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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沧海-第94部分

小说: 沧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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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智始终瞧着陆渐,见他面露喜色,便道:“陆檀越,鱼和尚坐化之前,你始终与他在一块儿?”陆渐点了点头,性智又道:“那么他可曾与你提过‘大金刚神力’?”
  “提过。”陆渐道:“他还传了我十六种身相。”
  “十六种身相。”性智奇道,“不是三十二身相么?”陆渐摇头道:“当时情势险恶,大师来不及传我其他身相。”
  性智哦了一声,忽又道:“那十六身相你可记得?”陆渐道:“记得。”性智道:“那你使给我瞧瞧,老衲参详参详,看这其中有何高明之处,为何能够破解黑天书。”
  “大师见谅。”陆渐苦笑道,“我伤得厉害,无法借力变相。”性智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沉默片时,忽而笑道:“不妨,不妨,你画在纸上也成。”兴冲冲摊开一张宣纸,笔蘸浓墨,递到陆渐手上。
  陆渐胸无块垒,见性智一番好心,当即不疑有他,便在纸上画将起来。谁知他出身寒微,从没学过绘画,对丹青之道一窍不通,心有所思,落笔时却大大走样,人头画得像只烧饼,眼睛就如烧饼上两粒芝麻,四肢犹如木柴棍儿,长短参差,纠缠一起,分不出手脚来。
  一十六相画完,陆渐已是满头大汗。性智郑重接过,凝神瞧了半晌,怎么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由露出狐疑之色,瞥了陆渐一眼,说道:“陆檀越,这真是一十六相么?”
  陆渐道:“是啊。”性智嘿了一声,蓦地放下那张鬼画符,嘻嘻笑道:“老衲却忘了,檀越渴了么,待我泡杯茶去。”言讫匆匆出门,捧入一杯茶水,笑道:“庙小和尚穷,粗茶一杯,慎莫见笑。”
  陆渐画了这一通,犹似与人打了一架,身心俱疲,口中干渴,于是捧茶便喝,但觉茶水浓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出身贫寒,喝茶素来不辨浓淡,解渴便好,当下一气喝干。不料方才放下茶盅,便觉一阵晕眩,抬眼望去,眼前蒙蒙眬眬,天旋地转,性智笑眯眯的,注视自己。
  陆渐隐觉不对,欲要询问,眼皮却慢慢沉重起来,蓦地向左一歪,失了知觉。
  天生塔
  迷糊间,鼻间传来草药香气,耳边人语切切,字字入耳。陆渐神志略清,张眼望去,四周昏黑,石壁森森,泛着晶亮水光,石缝里爬出苍黄苔藓,浓重的湿气环绕身周,丝丝缕缕,渗入肌肤,直冷透心脾,不由打了个哆嗦。颤抖之际,忽觉身有重物,定眼一瞧,身上竟然带有极沉重的铁枷。
  陆渐又惊又怒,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定神细听,那人声甚是耳熟,正是性智,声调压抑中藏有几分恼怒:“……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怎地?”
