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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被诅咒的悲情青春:沉河 (完) 作者:半道哭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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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看到,我比他强多少。
  沉年听他说完话,剩下的混沌已吃完。蜀平问他说,你还想吃什么?蛋糕还是别的?我们等下去买。
  他说,不要紧,你只管说好了。
  沉年突然惊讶于蜀平的阔绰。他抹掉嘴上的汤汁,疑惑地问他,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在那里面,几个朋友给的。蜀平显得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钱的事你就别管了,总之,你放心吃就好了。
  那个下午,他们还说了许多话。沉年第一次表现出极大的说话欲望。他一直问蜀平。关于他在少管所里面的种种生活,以及他又碰到了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事。会不会,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离奇而又紧张。
  蜀平非常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从他进去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他被释放。那无数个日夜。蜀平说,其实,在里面也不是非常辛苦。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些不习惯。但是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蜀平还说到其他许多事情。比如,他是如何制伏同样被关在里面的,那些嚣张无比的少年犯。最后又是如何与他们称兄道弟。这些,都是沉年闻所未闻的故事,如同一个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
  时间过去很久。一直到太阳下山,他们才准备回家。
  天色将暗。小镇在天边落日的映照下显得寂寥。在那条破败的街道的尽头,是一条曲折漫长的河。河的两岸种着连绵的桑树。一片苍绿。沉年记起,从前,蜀平和另外一群年纪相仿的男孩,会常常下水游泳。他们潜水过去偷摘葡萄。一串串葡萄还未完全成熟。从枝藤上挂下来,散发迷人的光芒。那时候,炎热的太阳稍稍褪去,那群男孩就端着塑料盆出门了。河的两岸是成片的农田,望过去满目苍翠。如果不仔细看,人们就不会发现已经潜藏其间的男孩们。他们只穿一条内裤,全身用草武装。顺藤摸瓜,最后满载而归。有时会被细心的主人发现追上。但是男孩们溜得非常快,一转眼,就消失在河水之中了。只剩几只塑料脸盆,在水面上飞快地漂浮——里面装的竟是刚刚得到的果实。蜀平就是其中一个脸盆下面的少年。那时候,他已在他们当中享受相当大的权威地位。他皮肤黝黑,身材壮实。打架也最勇猛。几乎每次,都会给沉年带回满载的胜利果实。
  而沉年尚且年幼,对那些男孩有着一种深刻的崇拜。他渴望有一天,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在水中出入自由。但是,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都未曾学会游泳。他对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缘自他的一个梦境——母亲死后,他曾梦见自己去过河边。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梦境里对着深暗的水面说话,于是他看到了自己轻微浮动的脸。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后来他开始往水里放纸灯。纸灯一只只顺水飘向远方。天空中月色明媚,光线柔和。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突然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怡然地出现,并且对他微笑。她说,沉年,天气转凉了,你该回家了——她说你赶快回去吧。回家吧,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她这样说,但是沉年无法明白她的意思。他迟疑着不想离开。母亲生气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她说,沉年,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快离开吧——
  ——沉年显然被母亲陌生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他只好说,好。他开始起身。但是他的母亲突然消失了。他茫然四顾,后来,母亲复又出现在水上。就在那些闪烁着沉静灯火的纸灯上面,她的表情变得不舍而痛苦。这个时候,一个面目丑陋的怪物突然从水下出现,抓住母亲的手就走。沉年看着母亲被怪物带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她离开,然后,一片黑暗。
  很长时间,他对这条河都有着莫名的恐惧。
  这是五月的黄昏。沉年和蜀平再次途经这条河的岸边。母亲已经离开快两年。沉年想到那个梦境,于是,就把它说给蜀平听了。他说,那时候他常常会想到这个梦,以后就再也不敢来这里了。看到水,就会有心慌的感觉。他在害怕。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看到母亲再次被带走,虽然她早已死去。
  蜀平笑,他说,沉年,你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接着,他们走上一座石桥,坐下。蜀平再次抽烟。再次谈论到母亲,两人无言许久。蜀平吐出烟圈,看着脚下的水面。从前,他和别的男孩一起下水玩耍。然而时间已经过去。他们已经长大。正在往生活的不同方向行走。蜀平叹了一口气。最后他拍拍沉年的头,对他说,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些只是梦而已,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说,其实生活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一样,年少单亲,生活在同一个家庭,承受各种压力甚至歧视。但又必须故作坦荡地生活下去。这些,蜀平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年纪悬殊的弟弟说。又或者,这些原本就无法述说。他看着沉年在落日下沉默冰冷的脸,想到许多年以前的自己,和母亲一起的生活。生活艰辛但是快乐。可是到最后,居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下来。
  沉年回头。他看到了沉默的蜀平,说,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蜀平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现实。
  沉年接着说,哥,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呢。你为妈妈所做的一切,虽然,你从来都不说,但我都知道。我想,妈妈也会知道的。
  蜀平打断他。他说,行了沉年,不要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
  沉年点头。他不再说话。
  又一阵沉默之后,蜀平在石板上熄掉手中的烟。他说,沉年,你要记住我的话,我们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
  他说,生活是现实的。如果想要活得比别人好,你就必须比他们更加强大,才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这一点,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所以,他看着沉年——你的将来,也只有靠你自己了。你要好好读书,至少现在对你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他说,沉年,我之所以一遍遍地对你这么说,你可以明白吗?
