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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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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没事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没时间,明天市政府又是一天会,我得早点休息。”他的这番话,是为着表示一下自己对徐援朝的轻蔑,强烈的报复欲支配着他。
  “少坐一会儿呗,今天我家从北京来了几个朋友,认识认识对你有好处,北京信息多灵,你不想多了解点什么?”徐援朝漫不经心地踩着摩托,似乎在等待张义民的最后决定。
  “北京的朋友”这几个字让张义民心动了。看样子徐援朝也算真心实意,去就去,认识几位北京的干部子弟还是很有必要的,谁知道将来哪道门向他开呢?
  徐克这幢房子,看外表与高伯年那幢样子区别不大,但走进那扇雕花大玻璃门,张义民立刻发现了它们的不同。这幢房子有一个十分宽大的前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像个舞场。从门口到二楼楼梯上,铺着一条紫红色的长地毯,另一条紫红色地毯拦腰横跨,两端伸向一楼两侧的棕色菲律宾木雕花房门口。徐克毕竟是市里的元老,他的住宅从内部结构到装饰都比高伯年的房子气派,考究得多。
  张义民随徐援朝走进一楼左侧的房间。
  房间很空旷,摆着三套沙发,上面坐着几个男女,显然他们就是那些飞车的男士和飘香的女士。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说过的那位高伯年的未来女婿,现任市政府综合计划处处长张义民。”
  几个男的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徐援朝按着张义民的肩膀,给他介绍:“郭小军,中组部的,李建民……”
  “中组部”三个字使张义民的思维停顿了太久,以致没听清下面的名字,只记住了“外经委”、“中华贸易总公司”、“振华经济开发公司”这几个对他没有太大吸引力的单位名字。
  “这位,你一定认识,他是柳副市长的弟弟柳若明,咱们市赫赫有名的华厦农工商联合总公司的副总经理,百万富翁。”
  柳若明长得文雅、秀气,和他哥哥很像,所不同的是他眼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态,而柳若晨是一副书生相。
  “听我哥哥介绍过你,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今天认识你十分荣幸。”柳若明蛮有风度地握握张义民的手。
  “比不了你,年轻的总经理,我很佩服你哥哥。”
  徐援朝拉着张义民走向那几个姑娘,她们却好像没看见他俩,仍在各行其事。剪指甲的剪指甲,削水果的削水果,随着音乐晃晃的还在晃,甚至连眼皮都不抬。这多少让张义民有点尴尬,自惭形秽。
  徐援朝发现了双方这一神态的微妙,便笑着拉过来和他俩一同回来的牛仔短裤女郎:“罗晓维,咱们市里著名女歌星。大名鼎鼎,电视里一定见过吧?”
  大名鼎鼎?张义民不知道,他从来不听那些浑身扭动,有气无力的通俗歌曲。他很少看电视,晚上不在家,到高伯年那儿又不看这种节目,所以没机会在荧屏上认识她。为了礼貌,他还是伸出手:“呵,久仰,久仰。”
  罗晓维让他们俩一恭维,显然是高兴了,拍了徐援朝的后背一下:“就你那么迂腐,还一本正经地介绍什么,一起玩玩呗,一会儿不就熟了?”然后,她拉过张义民,“来,我招待招待你,想喝点什么?可乐还是橙汁?”
  徐援朝笑了:“好了,义民今晚可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照顾我们哥们儿。”
  张义民被拉在沙发上。罗晓维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他,自己打开一瓶矿泉水倒在杯子里,又加了两块冰。“喝吧,都热死了。”她坐在张义民的沙发扶手上,一股香气直冲张义民而来。
  张义民觉得有点发晕,刚才罗晓维拉住他的手时,他就有点发傻,虽然他已经在名义上交过两个女朋友,可还从没有跟一个女性有过任何肌肤的接触,女孩子的肌肤对他还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他不由得往远处悄悄挪了挪。
  “北大毕业的?”罗晓维喝完杯里的水,问他。
  “不,师大的,怎么?”
  “北大进入政界的最多。”罗晓维笑了。
  “你呢?音乐学院毕业的?”
