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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沉重的翅膀-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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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页。哦,贺家彬。“天安门事件”的时候,这个贺家彬折腾得挺热闹,又是送花
圈又是写诗,要不是他那个局长方文煊顶着、包着的话,差点没给送去坐班房。不
过也幸亏有人顶着、包着,不然,真的送了进去,现在又是田守诚的一笔账。田守
诚不由得笑了一下。什么年月了,还吃这碗饭,太不识时务了。
  照转贺家彬所在的司局吗不,这件事比较棘手。对中央领导同志同意过的方
案提出指责,上面不会不挂号的。部里不表示个态度就这么转下去,万一将来上面
有人想起来,问上一句,怎么答复呢田守诚把有关部门在信上的批字又看了一遍,
似乎看不出什么倾向性的意见。只写道:“转去人民来信一封。”
  这该如何处理田守诚不停地、机械地转动着手里的铅笔,很长时间,不知怎
么下笔。最后,他终于在那份人民来信上批了一句:“请郑子云副部长阅处。”这
么处理还是说得过去。郑子云现在正热衷于抓什么体制改革、企业管理、思想政治
工作。实质上在和“学大庆”唱对台戏。不是吗前些日子在曙光汽车厂搞了个民
意测验,真是笑话。
  什么“你喜欢什么”他们喜欢什么喜欢邪门歪道!“你关心什么”关心
他们自己!“你痛恨什么”痛恨干活!“需要什么”他们需要钱,就知道向钱
看!“业余时间于什么”吃喝玩乐,不信上馆子里看看!“实现四个现代化有希
望吗”问他们!“四化‘最大的障碍是什么”现在谁能听谁的“你愿意在这
个厂工作吗”他愿意上美国,你送他去吗搞的什么名堂!思想政治工作这么搞
还不乱了套民意测验,那是资产阶级的玩艺儿。
  拿郑子云和田守诚相比,一个好比是打守球的,软磨硬泡;一个好比是打攻球
的,一个劲儿地猛抽。
  田守诚会时不时地给郑子云吊上几个小球,然后冷眼地瞧着郑子云毫不吝惜地
消耗着自己的精力。他并不把郑子云当做太了不起的对手,犯不着跟他费那么大的
劲。郑子云的对手早就有了,那便是这个社会里,虽说是残存的、却万万不可等闲
视之的旧意识。
  鸡蛋碰石头啊。
  去年田守诚出国考察,开中央工作会议时,由第二把手郑子云参加。那时,所
谓六十一个叛徒问题还没有个说法,庐山会议也没有平反,刘少奇的问题还没提到
日程上来。你郑子云听就是了嘛,发什么言!说什么:“干部免不了要犯错误的,
以后谁犯了什么错误,就是什么错误。是什么性质错误,就是什么性质的错误。不
要一犯错误,就是叛徒、特务。刘少奇那个专案的材料,什么问题都不说,光说是
叛徒、内奸、工贼,我认为这是苏联秘密警察的办法。
  还有彭德怀、杨尚昆同志的问题,也说他们里通外国,抓一些莫须有的事,不
能说服人。今后处理干部,要实事求是。“
  这样的话,是冲着谁呢太危险了。当然喽,现在刘少奇同志的冤案平反了,
六十一个叛徒的问题、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的问题,都平反了。但终究是冒险的。
而冒险总会有所失误,说不定哪一次一个筋斗就栽了下去。“反击右倾翻案风”那
次,田守诚那么一个谨慎的人,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结果还是失算了。那个教训,
足够田守诚窝心一辈子。
  会上有人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的讨论,不是会议的议题,可以把
这个问题作为理论问题从容讨论。郑子云却说:“这个问题讨论得好,下一阶段的
会才能讨论得好。这次会议要讨论许多重大的方针政策,讨论了就要干的。这许多
方针政策是以指导思想为基础的,党的高级领导机关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如果有的理论刊物不同意,再有中央哪位负责同志也不同意,再加上有人说现
在是让他们‘放’,如果现在是‘放’,以后是不是又要t收,我们具体执行的
同志就不放心,没法放手去干。理论家可以从容讨论,我们回去就要根据会议的精
神干,我们不可能坐而论道。“
  人家讲人家的意见嘛,你郑子云愿意论就论,不愿意论就不论,得罪人有什么
好处,特别是舆论阵地,搞不好什么时候找岔子在报刊上给你来一家伙,那影响可
怎么收得回来。
  还说什么“宣传毛泽东思想,要全面准确,要打破‘ISl人帮’搞的‘一句顶
一万句’的枷锁。”
  还好,在对“凡是派”的问题上,他的表态还是明确及时的。这才是顶重要的
