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凌横塘一怔，抬头看眼端木秀峰，才道：“也……好！”
“权党乱政，有志之土纷纷落马惨遭荼毒。大明朝走到这一步，我等读书人还有何所求？”瞧着凌横塘走出狱室的身影，周景文缓缓说道。
有何所求？端木秀峰感到悲哀。这句甚是耳熟的话令他想起李贽。在狱中用剃刀割断自己喉咙的李贽，狱卒问他“痛否”，他回答“不痛”。还说了句“七十老翁何所求”。那时候的东林党正意气风发，把非名教所能羁络的李贽学说视为眼中刺，异端之渊薮。是痛加挞阀的对象。于是本该出狱返乡的李贽宁愿以死来血诉东林党人对自己的迫害。“与其死于假道学之手，宁死于妇人之手”，李贽最终虽没死于妇人之手，但也是死在了自己一把剃刀下面。
不过匆匆数十年，而今东林党人也走到了被痛打落马的地步。争来争去，家国内有党派纷争，外有强敌伺机而动。“如人家方有大盗，而妻妾仍在争床第间事。”这党争，不正是妻妾间的床第之争吗？端木秀峰微微一哂，又蓦地心寒，想到了端木山庄，兄弟们之间的争执，岂不是如此？
“而进得狱内后，方知自己最挂念的不是以身殉义，而是家小。”周景文的眼睛渐渐迷离惆怅，“女儿女婿可曾和睦？横塘是否安然？最放心下不的就是横塘了，这孩子性子和她……一样。在狱中我最担心便是她会不顾一切跑来京城……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若她有三长两短，我对不住她故去的……唉，身若漂萍孤雁失群。我本想给她一个家，一个有娘，有爷，有亲人的家。而今却做不到了。”
这话总有不对劲不合理处，但端木秀峰却捉摸不到到底哪里不对，只是模糊的感触。
“我也如横塘一般称您为‘祖父’吧。”端木秀峰冷冷道说，“既答应横塘要好好活下去，您就该撑到出狱那一天为止，为何祖父要言称‘做不到给予横塘有亲人的家’这些绝望之念。”
周景文微咳几声，咳声中带重浊痰音，又弥慢着血腥味儿，“你……不该带她来这儿的。京中之势，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孩子，你的身后是整个端木山庄。一个泱泱大族，为我一个将死之人，背上风险不值得！华堂他既肯放你前来助横塘一臂之力，可见他仍不能做到“无情”二字啊！横塘也不值得，她若为了我遇到险情，就算是九泉之下我也难瞑目。”
一阵惭愧，端木秀峰脸显赧色。以周景文的立场，能在瞬息之间念及端木山庄的安危，实属不易。整个端木山庄的人，包括自己都做不到这境界。大多人只顾自己安危，哪有先念及他人的理儿？——刹那之间，他能感触到凌横塘一意救亲的心底之弦。这样的人，他不该死去！
“您放心，横塘她绝不会遇到任何险情的。”他说。
周景文眸子灰暗，但不混浊，甚至隐隐内蕴光华，形成奇异的神采。他电转的眸光掠过端木秀峰，竟隐隐带上层笑意：“横塘如何？”
端木秀峰修眉微扬，点头道：“很好！”
“喜欢她吗？”
“是！”端木秀峰几乎不假思索回答。
“那就照顾她一辈子罢。”周景文也微微点头道。
“可以。”端木秀峰目不转瞬瞧着周景文，心中泛起一丝惊疑之感，不知不觉却想到了梅卿姑妈。当初就是因为得不到周景文首肯，所以才会酿成梅卿姑姑抱灵发嫁的凄惨下场。当初迂腐的周景文今天出此通透之语，是狱中生涯改变了他的观感，还是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
“秀峰亦求祖父一件事！”端木秀峰道：“这几日好好养伤，我定想法子救你出诏狱！以成全横塘尽孝之心。”
周景文眼中俱是一片震惊之色，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让他叫凌横塘进来。
事实上，端木秀峰那句“救你出狱”滑出口后便后悔了。与周景文只相交数语，便已领会其人之睿智之处，与先前印象中“迂直”相去甚远。他既以成全他人安危为念，自己的相救之言岂非是让他蹈上死路的根本要害！
自己怎会如此的不知三思而后行呢！一到要紧时刻便意气行事，唉唉！
“横塘，你去看看你姑姑，我前几天梦到她不是很好。我非常挂着她，你代我去瞧她。回来再来京城看我，以免让我牵挂……放心……我在牢中不再与人争气斗志。等到大赦之时，便出来返乡，与你姑、你母等隐至乡间，不再过问一切政事……”
掩上狱门时，端木秀峰听到周景文淡淡安抚凌横塘。无论是刚才托孙之嘱，还是此刻引诱凌横塘离开京城的言辞，都像是临终遗言。“何所求？何所求？”周景文以萌死志多时矣！只怕凌横塘前脚离开京城，后脚他便死于狱中也未可知。也或者是，害怕自己有所妄动，他近日便赴死以求太平亦或有可能。而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估了周景文，当初他以为他耿介过头，会因为走了权臣门路而羞愤；而就在今晨，他还在担心，他心志已到尽头，只因心事未了才苟且至今。唯有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周景文固然是因为挂念家人而苟活于人世，但却更会因为全他人之安危而慨然赴死。
