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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书剑恩仇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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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菲青手下留情,这一掌蕴劲回力,去势便慢,焦文期明
知对方容让,竟然趁势直上,乘着陆菲青哈哈一笑,手掌将缩
未缩、前胸门户洞开之际,突然左掌“流泉下山”,五指已在他
左乳下猛力一截。陆菲青出于不意,无法闪避,竟中了铁琵琵
的毒手。但他究是武当名家,虽败不乱,双掌一错,封紧门户,
连连解去焦文期的随势进攻,稳步倒退,一面到调神凝气,不
敢发怒,自知身受重伤,稍一暴躁,今夜难免命丧荒山。
焦文期得手不容情,哪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银瓶乍
破”、“铁骑突出”,铁琵琶手中的厉声招术一招紧似一招。陆菲
青低哼一声,白龙剑出手,刷刷刷三招,全是进手招数。焦文期
连闪带跳,避了开去,大叫:“并肩了上啊,老儿要拚命!”
贝人龙更不打话,一对吴钩剑分上下两路,左奔咽喉,右
刺前阴,向陆菲青攻来。吴钩剑名虽是剑,实是双钩,不过钩头
上多了一个剑尖,除了钩法中的勾、拉、锁、带之外,还夹着双
剑的路子。双钩不属十八般武器之内,极为阴狠难练,初学时
稍有疏虞,不是被月牙护手所伤,便是拗劲掣肘,发不出招,但
练成了之后,招数却着实厉害。陆菲青见双钩一出,当即留神,
展开柔云剑术中的“杏花春雨”、“三环套月”,连连进击。罗信
取出七节钢鞭,也加入战团,力大招沉。陆菲青不敢以剑刃硬
碰钢鞭,剑走轻灵,削他手指。罗信“啊”的一声,跳了开去。焦
文期铁牌一拍,铮铮有声,向陆菲青后脑砸去。
焦文期是在洛阳韩家学的武艺。韩家铁琵琶手至韩五娘
而达大成,除掌法外,兵器用的是一只精铁打成的琵琶。这琵
琶两边锋利,攻时如板斧,守时作盾牌,琵琶之腹中空,藏有十
二枚琵琶钉,一物三用,端的厉害。焦文期嫌琵琶是女子弹弄
之物,在江湖上使用出来,被口齿轻薄之人损上几句可受不
了,是以别出心裁,打造了一面铁牌,形状虽异。使用手法和师
门所传的铁琵琶并无二致。
陆菲青听得脑后风生,侧首向左,铁牌打空,回手就是一
剑。他柔云剑术连绵不断,焦文期横铁牌硬挡,白龙剑顺着铁
牌之势又攻了过去。不论拳脚还是兵器,一招既出,再次出招,
自必收回再发,柔云剑术的妙诣却在一招之后,不论对方如何
招架退避,第二招顺势跟着就来,如柔丝不断,春云绵绵。
贝人龙和罗信见焦文期被逼得手忙脚乱,忙从陆菲青后
面左右击来,三人一牌一鞭一对双钩,将他裹在中间。陆菲青
这时胸口隐隐作痛,知道内伤起始发作,柔云剑术虽然厉害,
可是刚将一人缠住,另外两人立即从侧面击来。不得不分手招
架,心道:“不想我陆菲青一世英雄,今日命丧鼠辈之手。”自忖
心存忠厚,反遭暗算,不禁愤火中烧,一个气往上冲,竟尔迭遇
险招,念头一转,眼见今日落败,须当先脱此难,养好伤后,再
找关东六魔报仇。他打算已定,不求当场毙敌,反而心平气和,
内家武功讲究的是心稳神定,这一凝神,一柄白龙剑四面八方
把自身笼罩住了,任凭对方三人如何变招,再也攻不进来。
罗信叫道:“焦三爷,咱们缠住他,打不赢,还怕累不死他
吗?”焦文期道:“对。待会儿罗兄弟割了老儿的头去请功。”贝
人龙道:“他那把剑好,焦三爷,我要了成么?”他们三人一吹一
