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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迷神计-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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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态自若,比往日更加丰满白皙。而那男孩的皮肤却有些黑,形貌与唐蘅大异。
  “别误会,他是倾葵的儿子。——阿蘅见我们母子二人孤单,便收留了我们。”
  “反正我父亲也盼着我成亲,呵呵。”唐蘅淡笑,“一举两得。”
  
  不知为什么,一看见唐蘅,她忽然想起了子忻。
  她一直拒绝承认自己想念他。然而想念不请自来,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执着,以致于鹭川的忌日成了她一年中最盼望的一天。
  她一定要见到那把雏菊,那一年才能过得安稳。
  这种想法没来由、很荒唐,却开始日夜地折磨起她来。
  
  第六年的忌日她提前一天赶到了青岭。
  坟地已被一片荒草埋没,狼迹纵横,狐穴四布。她拿着把小锄,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收拾起来:拔掉杂草,清洗墓碑,拾回砖块,将塌陷的坟头重新磊起。然后,她点起香火,将一把鲜艳夺目的雏菊插进花瓶里。
  她深深地怀念着一个人,同时又在等待另一个。直到死后,鹭川还在帮她。他的墓地,成了她唯一可能见到子忻的地方。
  夏夜的山谷格外宁静。她幕天席地,躺在坟边。夜空星辰森冷,闪烁着孤独光芒。到了夜半,能听见蝙蝠从头顶迅疾地掠过,在半空中打个急转,冲向山崖。
  她望着坟前香头的三只红点,默默地祈祷。
  从夜半等到清晨,又从清晨等到黄昏,树林中的每一次响动都让她激动。
  等她明白过来,那只不过是风吹木叶的声音。
  没有雏菊,也没有子忻。
  她以为他车马不顺,耽搁了。便到初安镇找了家客栈一口气住了十天。
  每日清晨,她都在坟边守候。
  子忻还是没有出现。
  她在坟头留下了一个牛皮小袋,里面写上自己的住址,请子忻见信后一定来找她。然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嘉庆。
  
  接下的日子里,她幻想夜半会突然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从未出现。
  三个月过去了,没有子忻的任何消息。
  也许子忻收到了那封信,却根本不想见她。也许他已在某地安家落户,不再游荡。也许他已找了自己的所爱,娶妻生子……
  也许,无数的也许。
  ……也许他出了什么事,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她开始生活在越来越多的可能当中,被无数的可能折磨着。
  
  那一年格外漫长。
  她开始拼命地吃东西,变得越来越胖。到了年终,所有衣服都不能穿了。
  她埋首于生意,将自己弄得很忙碌。她挣了很多钱,又胡乱地花钱。
  快到新年的时候,她决定不再想子忻这件事,打算将他永远地忘掉。她不能让这个根本找不到的人耽误了自己,更不能让这种没有着落的思念凭空旋转。
  她还要生活,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的脑子不能时时出神,夜夜发胀。
  忘掉他吧!如果鹭川能爱,她也能忘!
  不是么?她是个勇敢的女人,绝不会为无所寄托的情感耗尽此生。
  下定决心之后,她感到一阵轻松。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摆布不了一件事,她便摆布自己的脑子。想法总比生活更容易翻转。为什么一定要是子忻呢?他性情孤僻、脾气古怪、身体孱弱、一穷二白。苏家若是知道她嫁了这样一个男人,不笑死她才怪!毕竟她也是名门的千金。她决定新年过后便去联络那位古董界的同行。逃婚之后那人居然大度地和她保持着君子之交,仍然时时来看望她,每个新年都送礼物。他们仍然是好友,在生意上仍然互有往来。记得有一次,为了一笔让自己的小店生死存亡的买卖,她厚颜无耻地找过这个人,要他帮忙:“仁义不成生意在嘛!”
  “你还肯嫁给我么?”那人也不死心。
  “不。”她断然拒绝。
  “好吧。”他长吁短叹,还是尽力帮了她。
  她一直觉得这人不坏,为了那一次,就更感激他了。
  无论怕与不怕,她一定要再试一次。
  
  下定决心之后,她给唐蘅写了一封信,寒暄之后她请求他给自己再做一套嫁衣,因为这一年,她“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且向他保证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次嫁衣。
  接到信后,唐蘅突然跑来看她。
  那是个大年初三。唐蘅说,他们有几年不见,他得亲自过来量一下她的尺寸。
  她一向对唐蘅无所隐瞒,于是对他讲了自己的烦恼。
  听了之后唐蘅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怎么知道他的下落?”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她张口结舌:“你?……你知道?”
  “我虽然不知道,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谁一定知道?”
  “他父亲。”
  