  沉年看着他。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即便蜀平曾经不止一次说到,他对念书非常厌倦——最大的原因来自父亲。父亲年少时满腹诗书,文采飞扬。但是后来,还是一贫如洗。蜀平看不起他。他要让父亲看到,自己总有一天,会生活得很好。而不是靠那些满屋的藏书或者乐器。这些,沉年已经听过许多次。
  可是后来,蜀平就不再这么说了。
  蜀平的想法改变了。他说,沉年,我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现在也只能这样对你说。希望你可以明白。他的眼睛看着沉年的,非常严肃。他说,沉年,将来,我们的路必然不同,你要听我的话。
  沉年对未来没有任何概念。但是他点头说,知道。他是一个乖顺的孩子,除了在某些方面比较固执——沉年依然喜欢那些破旧的书卷。他们被父亲堆砌在荒废的小阁楼,多年来无人问津。幼年时,沉年就对文字着迷。他记得,还未念书之前,就时常去附近的小学捡粉笔。那些周末下午,学校里空无一人。他就偷偷溜进去,去学校后门的垃圾堆捡粉笔。大都是很短的,被老师用得差不多了就丢掉的粉笔。有各种颜色,并且散发着隐隐的臭味。他用那些捡来的粉笔写字,或者画画,就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有时候也会捡被学生丢掉的练习本。模仿着写字,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写的是什么。那时候他刚到四岁。后来他央求母亲带他去,向老师要一些完整的粉笔。沉年想起那些安静的傍晚,他们刚吃过晚饭。母亲就带他去学校。有个中年的女教师会在办公室值班。那个女教师对沉年的聪慧感到惊讶。有时亦会教他识字。
  沉年自小安静。喜欢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大多是一些有图画的小人书。那些书陪伴他走过漫长单调的童年。而蜀平与他不同。在所有人的眼中,蜀平始终以流气的形象出现——打架,敲诈,甚至还因杀人坐牢。但沉年知道不是,那只是他们所看到的,表面的蜀平。而事实是,蜀平在故意使自己变成这样。同时压制的,还有他的情感。他记得母亲死去之后,蜀平时常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眼睛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很长时间都不言语。他的背影落寞。沉年看着他,内心叹息。蜀平深刻地思念母亲。后来有一次,沉年来到母亲的坟墓前,看到满地的烟蒂。他知道,那必然是蜀平留下的。他总是一个人悄然而来,悼念母亲。蜀平深刻地爱着母亲。那是沉年可以想像的画面——蜀平坐在母亲的坟前,低声对她述说着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包括父亲的毒打。但是,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他讨厌念书,并且在学校和社会上惹是生非。他知道那是父亲打他的真正原因。但是,他对父亲的恨并非这个原因。那是一种长久以来对于生活积累起来的失望,以及过去存留着的无数回忆。他一次次地,对死去的母亲讲到这些,也讲到自己的无能。因他无法改变这一切。最后,沉年想到,他的哥哥蜀平,他的表情严肃。他对着母亲立下誓言——终有一天,我会做到。我会活得很好。有很多的钱。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
  后来,他就去寻找那个杀死母亲的凶手了。他终于报仇了,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蜀平坦然。他的心愿终于了结。从少管所出来的蜀平,已经不是从前的蜀平了。
  他比沉年更早地懂得了这个世界。
  那世界曾经令他不知所措。现在,他开始慢慢摸到了生活的命脉。他要准备新的动作了。
  沉年看到陷入沉思的蜀平。他不知道,蜀平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事实上,于他而言,对于未知,更多的是茫然。因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没有人知道,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一九九五年的八月暴雨不断,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的台风。后来,沉年再次回忆起那段时间,除了闷热的天气之外,还有两个慌乱的陌生来客。她们的到来搅乱了他一贯平静的生活——艳芳出现在一个晴朗的深夜。那时候,他的父亲收好摊子正准备回家,突然遇上慌乱出逃的艳芳。她的目光慌乱闪烁。挽着的发髻摇摇欲坠。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衣衫陈旧的少女。那女孩浑身战栗。脸上还有泪湿的痕迹。艳芳惊魂未定,拉着女孩径直躲到柜台底下。她的嘴唇瑟瑟发抖,迫切地恳求他——求求你,救救我们。她的泪水飞快滴落。沉年的父亲点头。
  随即,一个体态彪悍的男人从黑暗中出现了。他四处顾盼之后向沉年的父亲询问——你有没看到两个女人跑过去了?