唱,竟把陆菲育当作死人看待,明着是要激他个心浮气粗。
陆菲青向罗信刷刷两剑,待他急闪退避,露出空隙,白龙
剑“满天花雨”四下圈挥,一个箭步,跳了出去。罗信狂喊:“不
好,老儿要扯呼!”陆菲青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山下跑去,既已
脱出包围,料得这三人轻功不及自己,再也追赶不上。焦文期
一按铁牌上机括,三枚琵琶钉带着一股劲风向他背心射来。陆
菲青挥剑打飞射向上盘的两枚琵琶钉,双脚一跳,又躲开了射
向下三路的一枚。他知道琵琶钉上全是倒刺,一射进肉里,有
如生根,如用力扯拔,非连肉拉下来一大块不可,若伸手去接,
亦上大当。他躲过暗器,正想飞奔下山,哪知一个踉跄,一口气
竟然提不上来,同时胸口剧痛,眼前一片昏黑。
焦文期等三人见他脚步散乱,知他内伤发作,心中大喜,
又围了上来。陆菲青舞剑奋战,四人又拆了十几招。陆菲青发
觉右膀一用力,便牵连左胸剧痛,当下剑交左手,一路左手剑
向焦文期逼去。他这左手剑使的全是反手招术,和寻常剑术反
其道而行,焦文期出其不意,连退数步。陆菲青得此良机,左手
剑“白虹贯日”向贝人龙刺去。贝人龙识得此招,向右闪让,不
料左手剑方位相反,他向右闪,左手剑顺手跟来。贝人龙大骇,
躲避不及,急中生智,一摔倒地,几个翻身,滚了开去。陆菲青
正待要赶,脑后风生,罗信的钢鞭“泰山压顶”砸了下来,陆菲
青双脚不动,上身一让,快如闪电,伸手疾探,在罗信的“幽门
穴”一点,罗信的钢鞭仍然砸将下来,但穴道被点,登时软倒,
手一松,钢鞭余势不衰,打在山石之上,火花四顾,反弹起来。
就在此时,焦文期的三枚琵琶钉已飞到背后,陆菲青听得暗器
风声劲急,不论向前纵跳或是左右趋避都已不及,随手拉起软
瘫在地的罗信一挡。“嘿”的一声,三枚琵琶钉两中前胸,一中
小腹,罗信登时毙命。焦文期见暗器反而伤了自己盟弟,急怒
攻心,提起铁牌,狠狠向陆菲青砸去。
贝人龙挺双钩又攻上来,陆菲青长剑刺出,贝人龙见剑势
凌厉,向左跃开,焦文期铁牌跟着砸到。陆菲青眼见如回身招
架,贝人龙势必又上,敌人虽已少了一个,自己伤处却也越来
越痛,当下并不回头,俯身向前,将铁牌来势消了大半,可是毕
竟未能全避,铁牌刃锋在他左肩划了一条大口子。焦文期正在
大喜当口,忽见白光闪动,白龙剑在面前急掠而过,直向贝人
龙飞去。贝人龙大惊,举吴钩剑一挡,虽然挡到,但陆菲青用足
功力,以大摔碑手重手法掷出,吴钩之力未能挡开,白龙剑自
他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竟将他钉在地下。
便在这一瞬之间,陆菲青突然回身,焦文期未及收回铁
牌,只感到脸上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原来陆菲青甩出肩上受
他铁牌一击,飞掷长剑,回手一把芙蓉金针向他脸上射去,这
一下相距既近,出手又快,金针众多,万万无法闪避,焦文期双
目全被打瞎。陆菲青乘他双手在脸上乱抓乱摸之际,一个连枝
交叉步,双拳“拗鞭”,当堂将他毙于拳下。
陆菲青施展平生绝技,以点穴手、大摔碑手、芙蓉金针,刹
那间连毙三敌。
荒山上寒风凛冽,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见横尸在乱石
上的三具尸首,远林中夜枭怪声凄叫,他虽然艺高胆大,不禁
也感惊心,撕下衣襟,包了左肩上的伤口,静立调匀呼吸,然后
将宝剑拔起,拭净入鞘。他生怕留下了线索,把焦文期脸上金
针拔出藏好,然后把三具尸体抛入荒山岗下。
当时气喘力竭,全身血污,自忖如去投店,必定引人疑心,
还是回到李家换衣洗净之后再行离去,哪知李沅芷清晨已在
