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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沧海-第37部分

小说: 沧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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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渐讶道:“怎么说?”谷缜道:“寻常小孩,都是一手抓周,但我却是两手齐出,右手抓了算盘,左手却抓了一艘玩具木船;而且两只手不分先后。赢爷爷以常理度之,自然只猜中一半,输了一百两黄灿灿的金子。”
  赢万城听得烦躁起来,竹杖一顿,喝道:“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也拿来说嘴。”
  “赢爷爷会错意了吧!”谷缜冷冷一笑,目中厉芒大盛,“我说这事,并非叙旧。而是要你知道,从那一日起,我便是你‘金龟’赢万城的克星,除非你见面就将我杀了,要么一定要倒大霉。”
  赢万城老眼一眯,将他打量一番,嘻嘻笑道:“爷爷老了,喝不了酒,吃不得肉,就是瞅着美貌女人,也是兴致全无,唯独爱一些黄白之物,这东西乖孙子你最多了,爷爷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
  谷缜冷冷道:“你要多少?”
  “爷爷最不贪心了。”赢万城叹道,“什么黄金万两,明珠十斗,爷爷统统不要。爷爷只要一枚翡翠戒指,你给了我,我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你一马。”
  “我当是什么好东西?”谷缜哑然失笑,“翡翠戒指,容易得很,我这就写张条子给吴朗月,你去他的珠宝斋挑,要几个有几个。”
  赢万城眯起双眼,森然一笑,露出黑洞洞的一张嘴:“乖孙子,你明知爷爷不要这些。爷爷要的戒指,普天之下只有一枚:翡翠之环,血纹三匝,财神通宝,号令天下。”
  “有这种宝贝?”谷缜讶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胡说。”赢万城将竹杖狠狠一顿,哧的一声,竟贯穿五寸木板,“若没有那财神指环,以你这点儿年纪,怎么可能号令天下豪商,调动世间财货?”
  叱咤之间,赢万城一双老眼云翳尽去,澄如冰雪,两道冷芒,直逼而来。谷缜双眼也亮得骇人,四目相对,有如雷电交击,陆渐忽觉身周一冷,身子有如弓弦,不由自主绷紧起来。
  蓦然间,谷缜又是一笑,这一笑,凝重气氛如遇夏日暖风,倏而冰消。只听他淡然道:“这件事,是吴朗月说的吗?”
  赢万城干笑道:“这点小事,爷爷自有办法知道,何劳他说?”
  谷缜道:“他亏空不小,我又不放过他,是故狗急跳墙,编造谎话,陷害于我。赢爷爷,你既有‘龟镜’神通,何不在我心里照照,有没有财神指环,还不是一照可知?”
  赢万城摇头道:“乖孙子,你明知‘龟镜’只能照今,不能鉴古,只能猜到你当前的念头,却无法知道你的记忆。更何况,天下间,能克制自身记忆、不去想起的人寥寥可数,乖孙子你正好就是其中之一。爷爷上你的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幸好,我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次你想糊弄我,嘿嘿,那是休想。”
  谷缜笑笑,斟酒入碗,一口饮尽,他此时已干了十碗陈酿,眼神却是越喝越亮,殊无醉色。
  “赢爷爷。”谷缜忽道,“咱们来赌一次,你胜了,给你戒指,我胜了,你放我走路。”
  赢万城两眼一翻,说道:“赌什么?”
  谷缜一字字道:“就赌‘金龟三关’。”
  赢万城双眼眯起,笑道:“好,你若能破我的‘三关’,爷爷也没脸为难你。”
  谷缜道:“那就先赌第一关:射覆。我是鱼饵,你是渔钩。”赢万城一愣,道:“鱼饵?渔钩?这话怎讲?”谷缜笑而不语,赢万城但觉蹊跷,以“龟镜”察探,谷缜的思绪已向别处去了,不由冷笑一声,道:“你先还是我先?”
