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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十字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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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米尔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根本没兴趣和尼古拉斯周旋。何况宝剑骑士并非直接隶属于他,他们根本就毫不相干。 
    但是尼古拉斯居然约了他见面。 
    “你找我什么事?” 
    “关于拉密那家族。”尼古拉斯抬起了眼睛,他希望看到加米尔脸上的变化,但是加米尔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茫然。 
    “已经不存在持十字弓之人了,”加米尔说,“拉密那对我们毫无威胁。” 
    “并非如此,”尼古拉斯说,“属下刚刚得到密报,拉密那家族已经派了新的杀手来到巴黎。” 
    加米尔愣了一下。 
    尼古拉斯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杀手亦持一柄纯银十字弓。应该就是月长老之前的那一柄。” 
    加米尔没有说话。 
    ——这不可能,拉密那家族这一代只有一位通过考验的继承人。而她十年前已经被自己亲手变成了“月”。那个家族应该已经完全断绝了后代。那个新派来的杀手是谁? 
    细看过去,加米尔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疑惑,对方的话明显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 
    “还有一件事,”尼古拉斯凑近一步,低声说,“月长老已经回到了巴黎。” 
    加米尔盯着他的眼睛。 
    “请长老一切小心在意,”尼古拉斯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属下告退。” 
    在天亮之前,罗莎回到了自己暂住的旅舍。这是位于巴黎郊区的一家小旅馆,没有什么客人,店主也不怎么爱说话,更关键的是,房间里绝对安全。唯一的一顶小窗被厚厚的绒布遮掩,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罗莎躺倒在狭窄的小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污渍。 
    仿佛突然翻开了一张夹在世间长卷里的书签,罗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独自一人,也是旅馆里破败的小房间。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的手中还拿着十字弓。她想起下水道中的那些伤口,想起了伤口附近奇异的溃烂。罗莎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的伤痕早就已经痊愈了。她想起了那个男孩身上的伤口。一个月。她每天都要给伤口换药和纱布,而那道伤口竟过了
    一个月的时间才逐渐平复。 
    突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罗莎捂住嘴。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男孩,在她离去之际,掀开自己的衣服,解开所有包好的纱布,用纯银匕首在他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再次划开。每一天。 
    奇怪的,当罗莎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眼前并没有那封信。她满眼都是男孩痛苦的表情,他咬紧牙齿,在最后一刻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塔”的长剑。 
    ——不,那是他为了骗你的血!那个卑鄙的家伙!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嘶喊。但是在罗莎的心底,一种更强烈的痛楚挣扎着,挣扎着,最后终于把这个声音压了下去。她的眼前只有男孩痛苦的表情,男孩流着血对她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罗莎闭上了眼睛。良久,眼角有两行清亮的泪水滑了出来。 
    她极度思念那个人。 
    天快亮了。劳累和困倦不容她考虑更多。过了一会儿,罗莎睡着了。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突然把她从沉睡中唤醒。 
    罗莎疑惑地从床上坐起身。她走过去开门。 
    一个苍白瘦弱的男孩子站在那里。仿佛刚刚经历了漫长的旅行,男孩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姐姐,爷爷派我来杀你。我没有选择。”西里尔举起了手中的十字弓。 
    罗莎呆住了。 
    阴暗的走廊里,十字弓闪出耀眼的亮光,纯银的箭头几乎擦到了罗莎的衣襟。 
    西里尔的手仍然扣在扳机上。他眯起眼睛,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十字弓的前端由于后坐力而微微上扬。 
    “砰!”男孩说,然后他放下了手臂。 
    他露出了孩子般顽皮的笑脸。“现在我任务完成了,姐姐。” 
    罗莎愣愣地看着他。 
    “但是我还要在巴黎住一阵,姐姐你会收留我吧?”西里尔眨眨眼,然后扑进了罗莎的怀抱。 
    罗莎想笑,但是笑不出来。“西里尔,你知道我已经……” 
    “可是你还是我的姐姐啊。”西里尔截断了罗莎的话,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罗莎盯着他的脸。“你……不恨我?” 
