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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寐语者-帝王业(上)-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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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闭上眼,泪流满面,“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太多,我还能留住的,只剩哥哥和你了。”
  我缓缓覆上他的手,“子澹,请你,不要让我再失去一个亲人。”
  咬牙,挣开他的怀抱,我决然奔出殿门,再不回头。 

第四部 铁血江山 






 


 


姻约尽 





  受俘入京的江南宗室,谋反罪证确凿者,立即赐死,家眷或流放边荒,或贬入教坊;罪证不足者及一干从犯,押入天牢,严刑拷打,或畏刑招供,或含恨自尽。不出两月,昔日金枝玉叶尽皆零落尘泥,凋敝殆尽。
  越郡最早奏报天降祥瑞,称北面有龙云升腾,霞光蔽日;随即天下州郡纷纷上表,或说天现异象,双日同悬中天;或说白虎出南山,化为紫芒冲宵而去;更有称神龟出洛水,衔书报天机……京城街坊市井间,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一首民谣,最脍炙人口的一句是,“酟酌尽,双烛倾”。看似一句普通的宴饮谣,却有人附会说,酟酌二字,谐音天祚,而双即是二,烛谐音主,这一句暗含的寓义,便是“天祚尽,历二主而倾”。
  此言一出,街头巷尾皆争相传诵此句,连宫中也有人私下议论不已。
  各州郡奏报祥瑞的折子,萧綦一概不置可否,对于市井谚谣也只作不知,越发令朝臣们摸不透他的心思,暗自揣测,不敢轻言妄议。
  世人皆知,如今幼帝病弱,常年幽居深宫,皇室根脉殆尽,仅剩贤王一人堪继帝位。
  
  抚云轩里,落叶洒金。
  我与哥哥正对弈博杀得不亦乐乎,萧綦虽不擅此道,也含笑立于一旁,观棋不语。
  此局由哥哥执黑错小目开局,初时哥哥四下抢占实地,此后频频长考。我则步步为营,似退实进,至中盘时故意卖个破绽,引哥哥一路快攻,贸然出动中腹几枚孤子,结果越陷越多,中腹大龙苦活之后,上面小龙反被我斩杀。
  “好手段,杀得好!”萧綦抚掌大笑。
  哥哥苦思半晌,执了子正待落下,听得萧綦此语,复又缩手,闷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笑着反诘,“落子有悔是小人。”
  哥哥缩到一半地手僵在那里,瞪我一眼,只得原处落子。
  以萧綦的棋道,也看出哥哥这一步是自寻死路,他笑声一顿,与我对视,双双大笑。
  一片落叶轻旋着扑入轩内,恰恰飘落在榧木棋盘上,金黄落叶、玛瑙棋子与古木纹理相映,端的古雅好看。
  “罢了,罢了!”哥哥索性推盘认输,大叹一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如今敢这样与萧綦说笑的人,只怕除了我,就只有哥哥了。
  他二人,论性情出身,都有天壤之别,原本各抱了成见,哥哥以萧綦为草莽,萧綦视哥哥为纨绔。如今放下成见,走到一处,才知彼此都是性情中人。在朝在私,一番相处下来,居然颇为投缘,大有知己之意。
  
  难得今日他二人都有闲暇,正笑谑间,一名内侍躬身而入,“启禀王爷,冠威侯在殿外求见。”
  萧綦敛去笑意,略一皱眉,顿时与方才不羁长笑的样子判若两人,眉宇间不怒自威。
  “这胡光烈,还在纠缠不休么?”我笑着摇头。
  “你们且消遣着,我去瞧瞧胡疯子又发什么疯癫。”萧綦亦笑,朝哥哥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哥哥把玩着一枚玛瑙棋子,忽敛了笑容,淡淡问我,“为何偏偏是这胡氏?”
  “胡氏有何不妥?”我抬眸看向哥哥。
  “将门之中,也不是挑不出娟雅淑女,这个胡氏年纪轻轻,听说性情十分泼辣,如何能与子澹匹配,你这不是乱点鸳鸯么?”哥哥蹙起秀扬的眉梢,侧面看去十足俊雅,更令我想起了子澹郁郁蹙眉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刺痛。
  自从那夜之后,他以养病为名,既不上朝也不入宫,终日在贤王府闭门不出。
  我也再未踏入贤王府一步。
  倒是萧綦亲自去过贤王府探望过他,那日我恰染了风寒,借此称病不肯同去,萧綦也并未坚持,回来只淡淡说,子澹气色已见大好。
  好在还有哥哥不时出入贤王府,受我之托,送去子澹喜欢的诗书古画和滋补珍品,只是绝口不提是我所托。听哥哥说,子澹如今十分淡泊,虽少言寡欢,却已不再酗酒,也肯用医服药了。只是哥哥身为宰辅,公务日渐繁忙,也不能时常陪伴子澹。
  让他这样孤单度日,总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有个女子在身边照拂才好。
  连日来,我加紧选秀,但凡待嫁的名门淑媛与将门之女,都寻了个遍。
  按萧綦的意思,他希望子澹能选立将门之女为妃,以皇叔身份为表率,打破世家与庶族武人通婚的隔阂,借此让相互敌视的两方融合共处。
  其实,我与萧綦的婚姻,原本是最早打破世庶之隔,当年也曾轰动一时。
  我以郡主身份嫁入将门,曾被京中豪族看作王氏的羞耻和笑话。
  现如今,时移世易,我这豫章王妃的身份,不知妒煞了多少世家亲贵,只恨当年视短识浅。
  原本我并不愿意选立将门之女,只是面上需得敷衍萧綦,便随意点了几名新晋贵胄之家的少女入宫待选。未曾想到,其中一名女子竟让我刮目相看。
  “你并未见过胡氏,怎知她就一定不好,所谓泼辣,未见得是坏处呢。”我低笑,拈起那片枯叶信手把玩,“你看这木藤,种在细弱小树旁,自然难成良木,若种在参天大树之侧,便能伸展入云霄。”
  哥哥神色一动,似有所了悟,“不错……子澹若是弱柳,萧綦便是巨树,你这棵藤蔓所幸没有错托了终身。这世间事,真是福兮祸兮,无从预料。”
  我垂眸,幽幽一叹,“只怕子澹连弱柳也不及,倒似一株枯藤啊。”
  哥哥默然片刻,忽而讶然一惊,扬眉问道,“莫非,你选的胡氏,倒是他的良木?”
  ——谁是谁的良木,谁又可依托终生,只怕世上无人说得清楚。
  我哑然苦笑,无法回答哥哥这个问题。
  天地造化,各有各的缘法,我不是神,如何能左右他的命运。
  
