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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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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义兰撇撇嘴,不情愿地给义民打扫出一块空地。
  张义民沉着脸坐下:“去,给我把那件白衬衣拿来。”
  这种没有主语的命令,从来是下给妹妹的。张义兰赶紧从衣橱里拿来衬衣。父女俩看看张义民换衣服,全然忘了自己该干的事情。
  “这么傻愣着干什么?领带呢,怎么老不记着拿?!”
  “干嘛这么横,谁该着伺候你?”
  “不想伺候人,自己长本事去!”张义民从不容忍妹妹不顺从,见她顶嘴,一下子火起,“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到头来去卖菜,一辈子不会有出息,伺候伺候我你还冤?”
  义民爹想替儿子消消气:“义民,你别在意小兰的话,她回家就干活累着哪。”
  “累死又有屁用!全是吃货!”义民反而更加没了好气。
  父亲听出儿子的气要撒到自己头上了,不敢再说话,亲自把领带找出来,双手递给儿子,又扭头数落女儿:“你这孩子太不懂事,跟你哥顶嘴,看不出他累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他的事耽搁得了吗?还不麻利点,帮帮他,快,给你哥把皮鞋拿来,擦干净。”
  “这天儿有穿皮鞋的吗?”张义民不领情,顶了父亲一句,“擦擦这双。”他把鞋脱下来,由父亲弯腰拾起,递给妹妹。
  张义兰坐在小板凳上,给哥哥擦着皮凉鞋。她后悔不该顶撞哥哥,顶撞他从来没有好结果,况且今天她还有事要求他。她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抱着那鞋细细地擦。
  义民穿着拖鞋,在立柜镜前系好领带,见妹妹还在用心擦鞋,一脸的委屈,心里也觉着自己有点过分。妹妹在家里就像他的仆人,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不敢对谁像对待自己的妹妹这么威风。他的口气温和了:“行啦,小兰,不用那么细致了。”
  义兰抬眼望望哥哥,见他眉头舒展了,便把鞋递过去,趁机会说:“哥,听说你现在权力可大了,全市所有的房子都归你管,连房管局都管不了。”
  她的话是自己编的,除普店街这条胡同的人们听她胡吹过几句,别人怎会知道哥哥是谁?义兰这样说是为了哄义民高兴,她知道哥哥爱戴高帽。
  “谁说的?”张义民虽不大信,却希望是真的。“胡同的人瞎猜。”
  “不是胡同里的,连我们副食店的人全知道。”
  捕风捉影,什么事一传就邪乎了。张义民想,这么说,自己有几分知名度了?这种传言对他太有利了。不知这传言是从市政府机关干部嘴中,或是市拆迁指挥部那儿传出的,还是普店街居民臆造的?两种可能,其意义差异很大。
  “你们副食店怎么会知道我?”他追问,任拆迁副指挥,报上没登,按规定,只有副市长或市委常委以上的干部报上才上名。
  “我怎么知道?”张义兰担心哥哥看破,支吾着。
  “什么权不权的,你别瞎说,别给我招惹闲事。刚才万家福他爸爸就堵着我,非让我给他调房,这老头不知从哪儿听到的信儿。”
  父亲听儿子提起万老头,想起什么,往儿子跟前凑凑:“老万头前两天也跟我提起过这事,求我跟你说说。”他留意着儿子的脸色,“他说,你要能帮个忙,他送台冰箱。”
  “胡闹!”张义民两眼瞪起来,“你让他少来这套,以为送台冰箱,我就管他的事,没门儿!”
  张义兰见父亲离了题,忙给哥哥帮腔:“爸,咱才不要他那电冰箱呢,以为自个儿挣八万块钱,给点钱,别人就得巴结他。哥有权,能帮忙也不帮他们家。”
  “什么八万?这种人怕别人看不起他,就吹牛。”
  “是真的,万家福给我看过他的存折,他还要办个工厂,一年能赚五六十万。”张义兰为了让哥哥相信,又顺口夸大了家福的话,她没见过折子,但对万家有八万深信不疑。
  张义民哼了一声,心里不禁酸溜溜的,自己每月不过一百多元工资,凭什么一个劳改释放犯,臭个体户比他堂堂国家处长挣得多!贡献和报酬,体面和待遇太不成比例。
  “办工厂?万家福做梦还想办托拉斯呢!他早晚得‘二进宫’。”
  “别管他,哥。”张义兰赶紧把话引过来,“我觉得杨大娘家咱得帮帮忙,能不能和咱搬到一块,或者近点?”