  谷缜道:“我先。”赢万城背过身子,运转“龟镜”默察,但觉谷缜将一枚双陆棋子扣在碗下,随即又觉他转过头来,笑道:“好了,赢爷爷,你射这酒碗下覆的什么?”
  赢万城转身盯着那碗,眯眼道:“是双陆棋子吧。”谷缜微微一笑,掀起酒碗,赢万城不觉愣住,敢情碗下覆的,并非棋子,而是一枚骰子。
  他一转念,厉声喝道:“臭小子,你使诈。”谷缜笑道:“我怎么使诈?”
  赢万城怒道:“我跟你射覆,却不是和他射覆。”说罢一指陆渐,冷笑道,“乖孙子,你明知爷爷的‘龟镜’只能猜度一人的心意,不能同时窥探两人,是故先将棋子扣入碗中,其后转头不瞧,任由这小子将碗中的棋子换成骰子,‘龟镜’只能照出你的心思,你都不知他换了什么,‘龟镜’自也无法照出了。”
  谷缜与陆渐对视一眼,摇头道:“赢爷爷说得有理。但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证明是他换了骰子?难道就不会是‘龟镜’神通出了差错?”
  赢万城不禁默然,只怪一时大意,明知二人弄鬼,却没拿住证据,既无证据,也就无如之何,只得道:“好,轮到我了。你们若猜不着,这一关也只算平手。哼,你们两个,都给我转过头去。”
  谷、陆二人依言转头,须臾便听赢万城道:“转过来吧。”二人转身,但见赢万城身前,反扣一只酒碗。谷缜微微皱眉,再瞧陆渐,但见他两眼紧闭,双手按桌,忽而抬起左手,轻轻摇摆,谷缜心念一动,脱口叫道:“碗下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赢万城神色大变,谷缜瞧他神色,哈哈笑道:“如何,我射中了吧?”
  赢万城狠狠瞪着他,也不揭碗,忽而阴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这一关,算你破了。如今是第二关,藏物。”
  说罢取出一枚铜钱,稍一犹豫,折成两半,一半递给谷缜,说道:“将这半枚铜钱,藏在你身上,若是离身,便算你输。”
  谷缜将钱搁在桌上,摇头道:“不用了,无论我藏在何处,都逃不过你的‘龟镜’。这一关我只盼打平,猜到赢爷爷藏在哪儿便可以了。”
  赢万城不料他有此一着,微觉诧异,又见他自信满满,不由暗自纳闷,只好将剩下的半枚铜钱握在手里,张手之时,那铜钱已然不见。陆渐见状,双手按桌,劫力顺着桌腿传递而下,又经过楼板,传到赢万城足下,须臾间,便觉那半块铜钱贴着赢万城的肌肤急速滑落,倏地钻入他左脚鞋底。正想设法暗示谷缜,忽见赢万城长眉一轩,目光狠狠逼来。
  谷缜一瞧,便知赢万城动了疑心,此番将“龟镜”用到了陆渐身上,忙笑道:“赢爷爷,你瞧我朋友做甚?跟你赌斗三关的,可是我谷缜。”
  赢万城冷哼一声,道:“我算是知道何为鱼饵,何为渔钩。敢情乖孙子你这个鱼饵只是摆摆样子,当真跟我斗法的却是这小子。但我有些奇怪,他何以知道老夫的心意,难不成他也练了‘龟镜’?”话音方落,竹杖忽抬,点向陆渐,陆渐急欲闪避,却被赢万城照出心意,半途变招,嗖地点中他“期门穴”。
  陆渐显脉被制,隐脉劫力一涌,转化为内力,又将显脉冲开。赢万城方欲收杖,忽见陆渐稍一滞涩,便即动了,左手内勾,右拳直送,劲力重叠如山,奔涌而来。
  赢万城措手不及,横杖一拦,便觉虎口发热,绿竹杖几乎跃出掌心,不由得纵身后跃,才消去这“半狮人相”的拳劲,心中骇异,蓦一转念,厉声道:“好小子,你是劫奴?”
