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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第15部分

小说: 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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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我?”阿鸾迷惑地脱口而出。
  “啊?认错人了!”听见少年声音的一瞬间,艄公失声喊道。虽然失望地讷讷自语着“不可能,明明就是啊?”他却还是果断的朝阿鸾伸出坚实的手臂——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不是认错了,都是救人要紧。
  阿鸾狼狈的爬上狭窄的甲板,这才看清搭救自己的是一艘简陋的乌篷船,艄公一身好力气,眉眼朴实温和,眸子明亮清澈,就好像忠诚可靠的大型犬一般。
  “在下罗鸾,叫我阿鸾就行。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少年连忙向救命恩人致谢,青年艄公似乎还不愿接受认错人的事实,只顾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阿鸾,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对方的话,他连忙摇手:“别那么客气,举手之劳,名字……你就叫我三郎吧!你全身都湿透了,快去舱里先换件衣服!”
  似乎在呼应这建议,大雨倾盆而下,少年忙不迭地钻进船舱,三郎却毫不在意,他顺手脱掉打满补丁的灰布衫,戴上竹笠沉着地摇起桨来,暴雨如白亮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结实的身体上,溅起一片烟雾似的水花。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这样强壮就好了。文弱的香料铺小伙计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找寻替换的衣服。舱内局促简陋,正中央却异常醒目的放着个大乌木衣箱,把低矮的食桌和脚柜都挤到边上去了。阿鸾想也没想就打开箱子,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瞥见少年的举动,三郎慌忙丢下船桨冲进舱内,猛然抢上前轰地合起箱盖。见阿鸾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激烈举动弄得有些发懵,三郎转身打开脚柜拿出衣服递过去,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本来还有吃惊委屈,现在全部烟消云散了,三郎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虽然舱内光线不好,箱子里更是阴暗,但视黑夜如白昼的青眼阿鸾在方才那一瞬,就已清楚地看见了一切:微微有些褪色的新娘嫁衣叠在箱底,嫁衣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竹淘箩,可里面竟堆尖一捧浑圆莹润的珍珠,而更惊人的是其中竟簇拥着一枚龙眼大小,虹光氤氲的纯黑珍珠!
  怎么看三郎也不像有钱人,居然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再配上莫名其妙的红嫁衣,这种组合的确诡异难言,也难怪他小心提防。
  换好衣服来到舱口,雨也小了,阿鸾跨上甲板,正好看到船缓缓穿过青灰色的砖石穹顶,回头看时却见一座单眼拱桥正向后退去,桥栏上赫然雕着“小飞虹”三个大字——这不是玉钩河上的飞梁吗?
  阿鸾连忙四下环顾,却见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两岸是高高的石堤,堤上分布着白墙黛瓦的宅院,时时看见水码头延伸进河里。向前远眺,雪雕似的大飞虹将桥影安静地倒映在碧玉似的水面。怎么看……这里都是玉钩河啊!
  自己刚才明明还抓着草芯,在一望无际地惊涛骇浪里挣扎,怎么一转眼竟然又回到了走惯了的水路上?
  或许,刚刚是紧张恐惧状态下的幻觉吧……阿鸾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河道景象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因为整个河面异乎寻常的热闹,沿着堤岸挨挨挤挤停满了大小船只,把登岸的通道都堵住了。不管是游舫还是舢板全都竭尽全力地装饰,只有贫富之差没有用心之别,远远看去河面成了一道锦绣画廊,实在是盛况空前。只是每艘船上的帘子啦、帐幔啦,都低垂着纹丝不动,看不见船上人一些儿动静。
  阿鸾不由得惊叹道:“这是在干什么啊?赶集吗?”
  “也难怪,一年只有七夕这一次。”三郎轻笑起来。少年这才想起玉钩河是花魁船队的必经之路,难怪大家都收拾停当,赶早来占个好位置。他年头上刚来香川,哪里见过这阵势:“看斗巧也这么铺张?看来大家都急着想知道今年最上花魁是谁啊!”
  “我看松馆的鹤形是没有机会的。”三郎很自然的接口道。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居然脱口报出花魁的名号和来头,阿鸾忍不住“啊”了一声,不料对方竟耐心地解释开了:“鹤花魁是靠棋艺闻名的,雅是雅,可惜没看头,很难在斗巧会上脱颖而出。初莺和瑞鹿都擅长唱歌,无形中彼此削弱。稚驹舞跳得好,可惜气韵稍逊。蛟娘出名只是因为会服侍男人而已。这些都没什么胜算。我看最后能得到最上花魁称号的,只有锦城书寓的山鸠花魁。”
  阿鸾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三郎对风月场上典故如数家珍,比起浪荡儿清晓来都毫不逊色,听到这里少年倒有些不服气了:“你别忘了还有虎妃呢!听说虎花魁已经两度蝉联,鸠花魁有哪点能胜过她呢,难道就凭是‘文禽’吗?”