  忽听另有人哼了一声,道:“这就是十六相?你不怕亵渎佛祖么?”声音温和中透着几分威严,俨然便是性觉。
  陆渐心中迷惑极了,再听时,却听性智呸了一声,悻悻道:“你少跟老子谈什么佛啊祖的?老子不信这个。”性觉道:“罪过罪过,当心佛祖降罪,扣你今年的香火钱。”性智哈哈笑道:“你想扣了我的香火钱,去后山养李寡妇吗?”性觉嗓音陡沉,喝道:“少与我说嘴,当心下阿鼻地狱。”性智冷哼道:“要下地狱,你也在我前面。”
  陆渐听得心神震荡,几乎怀疑身在梦里,这两名“高僧”的对答,哪有半点出家人的口吻?惊骇间,只听性觉沉声道:“这幅画乱七八糟,谁也瞧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打什么哑谜?”性智道:“他就在里面,一问便知。”
  性觉冷笑一声,道:“这小子面相老实,其实滑头得很。明明会大金刚神力,却装得病恹恹的,以为我瞧不出来,明明会三十二相,却说只会十六相;让他画一十六相,他又装疯卖傻,画出这么一幅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性智沉默半晌,迟疑道:“性觉,当年鱼和尚也救过你我性命,并传了性字辈‘镇魔六绝’,对咱们也算有恩,这样对待他的传人,是否过了些?”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认。”性觉森然道,“倘若你我会‘大金刚神力’,又何须他鱼和尚救命?至于什么‘镇魔七绝’,不过是‘大金刚神力’的皮毛罢了。哼,想来便可恨,这金刚一派好端端的神通,偏要一脉单传。再说了,即便要传,也该传给你我,那鱼和尚偏又有眼无珠,传给不能那小贼,结果自作自受,栽在那小贼手里……”
  性智呵呵一笑,说道:“我一见那小贼,就知道不是东西。鱼和尚却把他当块宝,真是愚蠢之至……”陆渐听到这里,委实忍耐不住,蓦地喝道:“胡说八道。”
  话音方落,便听嘎吱一声,石壁掀开一线,性觉、性智手持烛火,踱了进来。性智笑眯眯的,双眼如两条细缝,闪烁光芒。性觉却是宝相庄严,合十道:“陆檀越醒了么?”
  陆渐见他还在装模作样,心中怒不可遏,啐了一口,只恨伤后不能及远,只啐到性觉脚前。性觉微微一笑,悠悠叹道:“真人面前不打诳语,事已至此,陆檀越也当明白老衲的意思,只需你乖乖说出‘大金刚神力’的秘诀,老衲担保,立马放你出去。”
  陆渐心中一股怒气如火焰升腾,身子滚热,似要爆炸开来,闻声呸了一声,高叫道:“别说我不会‘大金刚神力’,即便会了,你也休想知道半字。”
  性觉摇了摇头,笑道:“檀越还与老衲打诳语么?你若不会大金刚神力,又怎能先震飞心缘等人的棍棒,再封住他们的奇经?”这件事陆渐也是百思莫解,此时见问,不觉瞠目结舌。
  性觉注视着他,自觉得计,面上露出笑意,温言道:“檀越但请三思。我佛普度众生,大金刚神力既是佛门大法,就当不分内外亲疏,传给芸芸众生。鱼和尚挟技自珍,大违佛理……”
  陆渐心中有气,冷冷道:“你二人使用奸计,将我锁在这里,又符合哪一条佛理了?”性觉笑笑,淡然道:“原本老衲也不想如何,怪只怪施主太过固执,处处隐瞒,不肯吐露神通秘诀,老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檀越放心,鱼和尚对本座有恩,本座决不伤害檀越,只是请檀越说出秘诀……”陆渐截口道:“我若不说呢?”
  性觉叹了口气,一字字道:“那说不得,还请檀越常住本寺。十年不说,就住十年,一百年不说,就住一百年好了。”说罢一拂袖袍,与性智双双退出,合上石门。
  陆渐怒极,大叫一声,欲要挣到门前,不料四肢骤紧,前进不得。他这才发觉,四肢铁枷连着粗大铁链,牢牢钉在身后石壁上,别说他“天劫”缠身,病弱不堪,即便康健如初,也休想脱身。想是性觉、性智对他琢磨不透,怕他当真身具佛门神力,故而特意用这铁链捆锁。
  如此一来,陆渐更是逃脱无望,唯有张口大骂,可惜从小他便不会骂人,骂来骂去,无非“贼和尚,臭和尚、狗和尚……”骂了一阵,胸口闷痛难当,不觉身子乏力,躺在地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去几时几刻,忽听嘎吱门响。陆渐张眼望去,石门敞开一道缝隙,性智手捧托盘,笑嘻嘻钻将进来,托盘里几只大碗,有饭有菜,还有一壶素酒,性智笑道:“陆檀越,想得如何?”
