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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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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空间占满,一环紧扣一环,挤出拼出了一天。
  公司经理杨建华是惟一一个离开过凤凰桥工地的人。他需要在五个工地巡回指挥、检查。其他四个工地速度并不比凤凰桥逊色,工人和技术人员的高度责任感,在紧迫的任务面前,达到了忘我的程度。
  曹局长站在凤凰桥宽阔的桥面上,拍拍杨建华的肩膀:“好样儿的。”
  “工人们这些日子都干红了眼。”杨建华补充说。
  曹局长点点头:“是呀,咱们市政工人用自己的汗水,证明了他们是好样的。”他是从铁道兵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分配到市政工程局,有人劝他不要去,说那是个最乱最糟最吃力不讨好的单位。他还是来了,他看到了这三个“最”。他想整顿,谈何容易。现在,他把这支最乱最糟最让人瞧不起的队伍,拉上了这个舞台,导演出了一场有声有色有苦有乐有难有险的大剧,震撼人心的大剧。
  现在他首先自己被这个“剧”感动了。抗美援朝时,他是炸桥能手,也是建桥专家,在敌人的炮火底下,飞机轰炸声中,他用木头,石头,钢板甚至还有人的血肉之躯建成过无数座桥。战士们在战场上杀敌红了眼,在炮火中修桥架桥红了眼,那是在血中与敌人作战。而现在,没有炮火硝烟,没有飞机轰鸣、血泊牺牲,他的工人们仍然干红了眼。这是什么?民族之魂,中华民族的一股子精灵之气。有了这,何愁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念大学的儿子这一阵子老跟他念叨“民族的劣根性”,而且一一列举出例子论证给他看,他肚里装了桥梁学、工程学可没有那么多社会学、文化学,从没认真思考过儿子提出的问题,觉得儿子说得太片面,有时又觉得有点道理。而转业到这近十年,不知是不是儿子所说的那个“商埠文化”。他发现社会上机关里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种令他厌恶的东西,扯皮、恭维、说漂亮话却不办事;淡漠、猜忌、牢骚满腹而又胸无大志,看别人冒尖就眼红妒忌,讽刺谩骂,背后做手脚……这使他厌恶反感然而他自己却无法摆脱,在全市这个大战役开始之前,他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想为而无为的闲官,而他手下的这些工人,也只会给马路来回打补丁,闲着没事就闹事,工程队里常常就像是一个泥泞的斗牛场。
  而现在,在这场空前的壮举中,那些平庸似乎都被大战役洗涤,他和他的工人们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如果儿子了解了这一切,他会说些什么?
  “好好干!”曹局长又一次拍拍身边这位年轻的经理,“下一个光明桥要更漂亮更利索,干出世界一流水平!”
  杨建华笑笑,点点头。
  局长一行人的汽车刚离开工地,老队长便找到杨建华。
  “建华,又来人总结你的事迹呢,这回可是市里来的人。你年纪轻,估摸着要把你调局里去呢。”
  下午,当总指挥部对桥进行验收的同时,市委的一个调查组也开进了凤凰桥工地。调查组直接找到老队长,要求他从清理工地现场的工人中抽出十个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工人开座谈会。座谈会一开始,主持人就明确了会的主要议题,一是了解经理杨建华的情况,二是了解陈宝柱突击队及其本人情况。
  刚才,老队长已经把人召集齐了,回过头来找杨建华。
  “总结我的事迹?”
  “可不,点着名了解你的事迹呢。”老队长脸色不太好看,“你是经理,咱二公司又争气,算是你经理领导得好,光总结你的也就罢了,可还总结陈宝柱的。我觉得不合适,宝柱这小子在凤凰桥露了脸,娘死了都不回家,豁出命干,这不假,可谁又是孬种?你不能捧他过了头,这两天,《青年报》登报,团市委表扬,就行了,怎么市里也把他当人了?难道说过去老实巴交、肯干的小伙子,像那几个队的,都顶不上他这个根儿有黵儿的人?”
