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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化蝶 第二部+(完结)-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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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允没有多说什么,为托娅穿上早已预定好的婚纱,又请了孟海涛和伊恋穿着伴娘伴郎的礼服,把公证处的人士带到医院来,在托娅的病床前举办了简单而庄重的婚礼。小小的钻戒套在托娅枯瘦的手指上时,孟海涛看到托娅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他还没来得及看得真切,陈允的唇已经吻在了那滴泪上,孟海涛连忙拉伊恋退了出去。

在病房外面,伊恋扑在墙壁上失声痛哭。孟海涛呆立了一秒,犹豫着走上前去,用掖下的拐杖支撑身体,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扳过伊恋的身体,让她趴在自己的肩上。

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够保护她的强健的师兄,但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刻,也许他的肩膀还能够给她一点点的安慰。

瘦骨嶙峋的肩膀让伊恋柔软的身子僵了一下,紧接着,熟悉的,干净安全的气息使她的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心地把脸埋在那干净的衬衫中间,泪水很快在孟海涛的肩头湿了一大片。

伊恋一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她的助手赶来把她接去片场,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哭,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她是在为托娅而哭,还是为了孟海涛的嶙嶙瘦骨而哭。她只知道他赶走了她,和别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结婚生子,春风得意。可是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得瘦成那个样子?很明显的,他不健康,不快乐,不幸福。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对于他,她曾经是有怨恨的,可是此时,她心中是满满的疼。虽然他伤害过她,可是她同样也有错。更何况,那个人是她的师兄,她从十三岁起就爱着的师兄啊!

第二天,她再回去看托娅的时候,她终于问起了孟海涛的近况。

托娅忍住爆裂般的疼痛,讲述了这两年来关于孟海涛的所有的故事。关于出走的咚咚,关于死去的飞扬,关于他不幸的婚姻和生活……伊恋仿佛看到,孟海涛被卷进命运之神安排的深不见低的黑洞,她看到他苦苦挣扎却不得解脱,只留下破碎成一地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揉碎了。

托娅伸出无力的手,握住伊恋柔软的小手。

伊恋瑟缩了一下。她突然很怕,如果托娅要她和师兄复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样答复生命之烛即将熄灭的托娅。

托娅的另一只手却从枕下摸出一大叠打印纸,封面上两个大字——《草原》。

“这是海涛的作品,本来是送给我告别舞台的礼物……只是,我怕是没有机会跳了。”托娅轻轻地说,幽深的眸子看着伊恋,“海涛曾经说过,你那么好的条件不跳舞实在太可惜了。这个舞剧,倾注了海涛和我很多的心血,就算到了天堂,我也希望看到你能跳着这支舞重新回到舞台……”

“托娅姐姐,你不会死的,你还会回到舞台上去……”伊恋哭得泣不成声。

托娅笑了,“我是草原的女儿,以后还是会回到宽阔的草原和辽阔的天空——就象你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你以后还会回到属于你的舞台……”

伊恋愣了,小嘴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这一生没有遗憾了啊……我十七岁从草原出来,跳着舞一直跳到了世界的舞台上。我遇到了爱我的人,还成为了他的妻子,我的人生已经是完整的了啊……”托娅看着伊恋,眼神却逐渐空洞,“我没有任何遗憾了。”

托娅异忽寻常的表情引起了伊恋的注意,她不禁轻声唤道:“托娅姐姐?”

托娅微笑着摇头,小声说:“伊恋,答应我,回到舞台上,好不好?”

伊恋不知道除了点头,她还能做什么。她握着托娅的手,忍住眼泪,拼命地点头。

“回答我好不好?我看不到你了……”托娅说。

肿瘤压迫视觉神经,使托娅的眼前失去了光明。癌细胞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着,托娅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短暂清醒的片刻,她把《草原》的脚本交给孟海涛,“我再不能跳了,让伊恋去……你们是最好的搭档,一定会成功……”托娅费力地说。

孟海涛的声音哽在喉头发不出来,他只能用力握住托娅的手,让托娅安心。

“还有我的舞蹈团……交给你……”托娅一样样安排后事,留给这个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弟弟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空间。

“姐姐,我知道你的苦心……我会努力……”孟海涛咽下酸楚的泪水,说道。

托娅欣慰地点头,陈允推门进来,一脸的深情和凝重。孟海涛默默地退出去,他知道,托娅最后的时刻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应该是属于她和陈允的。