  张义民无心再与父亲和妹妹说废话,全神贯注地审视着自己的全身打扮,镜中的他,仪表堂堂,罗晓维今天一定会更着迷。
  “哥,你答应了吧?”张义兰见他不说话,以为有门儿。
  “我谁也不管,冲杨建华我也不管!”张义民恨恨地回答。他不是有意伤妹妹,而是从心眼里恨杨建华。自从他当了高伯年的秘书后,胡同里的人谁不仰视他,只有杨建华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脸上还有那么一种轻蔑。
  张义兰忍气吞声就是为了求哥哥这一件事,没想到他对杨建华这个态度,忍不住又顶他:“杨建华怎么了?人家现在也当公司经理了,比你低不到哪里去。”
  “他当经理了?”张义民又一惊。
  “你以为就你能当官?人家现在是市政工程公司的大经理,今天也是坐汽车走的。没准,人家将来比你官儿大。”义兰解气地大声喊,能把义民气得跳脚才好。
  张义民这一次却没发火。这个消息和万家福有八万元钱一样让他发酸和心寒。公司经理和处长是同级干部。处长在市政府是个没权的大衙役,公司经理可是拥有实权的小县令,一个史春生当上凤华饭店的经理就已经够瞧的了,现在又冒出个杨建华,还有那个万家福,他张义民在人们眼中还会有以前那种荣耀和神秘色彩吗?
  鸡窝飞出一只凤凰,人们会刮目相看。
  如果一下子飞出三四只凤凰,人们就得比比看了。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从没骂过的粗话。他发誓,绝不让这些原不如自己的人赶上来,更不能让他们超过自己。
  走着瞧,他张义民的天地岂是普店街居民可以想象的!


    二


  普店街要拆迁了。街办事处把市政府的决定正式通知到各家各户。
  居民的第一个反应是高兴的。住了这么多年的“三级跳坑”今天终于可以跳出来,成为楼房的居民了,大家奔走相告。紧接着,感情又复杂起来,真的要搬了,心里又惶惶然,若有所失。
  老人们怕住不惯楼房,年轻人觉得离市中心远了,上下班又多十几里的路。一些多年被缺房或无房结婚所困扰的人们,心中又燃起希望的欲火,想乘机扩大一下住房的面积。
  “那么远的地方,不多给两间房谁去?”
  “街里传达了,按原面积分房。”
  “那不合理。”
  “就是,咱这院子也得算平方米数。”
  “不给扩大,不搬!”
  “对,不合适不搬,只要大伙全不搬,谁也不敢怎么着。”
  这真是难得的机会,用不着在自己单位来排队要房,看领导人的脸色,给头头送礼打点,也用不着在分房会上撕破脸,为分米之差,你争我抢。现在,政府要用这块地,想让咱走,那好,多给间房。这回是政府求咱,主动权在自个儿手里。
  “能住进楼房,夏天不让水泡,就改善了。这么硬闹,政府一觉着不合算,不拆了,咱们就没辙儿。”
  有人怕这么一闹,把个好事又弄黄了。
  “哪儿会,阎鸿唤可不是别的市长。他说过的话从没收回过。瞧市里干的几件大事,刚开始谁都不信,可最后还不是件件办成!现在咱们多要几间房,这在市里算个针眼大的事,市长才不会为这屁大的事改主意呢。”
  “有理,市长一算账就是几千万,还在乎咱这一间房?”
  人们这么一说,似乎大家心里都有了底。
  “改主意也没嘛,不搬更好,谁愿意穷折腾。”自以为有了底儿的人们又开始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拆迁的消息,给普店街带来了兴奋,希望,也带来了几个不眠之夜。男女老少几乎都在谈论和重复着同一个话题,尤其昨天,当人们看到几个测量人员来到街里,架上测绘仪已开始工作了,便更加确信政府拆迁普店街的计划不会再变。
  陈宝柱趿拉着一双拖鞋,光着膀子,浑身汗淋淋地转砖运土,动手和泥,一副大兴土木的架势。
  万老头和张义民碰了个面儿,刚给窝了一下,闷头回到小院,看见陈宝柱一身土地干活,止不住纳闷儿,普店街眼看就要拆了,这小子倒要盖什么?
  “宝柱,你这要干啥?想扩大厨房?咱这房可要扒啦。”
  陈宝柱抹把汗:“谁盖厨房了?”
  “那你想盖小房?”万老头瞧着院里已经十分拥挤,窄小的过道紧张了。他虽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地方就得拆,但陈宝柱若真盖了就只能剩一个人走路的夹缝,他和家福的两辆货车可怎么办?
  “在这他妈的地上盖小房,还不够我伸腿的呢。”
  万老头一块石头落地。
  “我他妈的给屋里打个隔墙,到时候大小也得算我两间房。万大爷,到时候还得求您老给证明一下,说我家早就是两间了。”
  万老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那房卡明写着一间,隔就能变成两间不成?