    “我恨你,”西里尔突然收起了笑容,他看着罗莎,“如果不是你这样,他们不会逼我拿起这柄十字弓。你知道的,我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通过家族考核。” 
    罗莎惊讶地望着他。“你没有通过?那他们居然派你来巴黎,……杀我。” 
    西里尔摇了摇头。“家里没有人了。我听他们说,你和小姑是这些年来拉密那家族最优秀的猎人。”西里尔提到了罗莎的母亲爱玛。罗莎的心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正从心底流过。 
    “我不喜欢当猎人,”西里尔皱起眉头,“我讨厌打打杀杀。我只喜欢写诗画画。” 
    “你画画?”罗莎勉强笑了笑。她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男孩兴奋地点头。“我最近在画姐姐,”西里尔孩子般的笑颜再一次绽放,“画你手持十字弓站在月下的样子。你穿着纯黑色的披风,周围全是深红色的玫瑰藤。但是我还没有画完,”西里尔的脸色黯了下来,“爷爷就把那张画烧掉了。” 
    罗莎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所以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抱住了西里尔。 
    “当爷爷最终命令我来巴黎杀你的时候,其实我很高兴,”西里尔说,“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终于可以见到姐姐——等一个月之后,或者两个月,我会回家告诉他们姐姐已经不在了,爷爷就会死心了。” 
    罗莎闭上了眼睛。她抱紧了怀中瘦弱的男孩。 
    就算她被整个世界抛弃,这里仍然还有人惦记她,关心她,爱她。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西里尔,她生命中唯一的闪光。那是她一脉相承的血亲,是她的守护天使,她灵魂的救赎。 
    天气冷了,然后又热了起来。 
    王后居住的小特里亚农宫突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珠宝商伯姆尔气急败坏地拿着一份单据,一大清早就撞响了小特里亚农宫的大门。 
    玛丽正在用早餐。通报获得允可之后,伯姆尔走进大厅,对王后深深一礼。“陛下,我有机会接受您的建议,感到无比的幸福。最近向我提出的付款条件,我以万分的热忱和恭敬的心情表示服从,这也证明我是忠实陛下的,坚决服从陛下
    命令的。我非常高兴地想,世上最华丽的钻石项链现在可以归属世上最伟大最杰出的王后了。” 
    玛丽愣了一下,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她逗弄着怀中不久前刚刚出生的路易。查尔斯。法兰西的第二位小王子。小路易长着一双和自己同色的、透明的水蓝色眼睛。 
    “你看他多么可爱,”玛丽把婴儿抱到伯姆尔面前。 
    但是在伯姆尔看来,此刻王后所有的举动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他心中的郁结更加深了。再行一礼,伯姆尔呈上了手中的单据。“尊敬的陛下,”他说,“这是我们半年前在斯特拉斯堡公馆签订的买卖协议。您拿到了那条钻石项链,而且接受了
    付款条件。半月前您又派人和我说,希望可以将首期付款从四十万里弗尔降低至二十万里弗尔,我们也接受了,但是昨天已经过了付头款的日期……” 
    “我什么时候买过你的钻石项链?”玛丽截断了他的话,她接过单据。“协议上的签名是假的,”她不耐烦地把单据扔回桌子,“你被人骗了,伯姆尔。” 
    一百六十万里弗尔。珠宝商的冷汗落了下来。 
    “随便你去找谁,此事和我无关。”玛丽满不在乎的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了伯姆尔。她继续逗弄怀中的小王子,根本没想到此事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损害。 
    一个星期后。 
    “项链事件”已经在凡尔赛宫廷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侍女和门卫都在窃窃私语,王公大臣竞相来拜访王后询问真相。小特里亚农宫的平静被永远的摧毁了。 
    一个月后。 
    罗昂红衣主教被告上法庭。贵族和高级修士认为这对他们是极大的侮辱,他们控告直到罗马。没有人怀疑平日里慷慨豪爽的罗昂主教是个骗子,于是所有法兰西民众的愤怒与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来自奥地利、以挥霍闻名的玛丽。安托瓦
    涅特。 
    巴黎和凡尔赛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布告和海报。平日与宫内丑闻完全隔绝的平民百姓对整个事件兴奋不已。诽谤小册子、漫画和报纸纷纷上市,仅仅一周之内两万份小册子销售一空。所有人都知道王后骗了珠宝商的项链。玛丽被描画成了
    一个阴险放荡的女人。“把那个奥地利的魔女赶回去!”人们在露天广场上示威呐喊,“是她的挥霍浪费才让我们吃不上饭!”“她会葬送掉整个法兰西!”“把她永远赶出法国!……” 
    面对这一切毫无边际的指责,玛丽手足无措。她原本对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屑一顾,但这一次,她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是无辜的,但是法国民众并不相信。她甚至觉得那些侍女和门卫们也对自己丧失了以往的尊敬。王公大臣
    们也不再来拜访她了。 
    “立刻把此事提交最高法院,”最终玛丽下令,“把所有内幕公开,我要让主持公正的法官们还我清白。” 