  陆渐被他喝破自身隐秘,也是一惊。忽听谷缜击掌笑道:“赢爷爷高见。”赢万城冷笑道:“乖孙子,劫主是你吗?”
  谷缜笑道:“我若说不是,爷爷你信不信?”他这话模棱两可,赢万城越发狐疑不定,忽一抬手,绿竹杖直刺陆渐眉心。他料敌先机,陆渐躲闪不及,索性使个“白毫相”,不退反进,以头相迎。佛经有言:“如来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世界,靡不周遍”,是故这一相,能将周身神力聚于眉间,赢万城一杖点中,如中生铁,竟然无法戳入。
  赢万城虽有料敌之能,却料不到陆渐竟能以血肉之躯,硬挡自身兵刃,杖不及收,陆渐已忍着眉间剧痛,变化“诸天相”,双手齐出,将竹杖捉住。
  赢万城大喝一声,劲传竹上,那竹杖嗡嗡剧颤,陆渐双手如遭电击,顿时撒手,但他右手奇快,方被震脱,又将竹杖握住,眼见赢万城腰腿破绽微露,急变“马王相”踢出。但腿脚方抬,右手劫力却经由竹杖,知觉出赢万城体内种种情景,此刻赢万城“带脉”中精气流转,“手太阴肺经”内真气骤增,依照脉理,正是身形右闪、五指下插的征兆,陆渐这一腿若然踢实,势必被他锐如刀剑的五指贯穿小腿。
  这念头只一闪,陆渐便由“马王相”变为“大自在相”,生生收回腿脚,大喝一声,左掌成刀,先变“寿者相”,再变“猴王相”,以破竹之势,奋力劈出。
  这一劈气势惊人,劲风满楼。赢万城纵然料到,也无法闪避,只得挥掌挡出。两掌交接,劲风陡溢,赢万城皱脸上闪过一抹潮红,陆渐却觉胸闷心跳,忽又觉赢万城的“手太阳小肠经”中气机有变,后一招当是气贯食指,点刺自己“曲池穴”,当即先下手为强,左手变“多头蛇相”,一转一折,缠绞赢万城五指,赢万城知觉陆渐心意,又惊又怒,无奈撤劲变招,但他一变,陆渐亦变。
  一时间,两人各持竹杖一端,赢万城用的是“龟镜”神通,蠡测陆渐心思,但只需他出招,陆渐便凭借劫力,由竹杖感知他劲力走向,变相应对。赢万城感觉陆渐心思有变,急又变招,但他内息方动,陆渐又已知晓,这般形势反复,竟成不了之局。
  谷缜从旁瞧着,见那二人手舞足蹈,却无一招当真送出,端的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但陆渐只会一十六相,反复施展,难免穷尽,赢万城却是招式幻奇,变化无方,渐渐占得上风。陆渐情急之下,索性感知赢万城的内劲走向,予以模仿,一时间,赢万城抬脚,他亦抬手,赢万城举手,他也举手,赢万城凝神出拳,他亦出拳,有如一人立在镜子之前,镜中的影子除了形貌不同,举止均是一般无二。
  谷缜也瞧得笑容渐敛,讶然道:“陆渐,你怎会我东岛的功夫?这一招是‘捕鲸手’,那一招是‘无定脚’,哎呀,怪事,怪事。”
  赢万城更是又惊又怒,任他如何变招,陆渐总能依葫芦画瓢,照搬无误,如此一来,更是永无了之。但他纵然恼怒,却想不透其中缘由。要知道,“龟镜”神通虽强,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能照出显脉的功夫,却无法感知隐脉的运转。赢万城心急之下,忍不住厉声叫道:“臭小子,瞧你好头好脸的,为何定要为虎作伥,帮助这个奸妹弑母、勾结倭寇的孽障?”