  这桩婚事,不仅哥哥置疑,连胡光烈也不肯将他幼妹嫁入皇家,为此不惜忤逆萧綦,三番五次地闹腾。这粗豪汉子倒是真心疼爱他那年少的妹妹,正如当年哥哥疼惜我一般。
  若不是亲眼见了那胡瑶,我绝想不到胡光烈会有这样一个光艳可人的妹妹。
  这女孩儿年纪虽小,却全然没有一般小女儿的娇纵之态,更没有名门淑媛的柔弱,言行举止反倒透出一派磊落率真,隐隐有英爽之气。
  那日见她红衫似火,俏生生走上前来,芙蓉素颜,朝我绽开明媚笑容,就像初夏的阳光骤然照亮——有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再深浓的阴霾,都会退散吧。
  哥哥听我将选立胡瑶的因由从头说来,也不由会心微笑。
  “只是,假若这女孩儿另有心上人,那岂非弄巧成拙?”哥哥犹有些忐忑。
  我抿唇一笑,“你说的,那是顾采薇吧。”
  哥哥一怔,挑眉睨着我笑,“什么时候,你也肯如此贤良地为摄政王打算就好了。”
  “休想。”我干脆地应回去,“你是你,他是他。”
  “同样是男人,有何不同?”哥哥奇道。
  我默然,咬了唇,凝眸望向他,“哥哥,这么多女子当中,可有哪一个,在你心中胜过任何人,即便天荒地老,世间也只她最好?”
  哥哥想了片刻,茫然摇头,“每个女子都很好,我待她们每一个都是真心,也都是相同的,分不出谁是最好。”
  “这就是差别。”我微微一笑,“你有真心,却没有全心。如果有一天,某个女子让你全心相待了,你也会想要她的一心一意,哪怕少一分都不行。”
  哥哥怔怔望了满庭木叶纷飞,半晌才回过头来,罕有的认真沉静,“那样子喜欢一个人,岂不是太容易疲惫?”
  我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竟不知如何作答。
  “你我的婚姻娶嫁,都由不得自己心意,与其作茧自缚,倒不如及时行乐。”哥哥勾起薄唇,又是慵懒如常的笑,语意中却有了几分怅然。
  不经意间,我记起了那夜,为他不辞风露立中宵的痴心女子,“那你为何独独辜负了顾采薇一片痴心?”
  提及顾采薇,哥哥敛了笑意,缓缓摇头,“你不觉得,采薇的性子和你有些相似么?”
  经他一说,我恍然,难怪从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异常熟悉。
  “这丫头也是个痴人,看似柔弱,却刚烈不输男儿。”哥哥叹息,“让她跟了我也是伤心,倒不如及早死心的好。”
  