当晚,托娅最后一次陷入昏迷。十天后,孟海涛亲自致电给在外地出外景的伊恋,托娅病逝。



第 24 章
托娅的葬礼很隆重,除了亲朋好友外,许多舞蹈界的同行都到场或者发来唁电悼念一代现代民族舞蹈艺术家。但是这些,对于托娅没有任何意义。

她苍老的双亲从内蒙古大草原赶来,把女儿的骨灰带回家去。孟海涛、伊恋陪着陈允以及两位老人回到了托娅出生长大的地方。

湛蓝的天空象是被水洗过一样,碧绿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一阵风吹过,远处的牛羊显得悠然自得。这就是托娅的家乡。辽阔的草原塑造了托娅热情爽朗的性格,高远的天空赋予她舞蹈的天赋。如今,她又被安葬在草原上,新起的坟包上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偶尔会有牛羊和美丽的牧羊女在她的身边经过。

孟海涛吃力地弯下腰,把一束亲手采到的野花放在托娅的坟前。草原上的野花竟是这班的绚丽多彩,就象托娅一样,热烈分明。

起身的时候,孟海涛一阵晕眩,几乎倒下去。伊恋连忙扶住他,心痛地看着他。

连日的紧张、劳累、悲痛,已经使孟海涛的身心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托娅的嘱托,他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颤抖的双手用力抓稳拐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他惨淡地一笑,小声说:“我没事。”

伊恋低下眼睛,松开扶着孟海涛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孟海涛挺直脊背。托娅去世以后,他和伊恋帮着料理后事,几乎是朝夕相处。却都是各忙各的,孟海涛照顾托娅的双亲,伊恋招待吊唁的来宾,除了偶尔传递一个关切的眼神,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对伊恋,孟海涛怀着深深的愧疚,使他觉得自己永远不配再拥有伊恋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况且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已经心如死水,他不再期待幸福的到来,只希望能够默默地守护着这个从小爱到大的师妹,能够看到她一直好好的,就足够了。

伊恋想着孟海涛这两年的经历,心象被针扎了一样的,让她痛得不能呼吸。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从来没有诅咒过他,她还是希望他好,可是他却把自己折磨得那样惨不忍睹。车祸以前的师兄,是青春飞扬的,就算是刚刚出车祸被截肢的师兄,也依然高贵得象个受了伤的王子。可是现在的师兄,疲惫,病弱,落魄,让她心疼得……不忍面对。

伊恋的新剧即将杀青,必须尽快赶回剧组去。孟海涛和陈允陪她到呼和浩特转机。经历了生死变故的伊恋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她含着泪拥抱孟海涛和陈允,告诉他们新剧杀青后她会立刻联系他们,大家一起为托娅做点事情。

飞机直入云霄,陈允若有所思地问孟海涛:“你和她……有进展么?”

孟海涛摇头,“咚咚离开了我,所以我回头去找伊伊,这样对她不公平——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子。”

陈允的心里一窒,托娅说的对,孟海涛这个傻瓜,原来他想的竟然是这些!“你知道的,事情不是这样,难道你敢说现在你对伊恋没有感情?”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谈感情。”孟海涛淡淡地说,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顿了一下,他转换话题,“不说这些了,托娅把她的舞蹈团交给了我,我有的忙了。你呢?什么时候回去,还是多陪托娅姐的父母几天?”

“托娅走了,我这个半子理应多陪老人一阵子。我跟医院请了长假,暂时不会回去。”陈允说。他是医生,早已看惯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他悲痛万分,却还是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抚托娅的双亲,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替她尽上一份孝心。

“托娅在天上,一定希望看到我们都好好的。”孟海涛说。

“我会的!你也要好好的,注意身体。”陈允十分坚定地说,把手搭在孟海涛的肩膀上。他又瘦了,掌下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肌肉的柔软和弹性,只有薄薄的皮肤包着冰冷的骨头。他——还是那么让人担心。

“笃、笃、笃……”拐杖接触木制的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孟海涛站在空旷的练功房里,阳光和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环绕着他。

孟海涛通知托娅舞蹈团上午10时开会,他却9点就到了会场。

宽大的练功房、实木的地板、落地的镜子,久违了的舞蹈气息。这样的舞蹈教室,曾经伴随了他二十年的岁月,如今,断腿之后的他再次站在这里,心情格外复杂。

孟海涛抬头,房间四周的落地镜映射出他的样子,他无可遁形。

既然这样,就接受这样的自己吧!在这样的舞蹈教室里,接下托娅交给他的接力棒,用残缺的身体托起他们共同的梦想。

托娅去世后的第一次会议,关系到舞蹈团的生死存亡和每个人的去与留。团员们不约而同地早到。孟海涛他们是认识的,至少曾经听说过芭蕾王子的盛名和那次夺走他艺术生命和健全身体的惨祸。然而真的见到这个有着不同寻常经历的男人,所有人还是大吃一惊。

