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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王跃文梅次故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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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弄得老百姓对县里、乡里意见很大,都说上面是共产党,县里和乡里是国 
民党。李家坪乡在这个事情处理上也有问题,大前天,乡政府叫派出所将李远佑 
抓了,说他煽动群众闹事。这下可好,老百姓就闹到地区来了。'   朱怀镜脸 
色铁青,说:' 简直不象话!动不动就抓人,天下老百姓是抓得尽的?这李远佑 
动机也许是泄私愤,可人家的做法不犯着哪一条呀?国家政策,本来就是要让老 
百姓掌握的,他们倒好,抓人!这摆得上桌面吗?你说说,群众有什么具体要求? 

'   张在强说:' 群众的要求,说起来条条在理,但就是难办。马山县和 
李家坪乡都来了领导,克林同志和永泰同志正同他们一道在研究。群众的要求主 
要是三条,一是要求把负担在现有的水平上减少百分之二十。这个标准依据是什 
么,一时说不清,得做调查才能定。二是马上释放李远佑。对此乡里也有顾虑。 
我想他们的顾虑是抓人容易放人难。放了,就说明抓错了,乡里麻烦就大了。三 
是要求严惩凶手。说是李远佑被打伤了。县乡两级的领导都说,干部有干部的难 
处,他们这样做,方法上固然欠妥,但都是从工作出发。'   朱怀镜愤然道: 
' 既然群众说的条条在理,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什么叫方法欠妥?这叫违法行政! 
人民群众是当家作主的,不是我们的统治对象!我们是人民政府啊!'   朱怀 
镜站了起来,点上一支烟,踱来踱去。谁也不敢说话,都望着他。他的愤怒是真 
实的,没有一点惺惺作态的意思,但他还是感觉到身边人的惊诧,这才意识到自 
己刚才义愤得太过冠冕堂皇。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些,然后自言道:' 都 
这么捅娄子,地委不成抢险队了嘛!'   他叫赵一普接通缪明电话,' 缪书记 
吗? 

我是怀镜啊。关于马山群众上访的事,我想汇报一下个人想法。一是地委马 
上组织一个专门工作组,会同县乡两级,到李家坪乡去调查研究,求得一个群众 
认同的负担标准。同时要总结出一些经验,用以指导全区。二是无条件马上放人。 
他们自己干的事,自己擦屁股去,地委只要一个圆满的结果。三是要严肃查处酿 
成这次事态的责任人,要给必要的处分。我觉得很有必要在全区干部中进行一次 
作风整顿,切实改正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全市农业产业会议就要召开了,这些 
问题不处理好,会给地委添麻烦的。'   缪明说:' 我同意你的意见。我觉得 
应综合研究一下农民负担同县财政、乡镇财政的关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财政 
问题你是专家,请你多出些点子,下次地委专门研究一下。'   朱怀镜答道: 
' 我最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还不太成熟。国家正在考虑进行农村稅费体制改革, 
我觉得我们也要尽早研究这个事。到时候再向你汇报吧。'   这时,刘浩进来 
说:' 朱书记,都快一点钟了,是不是吃中饭?'   ' 今天本不想在你这里混 
饭吃的,但是我们回不去了,只好这样了。' 朱怀镜笑着对张在强说,' 在强, 
我今天就不客气了,不留你在这里吃饭,你得马上回去,帮着处理事情。我的三 
点意见,缪书记表示同意,你回去落实一下。你去爬墙也好,钻地洞也好,我都 
不管你了。'   张在强点头笑着,自嘲道:' 我们工作没做好,吃不上饭,活 
该活该。'   刘浩不敢弄得太繁琐,只吩咐下面做了几道下饭菜。吃得也不铺 
陈,只一会儿就吃完了。赵一普问:' 朱书记,你是不是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朱怀镜点头说:' 好吧,我想睡一觉。你们也找个地方,躺一下吧。'    
赵一普笑道:' 你休息吧,我们你别管。'   赵一普同杨冲一前一后,将朱怀 
镜送到房门口,没有进去。朱怀镜也不客气,就关了门。赵、杨二位是休息不成 
的,他们得回去打探打探,看看堵门的群众是不是散了。 

以朱怀镜对农民的了解,稍有承诺他们就会撤离。他们比很多人想像的要通 
情达理得多。所以朱怀镜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快三点钟了。他正想打赵一普 
电话,就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正是赵一普和杨冲。 