  当着哥哥的面,我没有说出让胡瑶嫁给子澹的另一层用意。
  萧綦眼下虽不会为难子澹,我却无法预料,此后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世事无常,子澹又是这样不通世务的性子,一味沉溺于过往,照此下去,我总担心他迟早会给自己惹来祸端。仅凭我一个人周旋,未必护得了他——若涉及大事,以萧綦的性情,真的翻起脸来,哪里还会顾忌我的这点私念。
  若是他二人陷入势不两立之境,扪心自问,我终究是要站到萧綦身边的。
  子澹已是一无所有,若连我也不能庇护他时,唯一可倚靠的只有妻族的势力了。
  胡光烈是萧綦麾下爱将,多年来追随他出生入死,立下彪炳战功,深得萧綦倚重信赖。
  胡瑶是他最疼惜的妹妹,一旦嫁与子澹,无异于让他成为子澹的保护人,纵然他万般不愿,也总要顾忌妹妹的终身;反之,将胡瑶立为贤王正妃,对于出身寒微的胡家,也是莫大的荣耀恩惠。
  胡瑶虽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却是个识大体的女子,这门婚事已然没有反对的余地,由得她哥哥再闹下去,无非自损颜面,倒不如坦然接受。对她而言,这至少不是什么坏姻缘——贤王美名,天下皆知,能够嫁给子澹,不知是多少闺阁少女的梦想。
  贤王册妃大典择吉举行。
  大婚场面盛况空前,京中万人空巷,争睹皇家风华。
  贤王府喜红灿金,一草一木都似染上了浓浓喜色。
  喜堂之上,萧綦主婚,百官临贺。
  我牵引了新娘,缓缓踏上红毡,一路将她领到子澹身边。
  入目喜红,刺得我双眼微微涩痛,远远的,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
  也或许,只是我不想看见。
  
  子澹大婚后,很多琐事也随之尘埃落定,宫廷里似乎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天气一冷,我照例又是时病时好,终日静养,越发懒于动弹。
  今日难得天色晴好,我让人带了靖儿过来。
  靖儿两岁了,早已经到了会走路说话的年龄,却依然没有丝毫起色。
  我叹口气,心绪烦扰,屏退了左右,只抱了靖儿信步走出连廊。
  “天祚尽,历二帝而倾”——我终于明白,民间市井流传的那首宴谣,不是没有深意的。
  朝堂上那么多眼睛在看着,那么多耳朵在听着,早晚会有人发现小皇帝痴呆的秘密,他不能永远躲在垂帘背后,做一个无声无息的木偶。
  随着萧綦一步步接近帝位,靖儿存在的价值,越来越小了,也该到了他退场的时候。
  那首谚谣,是再明白不过的暗示。
  萧綦的筹划缜密无比,这一切都在他操纵之中。
  从痴呆的小皇帝手上夺走帝位虽然易如反掌,却不是名正言顺,明面上还欠了一份冠冕堂皇,水到渠成。这就像,我和哥哥的那盘棋,一味进逼反落了下乘,到了这份火候上,反而要欲扬反抑,以退为进。弄权之术与王霸之道,历来是缺一不可。
  靖儿只是当年不得已的傀儡,如今子澹已被削去了全部羽翼,也就成了最好用的棋子。
  只是废黜靖儿,拥立子澹之后,萧綦如何还能继续摄政……我猜不透他的用意,也越发不愿去猜。他离帝位每近一步,就意味着又一次屠戮或倾覆。
  靖儿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或许离开这皇宫,对他也是一件幸事。
  我抱了这孩子,坐在苑中默默出神,初冬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这一刻宁静安恬,仿佛远离了帝王家的纷争苦难,俨然一对平凡人家的母子。
  肩头忽暖,一领雀绒羽纱披风搭在身上。
  萧綦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浓眉微蹙,深深看我。 





 
萧綦的目光深凉,每次看见我与靖儿在一起,他总是这样的神色。
  我心里一沉,垂下目光,侧首看了看亭外的阿越,她立时上前,悄然抱了孩子退下。
  冬日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我抬眸,看见他冷峻如削的侧面被笼上淡淡光晕,几乎不可直视。
  “我说过的话,你是又忘了,还是从来不想记住?”
  我无言以对,黯然垂眸。
  他迫住我目光,“总是如此心软,最终伤到的是你自己。”
  他说的没错,我不该对靖儿存有太多怜惜眷顾,他迟早要离开我身边,这一天不会远了。
  阳光照在他玄黑锦袍下摆,金绣纹龙张牙舞爪,似欲活过来一般。
  “废立之事,关系重大,你果真决定了么?”我淡淡开口,却没有勇气转头看他。
  久久沉默,他没有回答。
  我转身,对上他深邃目光,仿佛瞬间将我洞穿。
  夕阳西沉,晚风带了微微寒意,掠起他广袖翻飞。
  他忽而笑了,“阿妩,我曾说过陪你看江南杏花烟雨,记得么?”
  江南杏花烟雨……我怎会不记得,在宁朔城外,他说要陪我看尽海天一色、大漠长风、杏花烟雨,年年仲春,看着宫墙内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都会想起他当日的话。
  “我以为你早已忘了。”我望进他眸中,无尽怅然,却又甜蜜。
  然而,此时此地,他忽然提及江南之约,我心中却是蓦的一突。
  “等这个冬天过去,我们就去江南。”萧綦凝视我,薄削的唇边有一抹极淡的笑意掠过。
  怔怔望了他,我咬唇,不敢相信心头一掠而过的猜想,“离开京城?”
  “不错。”他微微一笑,“也是时候还政了,等子澹登基,我们就离开京城,远游江南。”
  我僵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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