面对这一切，他——端木秀峰，是该有所行动呢？还是听凭自然？刚才他已说错一句话，但接下去的路嘴，他该怎么走？
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第四十二章节 遇害
（起8N点8N中8N文8N网更新时间：2006…5…21 17：40：00 本章字数：4658）
那个人形容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脸面，黑黢黢的身影。他似乎冷笑：“看你还敢骂不。”
躺在地上的人，缩成一团黑影，蜡黄的脸，满嘴的鲜血；凹陷的牙床，塌瘪的下颚。齿间犹自痛骂不休：“阉人乱政……目不识丁者乱我大明……”
“再挖。”站着的人咬牙切齿。
似乎有许多黑影的人一拥而上，手持铁锥围住了地上血人。挥舞着铁家伙，还隐隐听到牙齿蹦断之音。
“我招……”声音从漏风的唇齿间溢出。
“早知如此……何必受这些苦……”为首者喝令黑影们退下，冷哂一声附耳过去。
蜡黄的脸似有一丝诡笑浮上唇间，气若游丝喃喃低语。
“说清楚点。”为首者似皱了下眉头，附身下去，一手按在自己蟒纹的官袍上。
“噗”地一声，带血的碎齿飞溅在他脸上，地上老者呵呵怪笑，“魏忠贤！许显纯！国蠹！”
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沫，狠狠在蟒纹官袍上擦拭一把，那人冷冷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匹夫胆敢羞辱九千岁！罪不可恕……”
乱棍加处，飞出一片血雾，激上牢狱的墙。
“爷爷……许显纯！”
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时，凌横塘抹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怎会如此？”历历在目的梦境。凌横塘数指一算，今晚正是六月十七，窗外月光渐隐，云色暗移。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爷爷明明答应自己好好活着，等至赦罪归乡与家人团圆，为何在这梦中……竟惨烈如斯！又说是梦与现景相反，这梦越恶，是否昭示事态的良性走向？凌横塘脚趾微微蜷缩惊挛，不远处，隐隐传来击柝三响，翻过今夜，明天就是六月十八，算起来，来京城正十天。
“去看看你姑姑，我挂着她……以后再来京城吧，给我带来你姑的消息……先离开京城，我担心你姑身体不好，这几天我老是梦见她……另转告你母亲，多谢她这么多年以来将你抚养成人……周家有亏于她……”
他牵挂着那么多人，又岂会以触怒许显纯辈而自求一死？但是，又为何总是催促着自己离开京城？
十一哥……端木秀峰……另一影子不自禁地在此时浮上凌横塘的心间，：你！平日总是踏尾知首的，然而今次，爷爷的莫测前路，你能否明辨？
撩开床帐，凌横塘赤足趿鞋，移身到门边，户启一线。
东厢烛光盈盈，门户微掩。已入深夜，端木秀峰尚未就寝。
“现在想来，要想劫狱也并非不可能……况且我姨丈既与许显纯不睦，若诏狱走失了人，正好助我姨丈之风，打击许某人的气馅。”安九道，夹箸醉花生送入口内。又嘬了口茶。
端木秀峰挽袖负手走了两个来回，倚墙仰颈不语。皱眉沉思半晌，才道：“正是。先前我有两点顾虑，我不是寻常江湖人，一人来去，了无牵挂，做什么事不能？成，固然可喜；不成亦无妨。然而，我毕竟是名响整个南直隶的端木族人，一言一行均有所挂碍。而另一点顾虑，此刻京中你我熟识的几位稍有些本事的朋友，大半不在此地。若要做这些泼天大事，人力单薄更增危险，不仅不能成事，且危及各位朋友，所以此事并非上策。”
“唉！后一条顾虑你大可不必，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就是关健时候大家伙儿帮衬……若真想劫狱，只要我说一声，没有十多人，五六身手伶俐的人是有的。只是怕牵连你们家族，确实实情。我这些江湖朋友，嘴一个比一个快，以后走漏风声，不仅我表姨丈连带着吃挂落，你们家也倒霉啊。不过……你有心要劫这个狱，你就不要出面，有我老安出面。以后真有三长两短，我拔脚走人，剩下摊子让我表姨丈去收拾，岂不两全其美。”