' 朱书记,是回机关吗?' 赵一普问。 

听赵一普这么一问,朱怀镜心里有数知道没有人堵门了,就说:' 回去吧。 

'   ' 休息好了吗?' 杨冲问。 

朱怀镜叹道:' 你说能休息好吗?我是寝食不安啊!'   赵一普摇头道: 
' 太辛苦了,领导也真不是人当的。'   地委机关大门又是一派庄严肃穆的样 
子了。迎面就有些干部冲着他的汽车微笑,其实他们根本看不清车里面的人。茶 
色太阳膜让领导们的轿车更加神秘了。这些干部有些他认得,有些是陌生的。但 
他们多半都微笑着。他们只要看清领导的车号,表情几乎都会变化。进办公室不 
久,舒天敲门进来,' 朱书记,文章我弄了一下,不知行不行,请您过目。不过 
我态度是认真的。'   ' 这么快?' 朱怀镜接过稿子,' 好吧,我看一下,过 
会儿再叫你。'   ' 那我走了?' 舒天笑着,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怕朱怀镜说 
他快,是讲他敷衍的意思,回头又说,' 我态度是认真的,晚上加班加点哩。' 
  朱怀镜也就微笑着说:' 好好,辛苦了。'   朱怀镜翻开稿子,眼睛不由 
得一亮。真是一笔好字!舒天把文章重新抄了一遍,说不定就将原稿动了大手术。 

原稿是打印件。除了群众信访件,朱怀镜现在很少看到手写材料了。没看文 
章,光是见了这么漂亮的字,感觉就好起来了。再细看下去,感觉是越来越好了。 
朱怀镜原来就是笔尖儿上讨吃的人,深谙文章三昧。这舒天用的也是原稿的素材, 
不过就是重新布局谋篇,稍作提炼,润色文字,文章就焕然一新了。可见这小伙 
子是个聪明人。朱怀镜很满意,但仍是签上' 请克林同志文字把关后打印'。这既 
是程序,也是尊重秘书长的意思。 

舒天接了电话,即刻就到了,红着脸,手忍不住在后脖子上抓着。能不能让 
朱怀镜满意,他心里毕竟没底。 

' 不错嘛。是头一回接触这种文章吗?坐吧。' 朱怀镜说。 

舒天坐下,手便不抓后脖子了,笑道:' 是头一回。上次去马山调研,我只 
分了一块材料,后来让缪书记一改,一个字都没剩下。我对企业情况不熟悉,用 
的是现成材料,生怕又是一个字都不行哩。'   朱怀镜说:' 不错不错,还是 
不错的。情况可以慢慢熟悉,要紧的是文字功夫。再努力些,你会很长进的。' 
  舒天笑笑,说:' 我修改这文章,也只是在文字上动了动,换换说法,内容 
还是现成的。我很担心朱书记批评我偷懒哩!'   ' 修改文章,能弄成这个样 
子,也不错了,又是头一回。' 朱怀镜嘴上却不想说得太过了。 

舒天笑道:' 记得我上大学时,哲学老师说了句幽默话,他说哲学嘛,就是 
用大家都不懂的语言,说大家都懂的道理。我改这篇文章,就有这个感觉。'   
 舒天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但朱怀镜对他印象很好,也就不计较,反倒觉得 
小伙子满有意思。便说:' 表面上看只是文字修改,其实是理性深化。不然,文 
章就没有高下之分,哲学也就是天下最无聊的学问了。'   正说着话,周克林 
进来了,像是有事要汇报。朱怀镜便将文章交给他,说:' 组织部那边以我名义 
写了篇文章,不行。我让小舒修改,其实等于重写了,我看还不错。你再把把关 
吧。还是你周秘书长手下有人才啊!'   周克林觉得很有面子,满脸是笑,' 
朱书记都满意的文章,还用得着我把关?小舒的确不错,我们调他,是经过严格 
考察的哩!'   舒天不好意思起来,忙说:' 哪里啊,我刚来不久,很多情况 
都不熟悉,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哩!'   周克林便又说:' 小伙子人也谦虚,又 
灵活。' 说着又抖抖手中材料,' 他这笔字也漂亮。字是文人衣冠啊。'   舒 
天怕自己老呆在这里不方便,就说:' 两位领导要研究工作吧?我就不打搅了。 

'   说罢就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从此以后,周克林就会更加高看舒天了。周克林也实在老练,明知舒天是朱 
怀镜推荐来的,却从不点破这一层。倘若日后舒天受到器重了,他周克林就乐得 
做了人情,朱怀镜也不会让人说什么闲话。所以大家含蓄着好些。 

周克林汇报了几件事就走了。朱怀镜心情很好,便打了舒畅电话,' 跟你说 
呀,舒天这小伙子很不错哩!我有意试试他,让他修改了一篇文章,真是化腐朽 
为神奇,将一篇要死不活的干瘪文章,弄得像模像样。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舒畅笑笑,说:' 他年轻,没经验,你不要太多表扬他。'   朱怀镜说: 
' 舒天真的不错。'   舒畅像是找不到话说,只道:' 谢谢你。'   朱怀镜 
顿了片刻,又问:' 那篇报道,你看见了吗?'   舒畅说:' 看见了。《梅次 
日报》和《荆都日报》都登了。'   ' 说你高贵、优雅、甜美哩。我就喜欢这 
句话。' 朱怀镜笑着。 