他瘦而高,身材笔挺,于是就显得那唯一的腿极为修长,隐约显出昔日芭蕾王子优雅的线条。他的双腋下架着一对木头做的拐杖,双手因为过分用力地握着拐杖而凸现出道道青筋。他目光沉静,脸色苍白,英俊瘦削的,仿佛刀斧雕刻出来的面孔写满痛楚和坚强。

孟海涛站在场地中央,静静地看着大家三五结群,窃窃私语。他没有在意自己的独腿,站得笔直,修长的单腿稳定而从容。

等人到齐,他故意向后退了几步,让拐杖触地的笃笃声平息场内小小的混乱。屋子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现在我们开会。”孟海涛说道,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味道。

一个女孩子把墙角的一把椅子搬到孟海涛身前。孟海涛微笑着感谢她,并没有坐下。他需要看清楚他们,也让他们看清楚他,以后他们将朝夕相处,这种了解是必须的。

孟海涛简明地阐述了大家关心的三个问题:

第一,托娅去世后,舞蹈团不会关闭。以后将由他来负责日常的行政事物以及舞蹈的编排演出。虽然他是个残疾人,但是有着二十年的舞蹈演员经验,他自信他有能力胜任这个职务,和大家一起为舞蹈这个理想而努力

第二,所有的商业演出和日常排练都将按部就班地进行,想留下的同事都将继续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不想留下的,他会负责向其他艺术团体写推荐信。

第三,托娅的遗愿,大型现代芭蕾舞居《草原》即将投入排练。

孟海涛的发言简单明了,却扫除了大家心头的顾虑。托娅不在了,舞蹈团却依然存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高兴了。掌声先是三三两两地响起,即而连成一片。孟海涛不能象托娅那样,除了做他们的领导,还可以做他们的领舞,在台上为他们打气壮胆。可是他毕竟保住了托娅舞蹈团,使他们还有舞可跳。他们是真正热爱舞蹈的人,只要还有舞可跳,就意味着梦想没有破裂,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托娅生病前舞蹈团正在排练一些保留剧目,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全国巡演。孟海涛接手后,原有的排练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每个人各司其职,当天就进入了正式排练状态。孟海涛一整天都和演员们一起呆在练功房里,他们轻灵跳跃的舞姿让他羡慕,同时也深深感动,离开舞台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又能和最心爱的舞蹈在一起。

他曾经以为没有了腿就不能再舞蹈,甚至以为伊恋剪短了头发就是背叛舞蹈。做了10年的芭蕾舞王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对舞蹈的理解是多么的肤浅。只要有生命,就可以舞蹈。舞蹈不仅仅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更是一种生命存在形式。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知道,哪怕没有了腿,只要内心充满感情,依然可以和舞蹈在一起。内心澎湃的思想幻化成新的舞蹈,让更多的人实现舞台的梦想。并不是每个舞者都可以成为公主与王子,但是因为他的努力,可以使更多的人在舞台上实现属于他们的价值。

托娅的死,带走了那个悲观失意的孟海涛,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惨祸都不应当带走他对舞蹈的追求,只要有生命在,梦想就不应破灭,只是实现的形式发生了变化。

“谢谢你,姐姐。这是你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孟海涛的目光穿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外面湛蓝的天空上面,他相信托娅一定在那里微笑的注视着他。

五点钟排练结束。孟海涛目送最后一个同事离开练功房,才艰难地挪动拐杖,走出练功房,进入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与宽敞的练功房相比,办公室狭小而局促。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除了一个书架、一套办公桌椅和两个待客的小沙发外再也放不下更多的东西。演出收入是托娅舞蹈团唯一的经济来源,除去大家的工资和练功房昂贵的租金外所剩无几。很多的日子里,她都是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完成舞蹈团的日常行政工作。如今,孟海涛来到这里,也丝毫不觉得寒酸和委屈,只要是做内心热爱的事业,生活上的艰难实在不足挂齿。 

孟海涛把拐杖靠在书架上,坐进宽大而坚硬的藤木椅。粗糙不平的椅子表面硌得他的残腿钻心似的疼,却让他疲惫的精神迅速恢复了情形。他打开桌上的一摞文件夹。刚刚接手的工作,有许多东西都要熟悉了解。

夜里11点,孟海涛回家。孤独地乘着电梯到13楼,他累得几乎用了最后的力气打开家里的门。顾不上开灯,他把自己抛在冰冷的床上,让疲倦重重地包围自己。

晚上他叫了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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