  杨建华望着老耿头,没有做声。
  他不偏袒陈宝柱,也没特意宣扬过陈宝柱突击队。有次公司团委书记找他,说《青年报》准备采访一下公司的几个青年突击队。他对团委书记说,希望在宣扬正面典型事迹的同时,也要注意把一些落后青年转变为先进青年的事例宣传出去,展现一下市政青年工人的整体风貌。后来,《青年报》记者怎样采访陈宝柱,团市委怎么表扬陈宝柱,他就一概不知了。他赞成这种宣传,这不仅对后进青年的转变增加了动力,而且可以帮助社会去正确对待有过污点的青年。但倘把陈宝柱作为市级先进典型,他又觉得过了分。有很多青年突击队比陈宝柱突击队事迹更为突出,不能因为这是支由后进青年组织的队伍,就把先进的标准降下来。后进青年的觉醒在于人们把他们看做平等的人,一旦降低标准,只能造成他们心理上新的不平等。不能这么干。
  “老队长,市里的人在哪儿?我去看看。”
  “别忙,师傅还有句话想跟你说。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人不能图那虚名,踏踏实实干点实事就成。师傅就这么一辈子过来的,我啥也不图,就图靠自个儿的手,靠自个儿的这把子力气和技术,活个心里自在。你能当上经理就不低了。市政工程局万把号人,又有几个能当上经理?人要知足,心不能太高。经理还是干活的,你干得来,可要是到局里,你就干不来了。你没那么多心眼,师傅怕你将来吃亏。要想不吃亏,你就得变心眼,师傅又不愿意看着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老头儿不知怎地动了感情,一双手搓着一支烟卷,怎么搓也搓不上。
  “师傅,您想到哪儿去了。”杨建华掏出一支烟递给师傅,又替他点上火。
  “干点事,别让人家四处去宣扬。别人抬你,你得压着,人怕出名猪怕壮,小心费了力,反倒遭人嫉。”
  “您听到点什么了?”
  “没有,现在是没人说你个不字,我是经验,提个醒儿。”
  经验,这两个字,老队长是有着血的体验的。老耿头是五十年代、六十年代连续的劳动模范,年轻时也着实红火过一阵,名字上过报,照片登在局光荣栏里,是个著名的“铁”队长,可十年动乱一开始,他就成了“假劳模”。他尝受了当尖子挨掐的滋味。
  杨建华转身朝开座谈会的工棚走去。
  他要找市里的人谈谈。并不是因为老队长的话使他动了心,而是他自己从来就不赞成宣传自己。公司工人集体的功绩不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倘这样宣传,起到的作用将是负的,比摧毁他公司的全体机械还要麻烦。
  他在门口站住了,想先听一听座谈会的情况,听听工人们怎么评价他这个新经理,又怎么看待这支小有名气的陈宝柱突击队。
  屋里主持人陌生的声音在启发工人:“大家敞开谈,什么问题都可以反映。好的地方就别说了,我们全都掌握了。今天主要是想听听大家对杨经理的意见和工作中的问题。大家放心大胆地说,不要有顾虑,我们一定为反映问题的同志保密。就是传出去,杨经理若打击报复,你们立即向我们反映,市委一定严肃处理……”
  会场一片沉默。
  这是了解他的事迹?这是组织部为提拔干部而在听取群众的意见?
  杨建华悄悄离开了工棚。他们来干什么?他不能不产生一种怀疑,但是他觉得正在谈论着关于自己的话题时,他最好要回避。
  一辆汽车在他面前停下,会计从车上跳下来,气呼呼地朝杨建华跑来。
  “经理,公司财会科不让提奖金。”
  “为什么?”
  “没理由,他们说是严经理下的令。”
  杨建华火了,一个电话打给严克强。
  “奖金是我签字让领的,你为什么扣住?!”杨建华在电话中嚷。
  严克强却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说:“杨经理,别喊嘛,这是上面的精神,我是照章办事。”
  “什么上面精神?谁的上面精神?你给我批了,责任我顶着。”
  “不行呀。”严克强仍旧不紧不慢,“我是管财务的,出了问题只能是我的责任,我可不敢违抗上级领导。再说,这个精神是市委的,你顶得了吗?”
  严克强的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得意。
  杨建华恼怒地把电话挂上,想想,又给局计划处拨了个电话。
  计划处长支支吾吾:“这事不好办呀,也可能你们的月奖金发得多了些?……反正市里专门发了个通知,要求暂时冻结二公司的奖金。”
  多了一点?凤凰桥施工队,在工程上整个给国家节约了六十万,而工人们提取的奖金才一万,六十分之一多吗?这一万是工人劳动换来的,抢时间抢出来的,精打细算省出来的。多劳就得多得,为什么不算算这一百多人的施工队,一个月干出几个月的活儿,一百多人顶上千人的劳动量?整个工程队只领取一万元奖金,这一万创造了六十万元的价值!
  他把电话打到了总指挥部。
  “正在施工又要紧张开始时,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工人们会怎么样想?咱们政策一旦制定,就不能老变!”