  “好,好。”万老头嘴上应着,回自己屋里去。
  陈宝柱没想到什么房卡,他就认为自己的点子高。十六平方米隔成两间,将来能对付一个偏单元。
  这些日子陈宝柱经历了一个大落大起。
  他一时犯性打了老队长,事后才明白自己闯了祸。他知道自己这回好不了,果然传来了要开除他的消息。按过去的脾气,他索性拿刀捅了那个老帮子才解气。但他想想又怕对不起杨建华。人总得讲点义气。他家房漏,杨大娘让万家福把老娘背到自己家里,建华又派队上的人给他修房。杨建华够意思。听说打老队长的事也给建华惹了麻烦,他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看着建华和杨大娘的面子,他也得忍下这口气。
  开除就开除,现在哪儿不养爷!万家福不就开除公职了吗,可人家现在,腰缠万贯,不照样整天吃香的喝辣的。那几天,他有意和万家福套近乎,巴望着能跟家福一起干,就是当个小伙计也认了。万家福却一直躲闪着他,他明白,那小子嫌弃他,看不起人。宝柱一狠心,索性自己往农贸交易市场蹲了几天,看看那帮个体户是怎么做买卖的,掂量着自己能干点什么买卖。交易市场卖什么的都有,他看得眼花缭乱,弄不清人家都是从哪儿趸来的货。他跟人家打听,素不相识,谁又肯把买卖真经告诉他?转悠了几天,他也没摸到门路。
  走投无路,还是投靠自己旧日哥们儿是条道儿,过去建华管着他,他跟那帮人断了往来。如今,他管不了那许多了。
  他去找了北大街摆西瓜摊儿的“三帮子”德胜。德胜过去是跟在陈宝柱后面的跟屁虫。现在,长得五大三粗,块头儿比宝柱还大,身边也有了几个穿花格衬衫的长发蓄胡子的新哥们儿。见到宝柱不像从前那副巴结相,而是神气活现,不把陈宝柱当个人物了。陈宝柱自觉虎落平阳,不顾德胜的态度,只求德胜收他入伙。德胜很痛快,让他第二天找他们一起去取货,并大大方方甩给宝柱两张“大团结”,“买两盒好烟抽。”德胜满不在乎地说,并许诺,取回货,分给宝柱一百元。陈宝柱正愁这个月工资发不下来,没活路呢,给老娘买药钱都是杨大娘掏的,听到一百元,心里挺高兴。他花了一块八买了盒过滤嘴,又花了两角钱买了盒杂牌烟,过滤嘴留着明儿在哥们儿面前抽,杂牌这会儿抽,剩下的钱,他给老娘买了天麻丸和二斤肉。美滋滋地回了家。想着今后花花的票子口袋里装着,老娘也高兴高兴。看万家福那小子今后还敢狗眼看人低!更主要的也气气那老队长,开除我,咱爷们儿反倒发财了。宝柱越想越兴奋,一夜没睡好,压得床板吱吱响。
  转天上午,他去找德胜,帮德胜看了一天瓜摊。傍晚,德胜找来一辆卡车,留下一个哥们儿看摊,其余的人跟他坐车到了西郊区。车在公路岔路口停下。不一会儿,远处来了两辆大车,载着满车西瓜。德胜几个过去拦住车。
  “这瓜怎么个价?”德胜问。
  “不卖,这是送市里总店的。有合同。”前辆大车的老车把式见几个横眉立目的小伙子拦车,有点慌神。
  “傻蛋!跑那么老远送瓜,还赚不够跑道钱呢。咱们好商量,出个好价钱,这车瓜我包了。”
  “没个秤,没法卖。”老把式慌忙说。
  “估个价,这车五百来斤,每斤八分,不低吧?”
  “大兄弟,别开玩笑,这车足有二千斤。”
  “卸车看,我在果品批发公司干这么多年,掂量掂量,说的数儿错不了。”
  后辆赶车的小伙子看出这几个人不地道,跳下车:“不卖!这瓜送市里一毛五分收购。”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腰两侧被两把明晃晃的刀子顶住。
  “你们……”
  “明说吧,卖不卖?”
  老把式明白他们遇见了什么人,他怕伤着自己儿子,只好忍痛答应了。“好,好,八分就八分,按二千斤算。”
  德胜朝其他几个一摆手:“依他,装车。”
  然后扭身递给宝柱一把刀子:“你看着点,不老实,就废了他们。”
  赶车的父子俩眼看着两车瓜被这帮人装到汽车上。
  德胜从口袋里掏出个报纸包扔给老把式:“一千六,一分钱不少,你们俩分去。”说完迅速跳进驾驶室,汽车飞也似的远去了。
  “你们怎么知道准备二千斤的钱?”宝柱装车累得骨头散了架,靠在车帮上问。
  “什么钱?一堆废报纸。”长发哥们儿说。
  宝柱心里一惊,这不等于明抢吗?早知道德胜这么干,他就不来了。让警察抓住起码又得关几年。可既来了,又躲不得。
  “这车的牌号,让人记下来报告就坏了。”
  “嘿,这咱早想到了,全用纸糊上了,进了市再撕下来,汽车市里有的是,卖瓜的成千上万,‘雷子’上哪儿查去?”
  一车瓜卸到了德胜的瓜摊上。
  “德胜,你小子贼了。”宝柱拍拍德胜的肩膀。
  “随便捞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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