  “酒吧学院。”罗晓维又笑起来,“从酒吧走向荧屏怎么样,这条成功之路还算可以吧?”她为自己又开了一听橙汁,倒在杯子里,“不过,我曾经考过,可没考上。其实,如果考上了,生活也许就没有像现在这么自由自在。那些大学生心高脸皮薄,干这个怕丢面子,干那个怕失身份,死抱着洋腔洋调和那张干巴巴的文凭活一辈子,绝成不了红歌星。白白有个好嗓子,唱的歌儿没人听。他们也羡慕我们赚钱多,可又放不下架子来抱我们的饭碗,只好看我们到处组合演出,灌带子,出名,唱红,白白干瞪眼。”
  罗晓维大大方方地谈着,就像跟一个早已熟识的老朋友谈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态度感染了张义民,“名”和“利”其实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他从来回避谈这个。她却直言不讳,毫不顾忌,这倒使他不由得羡慕起她来。他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姑娘。她有二十二三岁,刚才脱掉了套在外面的蝙蝠衫,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米黄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两只黑黑的眼睛,配上小巧的鼻子和嘴,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可爱。
  “现在人们都想弄张大学文凭,你这种思想倒很特殊。不过,人的追求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中佼佼者,又另当别论。”
  徐援朝朝他们走过来:“哦,看来你们谈得很投机。”他拍拍张义民的肩膀,“不陪我们晓维跳跳舞吗?”
  “不,我不会,你们跳吧。”张义民忙摆摆手。他跳舞并不外行,他是为高婕学的。高婕是歌舞团的,未婚夫怎么能不会跳舞!可他今天不想跳,尤其不愿在这里跳,这种环境和气氛,他很不习惯。
  “咳呀,你这么好的身材,不会跳舞太可惜了。来,我负责教你,保险一教就会。”
  张义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灯已经关闭,四面壁灯亮了,屋顶上一盏转球彩灯转了起来,把一束束五色光柱抛洒在正在舞曲中起舞的对对男女的身上。而且,他们的舞姿很特别,跳舞时不仅搂着腰,而且脸贴着脸,几乎是全身都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狂跳,脸也红了。
  “来,怕什么,都是自己人。”罗晓维站起身,拉住他的手,“家庭舞会的优越性,不怕出丑,没人笑话。”
  “好了,晓维,好好照顾我的哥们儿。”徐援朝笑着拍拍张义民的手,“别犹豫了,快跳吧。”
  罗晓维的手又小又软,张义民觉得自己的手发烫,像一股热流,由与她接触的部分流向全身,他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怕什么?不是还有中组部的干部在吗!这里的男性公民们哪个不是有头衔和身份的人,他们既然不怕,自己又怕什么?跳跳舞又何妨?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就行。
  他和罗晓维转入舞池。
  “你原来会跳呀,为什么说谎?”罗晓维很快发现张义民的舞步很熟练。
  “我是不习惯你们这里。”
  她笑笑:“这有什么?跳舞本来就是为了寻求快乐和刺激,何必假正经,像你这样,恨不得拉开几尺的距离。”
  “不,跳舞是种体育性的娱乐,它……”
  罗晓维笑起来:“那您去体育馆好了,最好您只用一个小指头顶着我的腰。”
  “那不行,转起来,我非摔倒了不可。”
  “不会的,我会立刻抱住你的。”
  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的腰,她也顺势把身子贴向他。他感到了那凸起的少女柔软而又敏感的部位,触到了她细细的发丝,闻到了阵阵袭人的香气。他觉得自己再一次发晕了。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梦一样的世界里。拥靠着罗晓维迷人的身体,陶醉在这音乐中,他忽然觉得人生并不都是奋斗,也有舒适和感官的享受。这个舞池中有最现代的性观念,也会使人产生最原始的性感觉。他的手不由朝她的腰部下面滑去。
  突然,外面几道划亮夜空的闪电,又响起一阵滚动的闷雷。张义民吃了一惊,手松开了。
  “天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家。”他说。
  “援朝刚才对我说,今晚不让你回去了,就住在这儿,这是我的任务。”罗晓维并不松手,话里似乎有某种暗示。
  住在这儿?张义民又是一惊。不,陷得太深就无法自拔。他是高婕的未婚夫,高婕可以走得很远,可他却一步也不能走错。
  “不,我得回去了。”他猛地推开了她。




第 六 章

    一

  市政府大楼,六二○会议室,人称“政府决策地”。凡有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都在这里召开市长办公会。
  今天,确有一个重大方案要在这里出台———市政交通改造的二号方案。秘书在会后起草会议简报时,把这次市长扩大办公会议称为:“本年度市政府最重要的一次会议”。办公厅主任却将这句话抹去,改为:“这是一次对我市市政发展有着关键性作用的会议。”