“我还是意气用事了。”端木秀峰眸光微闪，淡淡笑道：“没见景文公以前，固然因为种种考虑而不择劫狱之举，实则也是因为他并非自己至亲，又从未谋面，所以不愿全力以赴罢了。而直至今日……”端木秀峰深叹：“方知景文公实是一侠义大丈夫耳！也明白当初缇骑至苏州府提他上京入狱时，为何有万多人苏州百姓拦阻官差以示抗命……我端木秀峰一身武艺，难道还不及苏州府普通百姓？”
“再加上先前顾虑的两条，此刻已不成问题。若非怕景文公下手比我们快，救他出来又保得大家全身而退，我们完全又办法做到。”
他们讨论了半夜，已察觉诏狱的疏漏之处，看似严密的布置，曲拐的小弄虽如摆迷魂阵，但同时也是藏身的绝佳所在，虽然巡守的狱卒来往，却不易发现如安九、端木秀峰此等身手的人物。拘押周景文的屋舍没有旁人，也为劫狱提给了方便。崔呈秀处，因他他与许显纯的不睦，端木秀峰先前的顾虑亦化为乌有，谁会如此愚笨，露出破绽让对方打？毕竟端木秀峰等也算是通过他进入诏狱的，倘追查出真情，崔呈秀在魏忠贤跟前不是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么。所以等事情一发生，他肯定是期瞒为上，但求自保而已。只是……“周景文下手比我们快？又作何解。”安九奇怪地问。
端木秀峰凝思回答：“观他今日在狱中之言行。恐因惧怕我们去救他，而累及众人，景文公可能会以死来断我与横塘之念。”
安九嘿然一声：“蝼蚁尚且偷生，真闹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心思。”
端木秀峰忽然轻“嘘”一声，侧耳细听。
安九徇着他的眸光看过去……
在敲开端木秀峰房门前，凌横塘稍犹豫有时。最终她还是举手扣响铜环。
烛火明灭中，桌上清茗茶点零乱置放。室内两个男子，一个微显讶意；一个却是明明白白丢过暧昧眼神后，说是“夜深睡觉去”。
待安九离开，端木秀峰掩上房门，回身看住凌横塘。
贴身的衫裤勾勒出她的苗条的腰身。端木秀峰心猿意马道：“横塘请坐。”已是深夜了，她到他的房中……呃，这个……那个……他忽然发现自己思绪竟难以为继，而眼睛却情不自禁地瞄了一下床榻，难道，她……
心不由忽地一痒。
走过去，坐在桌边椅子上。自桌上茶盘中拿过一个倒扣的茶碗，又执壶注入茶水。自饮一杯后，凌横塘的眼睛并未与端木秀峰对视，而是瞧着飘忽不定的烛火，深叹了口气：“十一哥，我爷爷支开我后，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为何我老是觉得不对劲。”
拉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端木秀峰的脸隐隐一红，亦自茶壶中倒杯茶微啜一口，“横塘……”他极缓地说：“景文公绝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让你离开……实是……”
“实是什么？”凌横塘追问一句。
她其实是个挺聪明的人，端木秀峰一阵沉吟。若据实相告，难保她会猜到周景文其中心思。若让她知道真想，与事情有否补益呢？端木秀峰古怪一笑：“他问我年几许，有否婚配。”
凌横塘晕红满脸，眼波留转间有尴尬之色。忙端起茶碗以饮茶来遮住自己脸容。
室内一阵沉寂。
过得片刻，凌横塘才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夜深了，本不该打扰你与安九哥谈话的，只是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爷爷……”
听她诉说着梦境，端木秀峰微有动容。
“或许是我瞎担心所致……我……回房去了。十一哥也早点休息吧。”凌横塘低首欲行。
“横塘……”端木秀峰在她身后叫了声。
凌横塘回首问询：“十一哥还有何吩咐。”
烛光印在她的脸上，肤色生晕眉眼盈盈。或许是端木秀峰的错觉，她的眸光中似有一层水波被渐渐荡漾开去。
“没什么！”端木秀峰重重吁出口气，低声道：“安心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
若非亲眼得见，端木秀峰定会以为自己眼花。他微一皱眉道：“计思，你怎么来了。这骡子是从哪儿来的？”
昨晚凌横塘辞去后，端木秀峰也自上榻就寝。不知所于什么原因，却是目不交睫毫无睡意，心里竟是一片乱糟糟。想起和安九商量的事情……想起横塘的梦境……忽闻窗外鸟鸣声，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一大早，便有安宅里的仆府来禀报，告之他的家僮到了。让端木秀峰惊诧莫名，让他好好在徽州呆着，怎的忽地跑到京城来？
“骡子是偷来的，要不然此刻我还在路上呐。”计思满脸的尘泥，和着脸上的汗水，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