一件事。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看准了风向,该表态的及时表态。其他全是瞎扯淡。
  田守诚从里间走了出来,把准备在厅局长会议上用的讲话稿还给了肖宜,说道
:“肖宜同志,这篇东西我看过了,具体的我也提不出太多的意见,只觉得说得还
不透,你是不是再和调研室的同志们研究研究,结构再调整一下,语言再凝炼一些,
内容再充实一些。
  文字不能太严肃,可也不要太活泼;要站得高一点,但也不要太空。
  请你再辛苦一下。好不好“
  田守诚总是这样,自己从不动手,也不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观点,清楚、明确
地告诉经办的IS'志。刚开始给田守诚当秘书的时候,肖宜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
个讲话,总是左改右改。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改,以及应该改些什么。田守诚作一
个报告,肖宜总要累掉几斤肉。渐渐地,他也摸出了一点规律,想出了一点办法。
  现在,肖宜毕恭毕敬地听着,认真地翻着手里的文稿,不断地点着头。等田守
诚说完,立刻说:“是,一定按您的意见改好。”其实,他心里正在琢磨如何剪剪
贴贴、勾勾划划,把第一页变成第三页,第九页变成第七页,拖上几天,什么都不
用改,等到作报告的头天晚上十点钟送到田守诚家里,再说句:“我们按您的意见
改了。”
  也就行了。每每田守诚讲完之后,还会对他说:“这次改得不错,比以前的好
多了。”
  “还有,这几份文件我看过了,请你转给有关同志吧。”
  这时,林绍同走了进来。默默地看了田守诚一眼,田守诚立即会意地走进里屋,
林绍同随后跟了进去,并且随手把里屋的门关上了。
  真可笑!好像谁会对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活动感兴趣。肖宜早就感到,田守诚
和林绍同的关系亲呢得不正常。他立刻以送文件为由走了出去。肖宜正巴不得离这
种不正常、没原则的东西越远越好。
  纪恒全把贺家彬那份人民来信送给郑子云:“田部长那里转来的。”
  郑子云匆匆地翻了翻,然后,朝站在一旁的纪恒全斜睨了一眼,便把那篇东西
往写字台里一塞:“好吧,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郑子云表示谈话或办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看着纪恒全走出房间,郑子云又从写字台里拿出贺家彬写的那份东西,认真地
再看一遍。他一面看一面微微地点头。
  渐渐地,他感到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紧紧地攫住。那东西用它看不见的肢爪
扼他的脖子,挠他的心。
  那是什么呢他非弄清楚不可。郑子云不喜欢不明不白的东西。他潜下心来审
度自己。 


第十八章 
 
  近了,近了,好像看清楚了。那东西竟有些令人难堪。他犹豫了一下,它立刻
滑了过去。
  “你没有勇气正视它吗”他尖刻地反问自己。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像斗
牛那样扎下自己的脑袋,硬着头皮,猛地一下扑了上去。
  他终于明白。他绝不可能写这么一篇报告,去明明白白地阐述自己真正的看法。
  当然,按照他的身份,不必这样去办事。但只是身份吗他能无愧地说,那难
能可贵的,使一个人懂得如何生、如何死的信念、良知.一如当初那样未被世俗利
禄的尘埃所遮蔽吗从干校回来之后,很久没见过贺家彬了。当郑子云还被作为“
走资派”审查的时候,他们曾在一个班里劳动过。那时,贺家彬很有些和别人不一
样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分担他力不胜任的担子;甚至和他讨论恩格斯的《
自然辩证法》;谈论蓝眼睛的白猫为什么是聋子,应该验证一下,但他们谁也没见
过蓝眼睛的白猫;告诉他学习小组长的外号叫“发了疯的钢琴”,连长的外号是“
拱形的线”。因为他给大家分菜的时候,先是舀上满满的一勺。你以为他是那么慷
慨吗不,接着他就把菜勺抖了又抖,直抖到剩了半勺,好像就要因此而破产,一
咬牙、一跺脚地扣在你饭盆里。要是他发现领菜的队伍里有值得拍马屁的人,情况
就不一样了。他会从那人的前三位起,逐渐增加份量,至那人时,达最大量,然后
又逐渐下降至半勺。当然,也有人叫他“张半勺”,不过贺家彬说,那个外号就不
能说明连长的特异性了,等等、等等。和贺家彬在一起的时候,郑子云有一种变得
年轻的感觉。贺家彬有一种特殊的、摆脱不愉快的心境的办法——不停地说着刻薄
的玩笑话。
  回到部里,人人各就各位之后,那种亲密感好像消失了。有次去部里看电影,