  跟清晓相处那么久,阿鸾好歹学了几句俗话——香川城的青楼女子花名都取自动物,仅只卖艺的取飞禽为名,与“走兽”区别开来。市井草民调侃朝中大臣,就用官服补子花样的“文禽武兽”来打比方。
  听到这嘲讽,三郎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愠怒的神色:“七大花魁中山鸠刚刚成名,她比虎妃年轻!”
  这话倒不错——在以美貌一决胜负的战场上,人脉和名头固然重要,但年轻的新鲜面孔何尝不是最大的优势呢?
  阿鸾还不甘心,正想反唇相讥,突然苦笑起来:虎妃是清晓捧的,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何苦为了她和三郎置气。
  没想到这时对方却开了话匣子:“山鸠外号‘一斛珠’,她的身价当然没那么夸张。但是有这么件事儿——一个采珠好把式存整年的钱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五年前一年采珠所得能与她相处六个时辰,四年前却只有三个时辰,三年前还不到一个时辰,鸨儿就在一边说风凉话了。所以那人叹息说,如今想见已是花魁的她,怕是只能变成游魂才行。”
  原来是采珠人呐……阿鸾不由得想到了船舱箱子里价值连城的珍珠。于是他宽慰三郎道:“别说得那么惨!凭三郎大哥的家当,别说和山鸠见面,给她赎身都绰绰有余!”
  “家当?”三郎摇桨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话音骤然降到冰点,“你……看见了什么!”
  “没,没!我什么也没看见!”阿鸾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否认。可是这一瞬间,三郎突然爽朗的微笑起来:“看见了也无所谓,只是请不要误会——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
  原以为三郎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完全不能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箱子里的宝贝既然是别人的,怎么会在他船上呢?还有那不知所谓的红嫁衣又是什么意思?代管的,托运的,偷的……还是抢的?来路实在可疑啊……
  惶惑中,阿鸾不自觉地摸向后脑勺,突然发现背在身后的包袱皮不翼而飞。难道是刚刚被水冲走了?自己多管闲事,居然耽误了正经活儿!少年顿时焦急起来:“我的账本丢了!三郎大哥,麻烦你快点让我下船,我得去找回来!”
  “不行。”三郎冷淡的语调中掠过一丝不自然的迟疑,但却拒绝得相当干脆。
  “我还得去踯躅桥收账呢!”
  “踯躅桥……巧得很,我也去那里。”
  “的确是顺路没错啦,可是我的账本丢了,没了凭据别人也不认啊!”阿鸾一时着慌,差点就想踩着旁边的船跳上邻近的码头了,就在这一刻,铁箍似的五指倏地圈住他手臂。三郎牢牢揪住少年不让他动弹,随即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
  这一刻,大型犬似的憨厚可靠的感觉消失了,三郎的眉宇间荡漾着一丝黯郁青气,眼中燃起咄咄逼人的暗火:“不行,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他到底在找谁啊,和我有什么关系?挣脱不了束缚的阿鸾张皇四顾,满河彩船的软红嫩翠荡漾过眼前,青石护堤继之而来,岸上空无一人,寂寂垂柳笼在燠热的夏日烟雨里,连蝉蜩都没有了鸣叫的力气。陆上的冷落和水里的拥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奇怪的是无论哪里都看不见半个人影……
  因此突然跃入眼帘的行人才瞬间攫住了阿鸾的目光,那人沿着河堤款步而行,悠闲的举动间却透露出一种猛兽般慵懒的剽悍姿态。他并没有穿马褂,微微有些泛红的蓬乱长发衬着长到膝下的织金练色生绡单衣,隐隐透露出内里绀碧长袍的颜色,这身行头虽然不伦不类好像洋人似的,但却散发着夏日独有的爽利清凉。
  喜欢打扮得这样别俏的男人,除了那家伙还能有谁!阿鸾脱口高喊:“清晓!”
  岸上那人应声回过头来,可不就是清晓!一见船上的少年,那浪荡儿满不在乎的招牌表情倏地变作惊惶失措的神色,他一步抢到栏杆边,就差跳进河里了:“阿鸾?阿鸾你怎么和那种东西在一起!”
  “那种东西?什么东西?”阿鸾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察看到底有哪里不对,转向左肩的一刹那,视野突然被一团粘粘糊糊、又肥又软的灰黑东西占据了。少年一时还有些纳闷,冷不防那黑东西裂开一线,拖着黏液的粉红色长舌啪地朝人脸上直射过来……
  “鬼……鬼啊!”阿鸾猝不及防失声惨叫,一跤跌坐在地。那东西也吓得不轻,尖叫着跳下他肩膀,在甲板上弹了两弹落进河里。少年这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个“长舌妇”而已。自己一惊一乍的,把两岸彩船都闹得骚动起来,斑斓的珠帘帐幔次第揭开,乘客们纷纷探出头,有的甚至走上了甲板。
  当真是出来看热闹的,每条船上竟然全都是成双成对,举止亲密的青年人呢!可是贫贱夫妻也就罢了,有些明显是好人家的伉俪,居然连个随身的人也不带,孤零零的就出来了;再仔细看看,竟还有女孩儿打扮的姑娘家跟少年郎挤在一艘船上,那情形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密约幽会。真是不成体统,没出事官府管不着,可家里上人就由着他们胡来吗?