  “建华,你放心好了,政策一定兑现。”曹局长听后当即回答,“凤凰桥施工队这个月的奖金晚发两天没什么,你现在要集中精力考虑光明桥的施工方案。”
  “局长,咱们必须把话说清楚……”杨建华惟恐局长放下电话,扯开嗓门喊着。
  “说清楚什么!”局长厉声回答,“现在根本说不清楚!咱们现在要清楚的是道路改造的形势!为了不给全市生产带来更大影响,为了早一天解决交通堵塞拥挤的现象,市民们天天盼着环线早日全线通车。市政府要求我们四月底必须全线完工,你算一算时间,距今天只有一百十一天,你自己考虑考虑,有没有你说清楚的时间!”
  局长啪地挂上了电话。
  说清楚?!
  杨建华从云山雾海中钻了出来,这才明白,市里来的人根本不是总结什么事迹、经验,而是针对二公司,针对他杨建华来的调查组。
  他回过头,走到工棚门口,一脚踹开了工棚大门。
  屋里的人看见杨建华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都愣住了。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冷静,冷静!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市政工人,而是领导着一个公司的经理!
  “大家可以散会了。市里来通知了,请你们几位立即回原单位。”杨建华语气认真地说。
  工人们立即纷纷离开。
  “市里谁来的电话?”调查组的人问杨建华。
  杨建华关上工棚的门,转过头去,盯着发话的人:“我。”
  “你?!”那人一惊,随即质问,“你有什么权利假冒市里!”
  “你们有什么权利来这里?!”杨建华反问他。
  “我们是受市委的委托,是组织决定的。”
  “组织决定,这儿的任务是修立交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开个座谈会。”
  “这儿只需要站着干,不需要坐着谈。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这儿是第一线,是战场,以后不许你们随便进入我二公司的工地。我们不需要你们!”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名字叫杨建华。”调查组主持人站起身来,“你这种态度是错上加错!”
  “一点不错,杨建华就是我。这儿我说了算。请你们立即回去!”
  “你不要心虚嘛,如果没有问题,怕什么?”
  “正因为我不怕,所以我才敢命令你们离开,叫你们从凤凰桥工地滚出去!”
  杨建华打开工棚大门,说:“请吧!”
  一行人灰溜溜地走出工棚,调查组长气急败坏地甩下一句话:“我们要向组织部汇报你的问题!”


  傍晚,凤凰桥工地从未有过的寂静,苦干了几十天的工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准备迎接下一个更艰巨的工程。在白炽耀眼的照明灯下,宽阔颀长的桥身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个正在酣睡的睡美人。
  杨建华独自走上桥头,凝视着这座他和工人们用血汗筑成的艺术品。他为自己这支队伍而骄傲。
  他刚刚从待业大军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时,市政工人是被市民歧视的。由一支考不上高等学府,又没有一个好爹娘的青年为主体的大军。世俗的偏见,市政工人自身的表现混杂在一起,使自己的地位在众多行业中沦为最低等。一半以上的适龄青年苦恼地找不到对象。矮人三分的屈辱感像阴云笼罩着市政工人的心。他们发泄自己情绪的办法是彻底毁坏自己的形象,头发留得像女人,脸不洗、鞋不擦,身上穿件破棉袄,扣不系,带不扎,麻绳一根勒当中,他们自嘲地编句顺口溜:“远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市政的。”
  那时候,市民常常看到这种情景,上下班必经之路被刨个槽儿,刨出的土堆在边道上,汽车只好绕行,推自行车的和两条腿走的,挤在边道上翻山越岭、跳跃前进。施工工人根本不去铺设管道,或去整修路面,而是东倒西歪,仰着、卧着、坐着、趴着看行人的西洋景儿。他们打盹、聊天、打牌,一条一百米长的路面能耗一个月。路人看不惯,有那多嘴的质问一句,便会引起这些有火没处撒的工人群起而攻之,什么话难听甩什么。市政工人野,人们都说他们野,他们索性野起来个样儿给你瞧瞧。让干活?先给钱,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儿。没奖金?那就慢慢耗,耗到上头交不了差给了钱再干。头头搔头皮,现在工人的觉悟太低,眼里光有钱。
  钱?给多少钱能买来工人的自尊?
  如今,同样也是这支队伍,拉上来却创造出发达国家用先进机械也难以达到的高速度。赢得了社会各界的赞誉和支持。一条环线,神奇般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医治了社会与工人自我之间两方面的心理痼疾。文明施工,施工不扰民,沿线为民服务,市政工人的形象在市民眼中变得高大了。工人们也在社会价值的天平上发现了自己。在他们懂得了自尊的同时,有了自尊。在这条全市人民关注的环线上,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工程中,他们自豪地成了主角。杨建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队伍充满信心。
  凤凰大桥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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