在公共汽车上,郑子云遇见了他。他竟不无讥讽地对郑子云说:“您体验生活来啦。”
  工作、工作,忙、忙。把郑子云的什么都挤掉了。应该和贺家彬聊聊,即使不
谈这封人民来信,谈谈“拱形的线”和“发了疯的钢琴”也好。听叶知秋说,她准
备和贺家彬合作,写一篇报告文学,宣传一下像陈咏明那样有魄力、有胆识、一门
心思干“四化”的厂长。
  不知道他们写得怎么样了。叶知秋那个人似乎有点神经质,忽而要研究经济体
制的改革,忽而又要写报告文学。文人嘛!心血来潮。也许这就是灵感吧。郑子云
拿起电话筒,本想拨个电话给贺家彬,约他聊聊。已经拨了三个号码,又把话筒放
下了。他觉得不妥。已经不是在于校的情况了郑子云和部内任何一位同志的交
往,始终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的工作关系。他觉得,过分亲昵的关系,会给他那一贯
坚持原则的形象造成一定的错觉,招致非议。
  这封人民来信如何处理呢田守诚显然是把难题推给了他。
  目前情况仍然十分复杂,力主改革和力主按老规矩办事的两大派别之间,斗争
相当激烈。那些吹牛家们,靠空喊政治口号吃饭发家的人,成帮成伙地纠结着,从
上面到下面。贺家彬的话说得很对。
  经济上不顾客观的可能,不顾人民的负担,向国家大量要钱。
  宝钢二百个亿,武钢几十个亿。搞什么高指标,一九八五年六千万吨钢,二亿
五千万吨油,说梦话吧!再搞高指标,长战线,重蹈大跃进的覆辙,这点家当就要
完了。
  到现在,仍然对改革持抵制态度。对实践是检验客观真理的惟一标准,还是不
懂。听说有个单位搞政治测验,什么是检验客观真理的惟一标准百分之三十的人
回答是实践,百分之七十的人回答是权力。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难怪有人紧紧地抓
住权力不放。改革之所以困难,相当大的原因是在这里。
  对生产目的性的讨论冷嘲热讽。这样一个在共产党的纲领里开宗明义便明确了
的问题,现在却不得不重新拿出来讨论。有人偏偏不愿意懂。这个问题不解决,工
业生产的方针就不可能正确,工业发展的速度就快不了。到处都在办工厂,老百姓
却没有房子住,可是工厂呢倒空着,长期不能投产。
  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外乎两个:一叫国强,二叫民富。国强民
富总有一个本末、先后的问题。只讲国强,不讲民富,国也强不起来,民也富不起
来。这和很多具体问题有关。比如计划,能不能反映客观实际的需要虽然毛主席
多次提出农、轻、重的比例,实际上却是重、轻、农。赞成高指标,计划本身就是
不平衡的,有缺口的。而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计划可以有缺口,可以不平衡,财
政可以有赤字,通货可以膨胀,这才能促进人的主观努力,产生积极效果。有人甚
至说:“世界上的货币史,就是一部通货膨胀史,因此我们应该多发票子,历史上
历来如此。”不知马克思对此公的宏论会作何感想。

  一定要把人民的生活搞上去,多还点账。生活上去了,积累多了,重工业自然
而然就上去了。只有民富才能国强。要考虑计划的平衡,考虑市场,不能有赤字,
不能有通货膨胀,不能影响人民的生活。
  在基本建设计划的制定上,不考虑项目的可能性,不作详细的、科学的技术分
柝,不进行几种方案的比较,不尊重科学家得出的结论,一拍脑袋就是多少、多少,
上这个、上那个,谁都可以随便批东西、批项目,这个人也能决定问题,那个人也
能决定问题。这完全是封建的办法。即使你这个人有十分的天才,也不是全能的。
  对企业的管理,还沿袭着家长式的、行会式的管理办法,没有科学的组织、科
学的方法和科学的计算,不看经济效益,不抓经济核算,下死命令,限期完成,用
大嗡大轰的群众运动、简单的口号,代替科学的均衡生产,代替科学的管理自
以为这是有魄力,有办法,管理就是个“严”字喽,结果是一塌糊涂。
  说假话,说大话,说空话成风。什么十个大庆,大庆下面还有个大庆,大庆周
围还有个大庆。没过多久,又说松辽平原没有大油田了,只有分散的小油田。而后,
在国务院会议上说,十个大庆是中央决定的,把责任又推到中央去了。这是什么作
风。
  矛盾是错综复杂的。困难哪。困难在于,这场斗争,不像战争时期那样敌我分
明。有些说法表面看来好像还是对的,实际后果却是严重的。它造成千百万人的贫
困和因之而来的大量的社会问题。比如,对生活的失望、悲观、因为你提我不提的
几块钱工资冷酷相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资本家、没有了地主生活还是那
么贫困,这像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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