  她这才知道子忻的父亲就是慕容无风,闻名天下的神医。云梦谷富可敌国,他既是神医的衣钵传人,也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情由兴奋转成了沮丧。
  她不愿意知道他的身份,宁可相信自己爱着的那个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郎中。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郎中。”唐蘅道,“据我所知,除了江湖郎中,子忻没干过别的职业。”
  “可是,我若去见他,他还会记得我么?”苏风沂叹了口气,“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难说,”唐蘅一个劲儿地摇头,“若是去年你去见他,只怕他还认得出来。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我见了,也要认上半天。”
  她苦笑着打量着自己。
  镜中的她胖了足足三圈,脸又大又圆,厚眼皮,双下巴,走起路来气喘吁吁,戴上围裙活像一个厨房里干活的大嫂。
  
  风雪中她来到神农镇,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进云梦谷。
  六年过去了,她与这个人毫无联系,不知生死。就算要见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何况,就算找到了子忻又该怎样?嫁给他么?逃了那么多次婚之后,她能面对子忻么?她能保证在嫁给他的那一天不再逃走么?
  还有,子忻还记得她么?还会喜欢她么?
  毕竟,子忻从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她啊。
  好吧,苏风沂,你又自做多情了。她对自己暗笑。
  所以,好不易来到云梦谷的门口,她想了又想,对着大门长叹一声,吩咐车夫掉头而去。
  她在神农镇里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在饭馆里吃饭时忽然想到,既然神医慕容这么有名,就在这镇子里打听子忻的下落怕也不难。她叫住了小二,向他询问。
  “姑娘问的是慕容先生的公子啊,知道知道。以前他一直在外游荡,去年忽然受了伤,所以回谷住了半年。”
  她这才知道这几年子忻一直在西北丁将军的手下做医官。在一次战事中左臂为流矢所伤,因军中只有他一位大夫,医务繁忙,无暇护理,致使创口炎症并发,延及全身。丁将军见他病势沉重,痊愈无望,便派一队人马千里迢迢将他送回了云梦谷。虽在父亲悉心的照料下渐渐康复,子忻的左臂却因经脉受伤,治疗延迟,留下遗症,至今举动麻木,甚不灵便。据说,病前子忻一直用这只手拿脉,受伤之后,他已无法替人手术。
  “这位公子脾气甚是古怪,自十六岁出谷做起了郎中,便从没要过他父亲一分钱,到现在也是这样。”小二道。
  “那他……还住在谷里么?”
  “身子一好就搬出来了。他住在另一个镇子里。你说怪不怪,他既不行医,也不开馆授徒。竟跑到寺庙里以替人抄经为生。一千字才挣五个铜板,竟还抄得乐此不疲。那寺里的方丈说,他写得一手清秀的灵飞小楷,交回去的稿子从无错字。有一回有人发现他漏抄了一个字,便跟他说算了没关系,补一个字在旁边就可以了。他竟不依,将稿子讨回来工工整整地重抄了一遍。连方丈都说,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给这么少的工钱,还干得这么一丝不苟。”
  “可是,这么一点钱他够生活么?”脑子里一浮出子忻那张苍白顽固的脸,苏风沂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宁肯饿死也要将原则坚持到底——不禁急出一脑门的冷汗来。
  “他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加一个条凳,终日都吃便宜的面条。连他父亲看了都难过。唉,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他家那么有钱……他犯得着吃这份苦么?”
  她讶然。
  子忻还是子忻。他什么也没有变,还是那么令人费解。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个镇子里?”她终于问道。
  “不知道。”小二摇了摇头,见她大失所望,又道,“我替你打听一下。”
  他到后堂走了一圈,回来告诉她:“是东塘镇。”
  她心中猛然一震,忽然抛下杯子,跳上马,急驰而去。
  
