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旅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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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它們周旋。他太習慣二、三十萬人的屠殺了,屍骸塞堵好水川,冬天時黃河河面積上一整層輕輕搖晃、腴軟晶瑩的人血凍和脂肪凍。但是滅絕,那超逸出他想像邊境外的不存在感,那是怎麼一回事呢?事情是在哪出狀況的呢?像他的父親錫都爾固汗在漫天星斗下奮騰彈躍變成黑花蛇,成吉思汗卻人臉朝前銳尖變成鳥喙,肩背覆羽成翅變成撐爪之大鵬;天體旋移,太陽變成一熾白強光體時,他父親額頭撕裂從裡面鑽出一隻斑斕巨虎,不想那成吉思汗一抖身變為雪白大蝗章涮炷灰黄碳t,他父親嘻嘻笑著變做一手腕足踝皆圈著銀鐲,肚兜繫一紅巾的小童跌坐在沙丘上,成吉思汗卻抹臉變成滿天仙佛簇擁、霞光萬丈的玉皇大帝。事情就這樣玩完了?他以為他不過是他某一個祖先在孤寂游牧時光作的一個幻變撸蛑畨簟5珘艟惩饽切┟晒膨T兵隊以更男性更結構嚴謹更不容磋商的帝國法則,衝撞摧毀他們以牆弩測試之堅硬土磚牆;將他們天圓地方,偏西北角度七層浮屠守護之歷代王陵鑿穿刨開;曠野上他那些前額雉髮如此易辨的黨項武士們,悶著聲像黑鳥群朝四面八方漫散逃逸,卻成為蒙古騎兵玩興大發以馬刀或弓弩進行屠獵撸虻囊苿影袠
我突然想起幼時父親叫我背誦的那本怪書的另一個章節:
可汗夢見一名天神,後者對他說:「創世主看中的是你的意願,而不是你的舉止。」他立即召見哈扎爾教信徒中一名最出色的捕夢者,請他詳釋此夢。那個捕夢者笑著對他道:「上帝並不認識你,也看不見你的意願、你的思想及你的行為。那個天神之所以入你的夢,是因為他不知道何處可以過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他入夢的時間甚短,那是因為他受不了臭味。下回,得清洗一下你的夢」聽到這兒,可汗勃然大怒,隨即決定請外國人來為他釋夢。「是啊,人的夢會散發出惡臭。」哈扎爾使者以這句話來作評注。他已瀕臨死亡,因為紋在他身上的哈扎爾史料讓他覺得奇癢難忍,最後,他如釋重負地、幸福地嚥了氣,因為他最終使哈扎爾史料得以流傳開去,從而也獲得了他自身的淨化。
是啊,清洗一下你的夢。天神短暫入夢只因避雨。但你的夢實在太臭了,那裡頭塞滿了蛆蟲自各孔洞擁擠鑽出,黏附了暗紅屍肉髑髏。長期啃食羊肉不吃蔬果乃至腸道分泌出一種強烈惡臭的發酵黴菌。你夢裡的那個西夏男孩,不停地在光禿禿草莖焦枯的乾燥沙壤挖坑埋屎。後來你發現他不只是埋自己的羶腥排泄物,而是近乎偏執妄想地在那空盪乏味的地表上,想出各種埋葬屍體的方法。那些方法異想天開充滿創意,並總依附其執行現實面而發展出奇技淫巧之工匠藝術。總之是不願意讓那大量增多的屍骸堆滿曝晾在那個夢境的視線可及處。他研究乾屍的製法。他用一種艾草熏灼的羊脾骨,以其兆紋、跋焦精密計算一個屍坑和另一個屍坑的距離。他甚至模仿他的祖先李繼遷,為了怕宋人刨了祖墳破壞風水,「尋葬其祖於洪石崳纤绷鳎徥癁檠ā<仍幔渖希崛四涮帯惯@樣神經兮兮的葬法。他且在那乾旱無霧無霜的淡黃曠野,安排一小群人,想像他們是死者的家屬,他們在喪柩經過之道建一木屋,覆以金寰I緞。柩過此屋時,屋中人(他置身其中扮演祭司的角色)呈獻酒肉及其他食物於屍前,蓋以死者在彼世享受如同生時。他讓他們將屍骸裝入一木匣,匣壁厚有一掌,接合甚密。施以繪畫,置樟腦香料不少於匣中,以避臭氣。施以美麗布帛覆於屍上。他扮演星卦者替他們擇算停屍時日,有時停至六月之久。他讓他們將先行預備紙紮之人、馬、駱駝、錢幣,塞入木屋中,然後令那群被他哄得哭哭啼啼的小人們,不得從門出喪,必須破牆而出。再堆柴放火燒了那棟「死者的小屋」。