  这种状况明显的不对劲,不过阿鸾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趁着三郎的束缚稍稍松懈,伺机就想跳上邻船跑到岸边。这举动引来清晓一声断喝:“别乱动,你给我瞧清楚了!”
  阿鸾应声转过头去——此刻系在清晓饰刀上的犀角正散射出金茶色的薄光,微明映照到最近的一艘彩船,这清辉所及之处,风帘翠幕的表皮被撕开了,呈现出樯折帆破的凄惨景象,在败絮似的帷幔下相依相偎的一对男女,他们不曾沐浴到光芒的下半身锦衣华裳,上半身赫然是摆出耳鬓厮磨姿态的嶙峋骷髅!
  这一瞥让阿鸾魂飞魄散,他反射性的按住胸口犀角坠子的位置,触手处却空无一物。连护身符都丢了!好在玉钩河也不宽,他心一横,也不顾会不会水就想跳河逃走,却发现船舷下涌动着发黑的暗红浊流,汩汩作响的赤水里,不计其数的“长舌妇”争先恐后的探出头来,吐着长舌想爬上船来,这里简直就是它们的大本营!这下少年彻底慌了手脚:“怎么会这样!这里是哪里,这些是什么啊?”
  “这些都是‘同心船’。船上的男女是‘百九众’九,又叫‘情鬼’,是殉情的恋人。”三郎的声音幽幽的响起,他放开少年,熟练操舟轻盈地掠过拥挤的河面。
  “殉情的……鬼?”
  “每条河都与无处不在的黄泉重叠着,每条黄泉河都有不一样的功能。你如果贸然跳下去,就会变成迷路的孤魂野鬼。”三郎接下来的话简直是致命一击。
  “冷静!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清晓磕磕碰碰,拼命追着小船大声喊道。人在异界的阿鸾只看得见他一个,但清晓置身之处依旧是平常的街巷,路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这个朝空荡荡的河面吵吵嚷嚷的疯家伙。
  “我也不知道!”阿鸾越急越语无伦次,“我帮一个穿黑衣服的小孩捡巧果,被他推进河里的!后来又来了个白衣服的小孩,说黑小孩胡来还准备救我,黑小孩说这样他就可以向主人交差了……”
  “你是在那里碰见那小孩的啊?”前方眼看就是待月桥,堤岸到那里就变成了宅院的墙基,无路可走的清晓疾步跑上桥心,朝急速荡过桥下,渐行渐远的轻舟焦急地喊道:“等我!阿鸾我一定会救你的!千万等我!”
  呼喊渐渐消失在耳际,阿鸾的回应里都带上哭腔了:“在龙尾关那边,我是在龙尾关那边掉下去的!”
  “所以我早就提醒过青眼睛小心点,别多管闲事惹麻烦,好心没好报的……”
  “真迟钝!青眼睛看来还没搞清状况呢,这下鬼小孩可有苦头吃了!”这时候黄泉里自在悠游的长舌妇们还不忘揶揄可怜的少年。
  “住口!反正清晓一定会来救我的!”明知道根本不值得跟这种下品妖怪计较,阿鸾还是不服气地反驳回去。
  “来不及了,因为就快到踯躅桥了。”三郎冷淡的否决了少年的希望。
  “踯躅桥又怎样!”
  “你知道‘鹊桥关’吗?”三郎缓缓地叹了口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九百九众情鬼就是修了九百九十九年的魂魄,他们在最后关头把持不住而功亏一篑,所以就算转生为恋人,到头来也只能以死相守。可是自杀是要遭天谴的,因此一年只得七夕这一天,情鬼才能蒙牛女双星的福荫转世超生。只供情鬼去往彼岸的生死门也因此而被称为‘鹊桥关’。”
  “这跟踯躅桥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三郎无视少年的焦灼,悠然地笑了起来,“这一带的鹊桥关……就在踯躅桥。”
  原来三郎之前说的“一年一次”不是花魁斗巧,而是情鬼往生啊!早早就聚集在这里的,根本不是冶游的青年男女,而是等着投胎的同心船!
  猛然间阿鸾意识到不对:“你也往踯躅桥去,难道……也是情鬼?”
  “我……应该不是吧。否则也不会拖上你了——必须成双成对,一个人划船是进不了九百九众的黄泉河的。”三郎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
  阿鸾哪里肯相信他:“不是情鬼那你干吗非要赶这个时候往踯躅桥跑?”
  “我要去救一个人……那个我找了三年的人。”三郎的表情瞬间温柔起来,这温柔又迅速被担心牵挂取代了,“必须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三郎的确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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