  天地间飘着无边无际的大雪。那条道路她十二年前曾经走过,如今大雪中却变得彻底陌生。
  有好几次她怀疑自己走入岔道,正在走向某个陌生的村落。
  路上行人稀少,马蹄奔驰在雪中,溅起串串雪花。黄昏时分,风雪中的小镇如此安谧。澄黄的灯火梦寐般闪烁着,炊烟弥漫,搅乱了漫天的雪气。
  北风卷地,严寒刺骨,青石小道已被积雪埋没。勤快的小贩仍在道旁兜售担子里的最后一把青菜,米袋里的最后一斗米。他用颤抖的嗓音吆喝着。不时地将红肿的双手放到口边,用自己的呼吸取暖。
  她沿着街边的招牌一路看过去,它们大小一致、毫无特点,她无法确信哪一间铺子是十二年前她们相遇的地方。
  最后她只好随便敲了一间铺子的门,打算向主人询问子忻的住处。
  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怔住!
  她看见了子忻!
  子忻也愣了愣,既而向她微微一笑。
  她顿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变了很多,子忻只怕已不认得门前的这个大胖子女人了。刚要张口,子忻却抢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风沂。”
  “我……我……你好。”
  “外面很冷,进来坐。”他将门拉开一角,等她走进屋内,便将门轻轻合上。
  那果然是间很小的屋子,除了最简单必用的几件家俱之外,一无所有。可是房子却收拾得很干净,当中一个取暖的火盆,炭火微温,薄薄的窗纸挡不住室外的寒气,他披着一件陈旧的皮袍,手指冻得发青。
  他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却无法递给她。因为他一只手受了伤,另一只手必须扶着手杖。
  看得出他很尴尬,她淡淡一笑,从桌上端起茶杯,轻轻地呡了一口。
  “我担心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容易被他的脸,被脸上那双遥远而深挚的目光打动。
  “怎么会呢?”他凝视着她道,“我永远认得你。”
  脸无端地又红了,她握着茶杯,低头不语。
  他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拾起一个竹筐,道:“你先坐着,我出去买些炭回来。——屋里太冷。”
  她连忙站起来,抢过竹筐,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外面下着大雪……”
  “我刚从外面进来。”
  “好吧。”
  他走到门边坐下来,拿出一双靴子正打算换上。他的左手很不灵便,穿了半天才穿上一只,她跪下身来,推开他的手,道:“我来吧。”
  说罢,不由分说地替他穿上了另一只靴子。
  他想说“多谢”,又觉得生分,话到了嘴边,没说出口。
  出门走在雪地里,他忽然挽住她冰冷的手,问道:“风沂,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
  “上马吧,地上很滑。”她牵着马对他道。
  “不不不,”他立即想起了小湄,此生此世,他绝不再让女人替他牵马了,“集市离这里不远,走着去就可以了。”
  她只好陪着他一起走到集市。
  在路上他一直默默地牵着她的手。她感到他受了伤的左手没有以往那样有力,却仍然温暖,她甚至感到他牵手的样子很无辜,很依赖,像个小孩。子忻还是那样消瘦,却固执地走在前面,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
  找到一家炭铺,他忽然问:“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她生气地停住脚,恶狠狠地盯着他。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解释,“如果你住得短,我就买好一些的炭,少些烟气。如果你住得长,我只好买一般的了。——我的银子不多。”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懊恼,怎么一张口就又把她得罪了呢。
  苏风沂道:“我住得长,但我也不要烟气。”
  子忻看着她,叹气:“风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难伺候。”
  她一下子又跳了起来:“我一点也不难伺候,你才难伺候,你最难伺候了!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小心,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幸亏还留下一条命,不然……不然……我岂不是要到阴曹地府才能找到你?”
  他赶紧闭嘴,用手中的银子买了最好的炭。由着苏风沂抱着沉淀淀的炭篓子跟着他往回走。
  添了炭,火盆的火旺起来,屋子也跟着暖和过来。
  环堵萧然,想他生活如此清苦,她不禁有些伤感。
  两人默然无言,对视良久。
  憧憧的烛影中,她忽然压低嗓门,悄悄地问道:“子忻,你还见过竹殷么?”
  他摇摇头:“没有。”
  的确没有。自他与苏风沂分手的那一天起,竹殷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不必这么惩罚自己,”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手猛地一抖,道:“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唐蘅告诉过我小湄的事。”
  他不安地看着她,眼中忽现痛苦之色:“不,是我杀了她!……我不该约她出来,我不该学骑马,我不该粗心大意丢失了手杖,——是我害了她,是我杀了她!她还那么小,才十一岁……”
  闭上双眼他又看见了小湄,听见了那天的雷声。她倒在地上,黑色的血从脑后蔓延开来……她瞪着大眼看着他,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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