' 还说我是你的……' 舒畅没说下去。 

朱怀镜说:' 我不敢提这句话。怕冒犯了你,对不起。'   挂了电话,朱 
怀镜心里闷闷的。回家吃了晚饭,他独自呆在书房里。但愿今晚没人上门来,他 
很想一个人静静。他几乎怕守在家里了,每天都有人按响门铃,不是找他的就是 
找香妹的。香妹如今是财政局副局长了,找她的人也多。 

尹禹夫两口儿早就到了,一个在辅导琪琪功课,一个在带着红玉收拾家务。 

红玉是向洁乡下的隔房侄女,做事很活泛,人也不显土气。香妹倒是闲住了, 
坐在沙发里喝茶看电视。结婚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向洁总在那 
里说红玉,这也做得不好,那也做得不好,朱怀镜听着便有些烦。他倒是觉得红 
玉这孩子很不错的,向洁的唠叨听上去更像是做给谁看的。 

听得门铃声响,知道又有人来了。一听是四毛,也就放心了。四毛手里提着 
个大号旅行箱,望着朱怀镜笑。朱怀镜不说话,也不起身,顺手拿本书翻了起来。 

他尽量不同四毛多话,要说什么都由香妹说去。香妹将书房门关了,领着四 
毛去了阳台。香妹同四毛轻声说话,朱怀镜却听得很清楚。 

' 你今天把上次的帐结了,这次的下次取货时再结吧。' 香妹说。 

四毛说:' 是不是销多说结多少呢?'   香妹说:' 你进货是怎么付款的? 

人家也是寄销?你就当是进货嘛。'   四毛说:' 进货多是付现款,也有 
寄销的,过期销不了的,我可以退货。'   香妹笑笑说:' 我同你也成谈生意 
了。 

寄销的都是些大路货,我这里可都是些名烟名酒,而且绝对没假货。'    
四毛忙说:' 要说假货,有时我还真愿要些假货,进价低,赚头大。识货的人并 
不多。 

'   香妹有些生气了,说:' 你这么说,我这些货倒给你添麻烦了?'   
 四毛这才软了下来,' 好吧,那就一次结一次吧。实在碰上生意清淡的时候, 
就请姐姐宽限些。'   四毛走了,朱怀镜脸色很不好,说:' 你怎么这样?能 
赚几个钱?'   香妹说:' 送人也送不了这么多,何必放在这里生霉落灰呢? 
'   ' 我说这样不好,让人知道,把我们人都看小了。' 朱怀镜有些生气。 

香妹也有气了,说:' 这事你别管,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天塌下来,我一 
个人顶着。你怕我轻松?都得一件件清理了,生怕哪里又藏着钱呀什么的。'   
 见香妹边说边数钱,朱怀镜就埋头看书去了。香妹数完钱,就拿张报纸包了, 
也不说有多少,就出去了。朱怀镜略略估了一下,暗自吓了一跳。再一想,这些 
收入虽摆不上桌面,却都是人之常情,左右都说得过去。平时看着并不显眼,细 
细一算,数目也太大了。朱怀镜便有些如坐针毡了。可他的确不方便每天晚上为 
着这些烟呀酒呀同别人推来推去,倒显得很虚伪似的。 

过了会儿,香妹带着尹禹夫夫妇进来了。' 坐吧,坐吧。' 朱怀镜微笑着起 
身,招呼一声,仍旧坐下。 

' 怀镜,尹校长想同我们交换一下琪琪的情况。' 香妹说。 

见香妹的脸上似乎凝着一层霜,朱怀镜便猜想琪琪只怕哪里不好。便交代香 
妹,' 你同红玉说一声,有人打电话,就说我俩都不在家。' 回头问尹禹夫,' 
尹校长,琪琪这孩子在学校怎么样?'   尹禹夫说:' 这几天,我找他的几位 
任课老师了解了一下情况。总的说来,这孩子听话,不惹事,也没什么违纪表现。 

说实在的,就是太听话了。上课老老实实坐着,可就是精力不集中,有时发 
呆。 

老师提问,总要叫几遍他才反应过来。不知是忧郁,还是内向,他总不太与 
同学往来,碰上老师也不像别的同学一样打招呼。几乎很少听见他主动与同学说 
几句话。上午第二节课和下午上课,总是打瞌睡。'   听尹禹夫这么一说,朱 
怀镜眼睛也直了。尹禹夫见了,马上说:' 当然,这孩子人倒是聪明。我辅导他 
功课,就可以看出他上课是没听进去,但我单独同他讲,他接受也还快。我想, 
朱书记跟陈局长,得抽时间同他谈谈。还有,这孩子原来是这样吗?'   香妹 
说:' 琪琪小学时人还算活泼,就在最近一年多,好像就变了个人,在家也没什 
么话说,还总躲着我们。我原以为男孩子大了,总会有些变化的,没想到他越来 
越……唉! 

'   朱怀镜听着,心里很不好受。这一年多,他同香妹的关系一直僵着, 
难免苦了孩子。如今的孩子啊,比猴还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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