  陆渐听得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赢万城本只是情急泄愤,但见陆渐如此惊诧,“龟镜”一照,便知根底,嘿嘿笑道:“你莫非不知道?这姓谷的小畜生,逼奸了妹妹,奸情被母亲发现,又恼羞成怒,刺伤母亲。更有甚者,他勾结汪、徐、麻、陈四大倭寇,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将大好江南,变成修罗屠场……”
  说到这里,陆渐不觉松开竹杖,“噔噔噔”连退三步,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怎么、怎么没给我说?”赢万城冷笑道:“这等天大丑事,他怎么说得出口?若是寻常的罪责,他会被投入九幽绝狱吗?少年人,你也不笨,用心想想,便能明白。”
  陆渐呆了呆,回头望去,但见谷缜目光低垂,似乎不敢与自己正眼相对。刹那间,之前的种种情景一一掠过,在他心头豁然贯通:为何谷缜小小年纪,便会被投入无底深狱,为何他会辱骂亲生母亲,为何他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犯了何罪——只因这罪恶之大,端的天理不容。
  陆渐想到此处,仍不死心,涩声道:“谷缜,他说的都是真的?”谷缜叹了口气,微微苦笑。
  陆渐望着他,只觉胸中剧痛,要知道,经过重重劫难,他已将此人当做今生无间至友。却不料事到如今,竟是如此结局。
  陆渐悲愤难抑,忍不住厉声道:“谷缜,我好恨。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洞窟之中,也不会救你出来。”说到这里,猛地抬拳,击向谷缜,但拳到中途,却终究收回,重重击在身旁木桌,砰的一声,将木桌震得粉碎。
  他心乱如麻,一拳打罢,快步下楼。陈双得在楼前守候,见状道:“陆爷,你去哪儿?我给你安排车马。”
  陆渐一言不发,飞也似只顾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忽觉双脚又冷又湿,始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奔到海边,潮水阵阵涌来,淹没至膝。
  陆渐举目望去,海天一色,黑沉沉的波涛不住翻滚。霎时间,他心中又浮现出谷缜的那张脸,那笑容明净爽朗、略带孩气,双眼望着自己,总有说不出的真诚。
  “我做鱼饵,你做渔钩……我从小便爱笑,小字便叫笑儿……我跟别人都争输赢,唯独跟你,我便不争……”那一字一句,犹在耳畔,陆渐郁愤难解,忍不住将头没入海中,任凭冰冷咸苦的海水灌入口鼻,直待一口气尽,方才拔出,寻思道:“看谷缜的样子,听他的说话,又怎会是那样的恶人?若这都是赢万城的污蔑,他又为何不出言辩解?他聪明绝伦,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一个傻子?”
  陆渐心意难平,只觉若不弄个水落石出,今生休想安枕,猛然转身,又向“观海楼”奔去。尚未奔近,便见楼中漆黑一团,不觉心头一沉,奔到楼前,楼门已然紧闭,不由得心急如焚,举手敲打。
  敲了两下,便听陈双得道:“是陆爷么?”说着拆开门板,走了出来。陆渐脱口道:“陈大哥,谷缜呢?”
  陈双得苦笑道:“陆爷你折杀我了,‘大哥’二字万不敢当,您还是随谷爷叫我双得吧。至于谷爷,他和那个老爷子乘马车走了两个时辰了,临走时跟我说,您一定还会回来,让我在这儿等你。”
  陆渐听得一愣,却见陈双得转身取出一个包袱,说道:“谷爷说,您要回乡,不能没有盘缠。他让我将这一百两银子给您,还说这些银子是他早年做生意赚的,干干净净。”
  陆渐接过包袱,只觉沉甸甸的,心中没的一酸,忍不住问道:“双得你说,谷缜像是一个大恶人么?”
  陈双得听得一愣,摇头道,“我这双招子,南来北往的人也见得多了,看人虽不说百发百中,却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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