书房。等李沅芷退出,他一倒上床,胸口奇痛,竟自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相推,听得有人
呼叫:“老师!老师!”他缓缓睁眼,见李沅芷站在床前,一脸惊
疑之色,旁边还有一位医生。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仗着他内功精纯,再加李沅芷央求
父亲聘请名医,购买良药,内伤终于治好了。这两个多月中李
沅芷妥为护侍,尽心竭力。
这一日,陆菲青支使开了书僮,对李沅芷道:“沅芷,我是
甚么样的人,虽然你未必清楚,但也不见得完全不知。这次我
遭逢大难,你这般尽心服侍,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不能一走
了之啦。那手金针功夫就传给你吧。”李沅芷大喜,跪下来恭恭
敬敬的叩了八个头,她跟陆菲青读书学文,本已拜过师,这时
是二次拜师。陆菲青微笑着受了,说道:“你悟性甚高,学我这
派武功原是再好不过。只是……”说到这里,沉吟不语。
李沅芷忙道:“老师,我一定听你的话。”陆菲青道:“令尊
的所作所为,老实说我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将来你长大成人,
盼你明辨是非,分得清好歹。你拜我为师,就得严守师门戒条,
可做得到吗?”李沅芷道:“弟子不敢违背老师的话。”陆菲青
道:“你将来要是以我传你的功夫为非作歹,我取你小命易如
反掌。”他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李沅芷吓得不敢做声,过了一
会,笑道:“师父,我乖乖的,你怎舍得杀我呢?”
从那天起,陆菲青便以武当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她调神
练气,先自十段锦练起,再学三十二势长拳,既培力、亦练拳,
等到无极玄功拳已有相当火候,再教她练眼、练耳、打弹子、发
甩手箭等暗器的基本功夫。匆匆两年有余,李沅芷既用功又聪
明,进步极快。其时李可秀已调任甘肃安西镇总兵。安西北连
哈密,西接大漠,乃关外重镇。
再过两年多,陆菲青把柔云剑术和芙蓉金针也都教会了
她。这五年之中,李沅芷把金针、剑术、轻功、拳技,都学了个
全,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她遵从师父吩咐,跟他学
武之事一句不露,每天自行在后花园习练,好在她自小爱武,
别人也不生疑。大小姐练功夫,婢女看了不懂,男仆不敢多看。
李可秀精明强干,官运亨通,乾隆二十三年在平定伊犁一
役中有功,朝旨下来,升任浙江水陆提督,节制定海、温州等五
镇,统辖提标五营,兼辖杭州等城守协,太湖、海宁等水师营。
李沅芷自小生长在西北边塞之地,现今要到山明水秀的江南
去,自是说不出的高兴,磨着陆菲青同去。陆菲青离内地已久,
想到旧地重游,良足畅怀,也就欣然答应。
李可秀轻骑先行赴任,拨了二十名亲兵、一名参将护送家
眷随后而来。参将名叫曾图南,年纪四旬开外,微留短须,精神
壮旺,体格雄健,使一手六合枪。他是靠真功夫升上来的,很得
李可秀的信任。
一行人共有十几匹骡马。李夫人坐在轿车之中。李沅芷
长途跋涉,整天坐在轿车里嫌气闷,但是官家小姐骑了马抛头
露面,到底不像样,于是改穿了男装,这一改装,竟是异样的英
俊风流,说甚么也不肯改回女装。李夫人只好笑着叹口气,由
得她了。
这一日时当深秋,陆菲青骑在马上,远远落在大队之后,
纵目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长的塞外古道上,除了他们这一