  陆渐闭了眼,懒得理会,性智却自顾自笑道:“陆檀越,你可别怪贫僧,捉你关你,都是性觉的意思。这厮看起来慈眉善眼,其实一肚皮花花肠子。他和贫僧有句暗号,若说‘务必治好某人’,那就是让贫僧下药、留下来人的意思。贫僧虽也不愿,却恨身为寺众,不敢违背住持,故此得罪之处,还望檀越谅解。”说罢郑而重之,合十作揖。
  这和尚方才还与性觉狼狈为奸,一转眼尽说性觉坏话,陆渐初时将信将疑,然而吃一堑长一智,凝神默想,便猜到这和尚欲借诋毁性觉,骗取自身好感,而其根本之意,仍在“大金刚神力”,不由心生鄙夷,冷笑不语。
  性智见他神情,便知计谋不授,心中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流露,心道来日方长,嘿嘿一笑,正要退出石室,蓦然间,一股劲风从后袭来,直奔他背心要害。
  性智吃了一惊,略略侧身,避过要害,肩胛中了一下,剧痛入脑,身子平平向前跌出丈余,几乎撞在陆渐身上。陆渐举目望去,石室门前人影骤晃,闪进一人,黑衣蒙面,蒙面巾下,一双眼睛精芒倏忽。
  性智口角沁血,怒喝一声,身子扭转,呼地一掌击向来人。那人左手一招,拆开来掌,右拳直直送出,性智只觉拳风有异,沉掌封堵,拳掌相交,性智面色惨变,瞪着来人,吃吃道:“你,你……”话音未落,便身不由主,噔噔噔连退三步,背脊抵着墙壁,骨骼犹如炒豆,噼啪作响。蒙面人嘿的吐气开声,拳掌再送,性智一口血如箭喷出,身软如泥,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变起仓促,陆渐未知福祸,正觉忐忑,忽见那蒙面人俯身从性智身上解下钥匙,大步走来,打开铁枷,将陆渐负在背上,奔出石室。
  夜色已深,月光透窗,隐约照见一捆捆药材,原来石室之外,却是药师院的药材库房,无怪陆渐时时嗅到草药气息。他不由暗暗愤怒:“药材是救人之物,谁知药材之后,竟是陷害他人的牢房,这性觉、性智,真是可恶已极……”
  他心中思忖,那蒙面人却足下不停,奔出库房。陆渐忍不住道:“足下是谁?”那人嘘了一声,示意陆渐噤声。
  陆渐游目四顾,但见禅房参差,黑沉沉不知终始,也不觉心中惴惴,再无多言。那人背着他在寺宇间曲折穿梭,殊无停顿,俨然对寺中地形十分熟悉。不一时,便越过寺墙,奔了约摸数十里,爬上一处高坡,才放下陆渐,双手撑地,急剧咳嗽起来,背脊颤抖不已,十指深深陷入泥里。
  陆渐一愣,问道:“你还好么?”那人摆摆手,四肢着地,爬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慢慢坐定,重重喘息两声,伸出一手,扯下面巾。
  借着蒙眬月色,陆渐看清那人容貌,心头一震,失声叫道:“性海大师。”
  那蒙面人正是性海,闻言露出慈蔼之色,悠悠叹道:“本寺不幸,藏垢纳污,累檀越受苦了。”陆渐惊喜不胜,感动非常,合十道:“大师拯救之恩,陆渐生受了。”性海摇摇头,说道:“性觉、性智与我同门,他们作孽,贫僧救人,功过相抵,何谈恩惠?”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陆渐见他咳得辛苦,忍不住道:“大师病了么?”性海叹道:“老毛病了。”陆渐点点头,又想一想,问道:“那位,那位性智怎么样了?”性海道:“他受我一击,三月内决难动武,只不过方才被他瞧出我的武功,倒是有些麻烦。”
  陆渐恍然道:“大师方才用的本门武功?”
