桓震瞧在眼中,只觉此人谈论别人生死性命,竟然如同谈论草芥一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暗想倘若自己不是知道未来魏忠贤定会倒台,此刻也是决然不敢与他作对的。
  只听崔应元道:“大约还不曾。”口气中倒像是有几分惋惜。魏忠贤瞧了桓震几眼,问道:“尔何以要替他求情?莫非是他的同党?”说到同党二字,眼中寒光一闪,旋即又眯了起来。
  桓震心想生死在此一举了,当下硬着头皮道:“谈不上同党,只是耿大人对小民曾有知遇之恩,现今他既有难,小民不能置之不理。”他知道魏忠贤是个街头混混出身,这些人好讲的是义气二字,虽然做起来未必有多么义气,但门面工夫还是要装的,是以给自己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魏忠贤却是不为所动,呵呵一笑,道:“好自在话儿!那耿如杞所犯的乃是大不敬之条,岂能说赦便赦?”桓震心知他是听了刘诏唆摆,说耿如杞如何如何咒骂于他,这才必欲置诸死地而后快,当下道:“九千九百岁莫要听人调弄,耿大人在遵化时候时常教导小民,说九千九百岁治平绩著,覆载量弘,实是尧天巍巍荡,帝德难名,更叮嘱小民,公文之中遇有‘巍’字,须得将‘山’移在‘魏’下。”魏忠贤奇道:“那却为何?”桓震道:“耿大人说,不可让山压在魏公的头上啊。”
  魏忠贤一怔,旋即大笑,一面用手擦拭眼角,一面笑道:“哈哈!倒着实是个知趣人儿!然则刘诏参他作甚?”桓震小心翼翼地道:“无非是学那妇人争宠之行。”崔应元脸上变色,叱道:“尔这升斗贱民,也敢诋毁大臣!”魏忠贤一摆手,要他住口,瞧着桓震道:“刘诏乃是一方大员,我不信他说话,难道信你?”桓震索性豁了出去,大声道:“九千九百岁不信,小民只有领死而已!然则这尊坐像却是耿大人吩咐小民进献的,请九千九百岁莫要将耿大人的一片孝心弃若敝屣!”他说着这等话,连自己都要呕吐,强忍恶心,脸色便十分难看,瞧在魏忠贤眼中,倒像是当真为了耿如杞两肋插刀一般。这魏忠贤在入宫之前本是一个市井流氓,素常以急勇好义自许,见到桓震这种愣头青人物,倒也颇对自己脾胃。当下笑道:“好罢,好罢,咱家明白了便是。”说着竟叫桓震起来回话。
  桓震的膝盖却早已跪得麻了,一面暗地咒骂,一面爬了起来,道:“多谢九千九百岁恩典。”魏忠贤笑道:“那也不必。咱家瞧你这人像儿做得甚好,明日再做几样玩意儿来给咱家瞧瞧罢。”桓震心中一动,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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