  阎鸿唤又抹去办公厅主任的话,写上这么一段文字:
  “我们掀翻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群众会很快看到城市建设将发生的一系列连锁变化。事实会证明,这一造福于民的方案对一座城市的发展是决定性的。”
  这是根据七一五城市发展总体规划制定出的一个交通改造工程方案。方案一经实施,等于给这座城市动了一个改头换面的大手术。根据七一五总体规划:整个市区将分解成几个相对独立的综合区,将中心区北移。考虑城市发展沿革、地形特点、新旧区之间的关系、公共场所的现状,以及近郊土地使用条件等因素,在市的四郊建立四个外围区。形成市区、综合区、居住区三级结构体系。在总体上将城市各项高度集中的复杂功能活动,从功能和时间上分解开来,形成彼此隔离而又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以解决目前城市布局混乱、中心建筑密集,人口稠密,居住拥挤,工厂包围住宅,住宅包围工厂,污染严重,道路不成系统,城市基础设施超负荷的混乱局面。
  解决这些问题有两条途径。一是继续扩大城市区域,在建卫星城上下功夫。这条途径比较简单,但大量的农业土地被占用,将会造成对城市生活供应及生产原料供应不足的威胁。二是从改造城市交通道路入手,通过疏理城市“血管”,让城市“肌体”活起来。但难度相当大。
  阎鸿唤果断地选择了第二条途径。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割一刀就要让它见血,手到病除。温吞水,留后遗症那不是他的作风。
  交通改造方案由此制定。
  按照这个方案,整个城市道路系统将由一个环城路和一个环郊路构成环形路网系统骨架,并整修九十七条干道为辅助线。这个路网系统把全市联接起来,并且有效地将市区布局做出合理切割。
  与会者对这个经国务院领导同志认可的大胆构想,当然无异议,但具体的实施,摆在面前的许多现实困难又障碍重重。
  这项工程一旦开工,面临的是,七十多家中小企业、七所中小学校、十九个机关事业单位、五千多户居民的搬迁。施工力量不足,市财政力量不足,几处改造旧居民区的资金需全部占用;地下管道,通电线路将受到破坏,重新铺设。本来就十分紧张的交通系统,在施工期将更为紧张,施工沿线居民的正常生活会受到干扰……
  这一刀动好,全盘皆活。动不好,伤筋动骨,甚至会导致城市的整体瘫痪。
  讨论非常激烈。一个不可行的方案再宏大,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市长们的责任不是给市民讲述一个美妙的童话,而是要干出群众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然而,这个方案终于通过了。
  阎鸿唤回到办公室,走到桌前坐下。下一步他要审定实施方案,他习惯地掏掏口袋,空空如也,才想起,刚才开会前就没烟了,他抽的是秘书长给的烟。自己的烟,昨晚上就断了顿儿。改不了的坏毛病,这两年,他的烟越抽越凶,几乎一支接一支。每月工资他交家里五十元,其余的交给秘书小朱,安排他的吃饭和抽烟两项开支。近一年,几乎月月小朱都向他报亏损,他只好下令降低伙食标准,以补抽烟的高额支出。然而,最近,他发现秘书不能尽职,香烟总是供不应求,心里不免有点恼火。小朱是他亲自挑选的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人很精明,性格也对路,也许就是性格相像,秘书太有主意了,才敢犯上,怠慢他。
  他叫来小朱。
  “烟。”他伸出手。
  小朱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刚毕业不久就当上他所崇拜的市长的秘书,他何尝不想把市长交办的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但他无论怎样努力,市长也能在工作中挑出他的毛病;无论怎样精打细算,也解决不好市长的抽烟问题。工作中的差错,他认账。但抽烟问题,市长却显得近乎无理。市长每天能抽三盒烟,一个月近二百元的香烟费。他不忍心让市长抽次烟,既是对他身体负责,又是为了照顾领导体面。可光供应高档烟,市长的伙食费只能降到每顿五角钱,现在市场物价老涨,机关食堂的伙食费也提高了,五角钱的伙食费,连个像样的乙菜也吃不上。他几次试图把市长的烟量压成两盒,结果一切努力全是徒劳。他只好四处巧立名目为市长讨烟。堂堂一个市长,手里掌握着多少个亿,可就是自己腰包里穷得叮当响。
  阎鸿唤见小朱没递烟,刚想发火,抬眼见秘书一脸难色,又把火压下去。
  “怎么,又没钱了?”
  小朱把开支明细账单递过去:“市长,您就减少点烟量吧,现在到处宣传戒烟呢。”
  阎鸿唤接近账单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他计算机式的脑袋里储存着全市几十亿经济账,哪多哪少,哪盈哪亏,一清二楚。他能变魔术般地从僵死的数字中,挖出成倍的钱,去干一项接一项的工程。但对自己二百多元的工资开支,却总是一笔糊涂账,心中无数。
  “过去好像没有这么紧。”
  “那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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