  “不是。”性海摇头道,“性智人虽不堪,武功却不含糊,若以本门武学相搏,贫僧未必稳胜,贫僧方才所用武功,檀越原也会的。”
  “我也会?”陆渐露出疑惑之色,却见性海慢慢站起,两臂交叉,左手反按右腋,右手握住右膝,身子古怪扭曲。陆渐但觉眼熟,念头一转,蓦地失声叫道:“我相?”
  “原来这一式叫‘我相’!”性海若有所悟,慢慢收势,两眼望天,喃喃道:“那么这个呢?”说着右足反踢后脑,右手抓拿左脚足踝。陆渐道:“这叫人相,不过……”
  性海收了势,转过头来,注视他道:“不过怎地?”陆渐稍一犹豫,说道:“大师这两种相态,虽然大体近似,却有些地方很不对头,比方说,‘我相’左手按腋,还应向后两寸,右手则应握住膝下三分,大师却按在膝盖上方了。”
  性海点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陆渐奇道:“大师也知道不对?”性海道:“贫僧只是猜测,不敢断定。檀越这两句话,却解开了贫僧多年的疑惑。”他看陆渐神色迷惑,微微一笑,说道:“不瞒檀越说,这三十二相,乃是贫僧当年一时贪心,偷学得来,不想中了对方的圈套,十多年病魔缠身,几成废人。”
  陆渐诧道:“大师向谁偷学的?鱼和尚大师么?”性海摇头道:“不是。”陆渐更觉疑惑:“大金刚神力一脉单传,还有谁人……”想到这里,脑中电光一闪,脱口叫道,“难道是天神宗?”
  “天神宗?”性海微感迷惑。陆渐道:“就是不能和尚,天神宗是他后来的绰号。”性海微微苦笑,颔首道:“檀越说得是,我这身相,正是向他偷学来的。”
  说到这儿,性海露出追忆之色,望着黑沉沉的暮色,悠悠道:“那十多年前,有一晚,子丑时分,我心中有事,去寺后林中漫步散心,不巧听见有人粗重喘息。我不知发生何事,便偷偷上前,由树枝望过去。只见不能在林中空地上扭曲身形,样子十分古怪。鱼和尚师徒当时正在我寺挂单,平日我也与不能和尚熟识,知道他是金刚传人,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想到传说中的‘三十二身相’。贫僧一向仰慕‘大金刚神力’的神威,只为金刚一脉师徒单传,无缘习得,这时看见不能练功,不觉鬼迷心窍,也不惊动于他,就在暗中偷学起来。然而至今想来,我那时候自以为藏得隐秘,实则早被不能和尚察觉,但他心性诡谲,察觉之后,并不喝破,反而将计就计,故意变化出错误身相,引得贫僧误入歧途。十多年来,贫僧苦不堪言,一度性命危殆,然而偷学他人绝技,终究是武林大忌,贫僧纵然辛苦,也耻于告诉别人犯病缘由。”说到这里,他长吐一口气,目视陆渐,缓缓道:“陆檀越,今日对你说出这事,也算了结贫僧一件心事。”说罢又咳嗽起来。
  陆渐一时默然,心想这性海偷学他人绝技固然不对,但人人均有上进之心,习武之人见了高明武功,难免想学想练。而这天神宗心肠狠毒,却是罕见罕闻,发现有人偷瞧,不将之揭发,反而以错误身相示人,分明是存心取这性海的性命。
  同样身怀痼疾,陆渐看见性海咳嗽辛苦,如同身受,同情之心大起,不禁问道:“性海大师,难道就没有解救之法么?”性海略一沉吟,摇头道:“法子却有一个,那便是习练正确无误的‘三十二相’,正误相克,或许能治好我的内伤。”
  这番话正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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