大队骡马人伙外,惟有黄沙衰草,阵阵归鸦。蓦地里一阵西吹
来,陆菲青长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
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心道:“辛稼轩这首词,正可为我心情写照。当年他也如
我这般,眼见莽莽神州沦于夷狄,而虏势方张,规复难期,百战
余生,兀自慷慨悲歌。”这时他已年近六十,虽然内功深湛,精
神饱满,但须眉皆白,又想:“我满头须发似雪,九死之余,只怕
再难有甚么作为了。”马鞭一挥,纵马追上前去。
骡队翻过一个山岗,眼看天色将黑,骡夫说再过十里地就
到双塔堡,那是塞外一个大镇,预定当晚到镇上落店。正在此
时,陆菲青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远见前面征尘
影里,两匹枣骝马八蹄翻飞,奔将过来,眨眼之间已旋风似的
来到跟前。马上两人伏腰勒缰,斜刺里从骡队两旁直窜过去。
陆菲青在一照面中,已看出这两人一高一矮,高者眉长鼻
挺,脸色白净,矮者满脸精悍之气。他拍马追上李沅芷,低声问
道:“这两人你看清楚了么?”李沅芷喜道:“怎么?是绿林道
么?”她巴不得这二人是劫道的强徒,好显一显五年来辛辛苦
苦学得的本领。陆菲青道:“现下还瞧不准,不过看这两人的武
功,不会是绿林道探路的小伙计。”李沅芷奇道:“这两人武功
好?”陆菲青道:“瞧他们的骑术,多半不是庸手。”
大队快到双塔堡,对面马蹄声起,又是两乘马飞奔而来,
掠过骡队。陆菲青道:“咦,这倒奇了。”这时暮霭苍茫,一路所
经全是荒漠穷乡,眼见前面就是双塔堡,怎么这时反而有人从
镇上出来,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赶夜路了。
行不多久,骡队进镇,曾参将领着骡队轿车,径投一家大
店。
李沅芷和母亲住着上房。陆菲青住了间小房,用过饭,店
伙掌上灯,正待休息,夜阑人静,犬吠声中,隐隐听得远处一片
马蹄之声。陆菲青暗想:“这时候还紧自赶路,到底有甚么急
事?”追思路上接连遇到的四人,暗忖这事有点古怪。蹄声得
得,越行越近,直奔到店前,马蹄声一停,敲门声便起。只听得
店伙开门,说道:“你老辛苦。茶水酒饭都预备好啦,请进来用
吧!”一人粗声说道:“赶紧给喂马,吃了饭还得赶路。”店伙连
声答应。脚步声进店,听来共是两人。
陆菲青心下思量,一伙人一批批奔向安西,看他们马上身
法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在塞外这多年,这样的事儿倒还真少
见。他轻轻出了房门,穿过三合院,绕至客店后面,只听得刚才
粗声说话那人道:“三哥,你说少舵主年纪轻轻,这伙兄弟他压
得住么?”陆菲青循声走到窗下,他倒不是存心窃听别人阴私,
只是这伙人路道奇特,自己身上负着重案,不得不处处小心提
防。只听屋里另一人道:“压不住也得压住。这是老当家遗命,
不管少舵主成不成,咱们总是赤胆忠心的保他。”这人出声洪
亮,中气充沛,陆菲青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弄破窗纸窥探,只屏
息倾听。只听那粗嗓子的道:“那还用说?就不知少舵主肯不
肯出山。”另一人道:“那倒不用担心,老当家的遗命,少舵主自
会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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