    审讯开始了。罗昂红衣主教被带上法庭,然后是王后的贴身女官。在繁琐而谨密的调查之后,案情逐渐清晰。到了最终审判的那一天,自凌晨五时起,法院广场上人山人海。六十四位法官顺次进入法庭,在审议大厅中,十九位代表法兰
    西古老贵族血统的代表身着丧服,向他们鞠躬致意。这种无声的恳求对法官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很快罗昂红衣主教被释放了,然后,所有的罪名都堆在了那个娇小美丽的红发女子头上。 
    让娜。王后的贴身女官。 
    鞭打、在肩膀烙上烙印、无期徒刑。 
    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红衣主教行进的路上撒满鲜花,欢声雷动。人们拥抱和亲吻法官。既然主教是无辜的,那么犯罪者仍是小特里亚农宫——因为让娜是王后的亲密女友。这个奥地利女人的罪责永远都无法洗清。 
    玛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她期待着国王可以帮自己洗清罪责,但是路易十六看到广场上愤怒的民众,他退缩了。最终他勉强下令把罗昂主教遣往流放地,而对自己妻子受到损害的名誉,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国王的举动得罪了最高法院,也一并激怒了原本就亢奋某名的法兰西民众。民间诽谤和谩骂王室的声音四起,巴黎和凡尔赛从此失去了安宁。 
    在最终判决下达的第二天傍晚,让娜被遣送到沙尔帕特里埃监狱。 
    狭窄而阴暗的牢房。身上是粗布的囚服。所有的绫罗绸缎都不在了,所有的珠宝饰物也不在了。温暖舒适的小特里亚农宫已经永远的离她而去,她已经一手摧毁了自己的全部世界。 
    ——她后悔么?不,让娜咬住嘴唇。在她追出珠宝商伯姆尔的那一刻,在她收下罗昂主教的手链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就在那场宫廷舞会上,当她最后一次看到桑格尔斯大人,最后一次投入对方的怀抱,当她听到对方口中毫无感情的话语,
    当她眼中最后一次落下冰冷的泪水——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她毁了自己,也一并成功地毁掉了玛丽的生活。因为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那个瑞典军官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在小特里亚农宫任意来去;更重要的是,玛丽王后已经在法国民众那里永远丧失了信任。法国人民不再拥护她了。 
    牢狱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一个熟悉的、不断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让娜蓦然回头。 
    本来锁死的狱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口站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一个她认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一个她极度思念却又憎恨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让娜呆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不断滑落,她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如记忆中一般温暖、且寒冷的怀抱。 
    “桑格尔斯大人……”让娜哽咽。 
    桑格尔斯轻抚她的头发。他的动作是轻柔的,但是他的声音是冰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恨她,”让娜抬起了朦胧的泪眼,那里面有一种怨毒的光透了出来,“她从我这里抢走了您!如果没有她……” 
    “……我也不会爱你。”桑格尔斯的手仍然轻轻放在让娜的头发上,但是他的语气决然而冷酷。 
    让娜停止了抽泣,她挣脱开对方的怀抱。 
    走廊里幽暗的烛火打在桑格尔斯的脸上。那张睡梦里一再浮现的脸,那个勇猛刚毅的完美男人,那个她从十六岁起就倾尽所有青春与情怀的毕生挚爱,她的桑格尔斯大人——原来他是这样的冷酷,这样的残忍,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原
    来一切所谓的伟大爱情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原来玛丽并不是自己的情敌,原来自己从未被放在相等的位置上…… 
    原来,他的心底根本从来就没有过我。 
    那么,所有这一切的罪,所有这一切无法弥补的过失,是不是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呢? 
    让娜惨然一笑。 
    她伸手拔出了桑格尔斯腰边的佩剑。下一个瞬间,她举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自己的咽喉。 
    大量鲜艳的红色喷涌而出。鲜血溅满了牢房的墙壁,然后再顺着墙壁滴落到地面上。 
    远处走廊里蜡烛的火焰还在突突地跳动。鲜艳的流动的红色在火焰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一幅舞台上巨大厚重的深红色幕布,在精彩的演出之后,缓缓地垂落。 
    桑格尔斯没有动。他凝视着地面上女子的尸体。那道深刻的刀口还在汩汩地冒出鲜血,像一道决堤的红色河流。 
    浪费了这么多血。 
    桑格尔斯轻轻舔了下嘴唇,然后又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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