  他简单地描述她们的外貌。说,你有没有见过她们?
  而沉年的父亲一脸镇定。他收拾着剩下的青菜残叶,缓缓抬头。他看着那一脸急切的男子,说,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他的手指向另一条僻静的街。语气诚恳。
  ——这样的形象,曾一直存在于沉年的记忆中。因为于他而言,那形象过于特殊。他仿佛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肃然起敬的男子。而辛禾却一直坚信说,那就是她所见到的父亲。那个夜晚路面微湿,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芒。她遇见的父亲确是这样一个勇敢而正直的男子。
  多年以后,沉年回想到这一幕,他的姐姐辛禾告诉他说,那时候父亲有种英雄的气势。只是后来那气势再也不曾出现过了。辛禾感慨。她说,沉年,我这一生都要感谢你的父亲,因为他的宽容和信任收留了我和妈妈,并给了我们全新的生活——她说,这样的恩赐,她决然不会忘记。
  沉年一直都把那些往事当做充满传奇的故事来回忆。那于他本是如此遥远的故事。在辛禾沉静的讲述中,它们如同一幕幕黑白电影在潮湿的夜里循环回放,并且让他晕眩——那些年,辛禾与母亲艳芳一起生活。长年忍受她父亲的酗酒和暴虐。在那个她们决定出逃的夜晚,醉酒的父亲带回了一位风尘女子。她身着殷红的旗袍,倚靠在男人的怀里。那男子笑容荡漾,嘴巴散发着浓郁的酒气。他对他的妻子和女儿说,你们听好了。这是我新要的女人。以后,这里的所有都交给她管。都听到了吗?
  那女子斜了她们一眼,满脸不屑地说,两个小贱货,真邋遢。
  艳芳在惊讶中抬头看她——你刚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女子哼哼,你胆子够大的是吧。以为自己还算老几?她回头得到男人的一个示意,瞬间展开笑颜,继续说,我就是说你,还有你旁边的小贱人。我说的就是你们。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艳芳听毕愤然。她没有去看那男人。因她早已对他失望。她突然感到悲凉,瞬间往事流转。过往的记忆如大雨般再次出现——她仿佛此刻那男人身边的妖娆女子。体态丰腴,娇艳美好。他们曾经将他的结发妻子轰出家门。她记起了那个可怜的瘦弱女子。她的眼神幽怨无力,最终跌撞着消失在午夜的街道。那男子亦曾许给艳芳美好的未来,但很快便开始疏离她了,并重新暴露出暴虐且好色的本性。他时常打骂她们,留恋烟花地彻夜不归。艳芳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当初那男人亦不过一时贪图她的美好容颜。但那一切她终究能够忍受——现在命运倒转,她看着眼前这个得意的妖媚女子,感到可笑。
  那女子阴沉着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笑。艳芳渐渐笑出声了——那情景是何等相像。
  那女子伸手就给她一个巴掌,你给我闭嘴!贱货,臭不要脸的老婊子!
  艳芳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她,咬着牙齿,抚摸自己发烫的脸。
  突然,她反手扇了那女子一个耳光,说,我要让你看看,谁才是贱货,谁才是婊子!
  耳光发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子的右脸瞬间出现了红色的指印。她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脸,浑身发抖。而,身边的男人立刻出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艳芳的头被男人粗壮的手扇得忽忽作响。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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