空蕩蕩的夢境中,常孤零零地遠景燒著一團紅如胭脂的大火。
Room04.殺妻者
關於女人,圖尼克說,關於愛情,或者是嚴格定義下所有與這個詞悖反的負面品格:見異思遷、喜新厭舊、遺棄、嫉妒、面對被遺棄者之歇斯底里而心虛佯怒,乃至於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謿ⅰ⒃熘{、借刀殺人、對情敵一家的滅門血案、淫人妻女、殺了最忠實的哥們然後上他的嬌滴滴的老婆(你該稱呼她嫂子的那個)、殺掉情敵及她的兒子、上自己兒子的女人(你該稱呼她媳婦兒的那個),或是送自己妹妹上哥們的床教她如何張開雙腿以媚術弄得哥們神魂顛倒最好讓那精液一蓬一蓬地打進她的子宮懷上他的野種好整個謯Z他全部的家產林林總總、眼花撩亂、應有盡有,簡直可以開一間「敗德愛情故事博物館」,圖尼克說,所有這一切,居然全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我的西夏故事的源頭,那個矮個子卻英氣逼人,喜穿白色長袖衣、頭戴黑冠、身佩弓矢、乘駿馬、從騎雜沓、耀武揚威的大鼻子男人,那個陰鷙殘忍、血管裡流著大型貓科動物獵殺、多疑、爆發力量的神物。種馬中的種馬。像我們這種僅靠著腹茫路酱已e兩顆蠶豆大小的枺鞣置谝欢↑c兒萃取物確定自己男性意識的可憐兮兮傢伙,一旦見了這種腔體裡奔流的、皮膚汗毛摚Оl的全是純伲坌院蔂柮傻牧倚詽h子,恐怕也會情不自禁從喉頭發出一聲女性的哀鳴。這樣的男人,如果放在現代,肯定比切?格瓦拉還要浪漫,比史達林還懂得誅殺異己,比賓拉登還飄忽神祕還充滿宗教詩篇的魅力讓追隨者在恍惚迷醉中為他送死。那位西夏兩百年王朝的開國者李元昊。也只有他,可以使這幅織縫著眾多女人仇恨、殘忍、狂情蕩慾各種痛苦表情,或是玉體橫陳白皙肚子下方陰毛叢聚處掛著彩繪猙獰食人獸怒張獠齒綾兜,各種噴散著男女生殖器芬芳卻在暗影中絞殺、下毒、凌遲、剁去手腕足脛的暴力默劇、這幅罪惡之花爭相簇放的地獄變、肉體森林,只有他使之如此瑰麗,如此蕩氣迴腸,如此令人恐怖、畏悚、忘了人類倫理貼伏地面的建築秩序而產生出近乎神殿悲劇的崇高之慨(像我們多次目睹太空梭升空在頭頂上方爆炸成一團火球)。
這個故事從李元昊的七個妻子開始,然後以他被削去鼻子,正中央一個空洞鮮血不斷湧出的一張滑稽鬼臉作為結束。
圖尼克說,補充一下,這群人在這個故事裡的服裝是這樣的:李元昊在受宋朝封為西平王後,他穿得像他殺祖父仇讎吐蕃贊普:「衣白窄衫,氈冠紅裡,冠頂後垂紅結綬」(這是否亦顯示他人格中某些自虐憤厲成分?把自己打扮成自己想去砍掉其人頭的仇人?);他手下的朝臣們:「文職官員戴襆頭,著靴,穿紫色或紅色衣服,執笏;武職官員戴幾種不同的帽子:金帖起雲鏤冠,銀帖間金鏤冠、黑漆冠,以及間起雲的金帖、銀帖紙冠;衣著紫色旋襴衫,下垂金塗銀束帶,垂蹀躞,著靴,佩帶解結椎、短刀、弓矢韣,坐下馬乘鯢皮鞍、垂紅纓,打跨鈸拂。」至於女人,那些后妃們的衣飾,則洠в性敿氂涊d,不過當時西夏地處絲綢之路起點,且宋朝年年有「歲賜」,李元昊的幾個老婆,在興慶府的巍峨宮殿,花園苑囿裡,自然是繡花翻領、寰_綾羅。圖尼克說,補充這個,只是為了讓那些在故事裡拿刀互砍、捧著乳房色誘主公,或在暗室裡嘈嘈私語巧設毒計的男男女女,不要太平板空洞缺乏想像力(圖尼克說:不要把他們想像成漢人的宮廷喋血!更不要出現妮可基嫚珊卓布拉克梅爾吉勃遜這些好萊墸樋祝。灰褚粡堃粡堉灰婈P節敚樱κ蓣求t般的皮影戲偶。
圖尼克說,元昊的第一個老婆叫衛慕氏。這是一個洠в行愿竦慕巧鰣龅臅r候就是一個不能說話,在舞台上飄來飄去的鬼魂,她是過去式,像灰姑娘死去的生母或哈姆雷特的老爸。她代表這一整個宮殿之人和魔鬼交易而不能自拔集體夢撸ё哌M血腥屠殺之前的柔弱良知。史書上說她「賢淑通禮」,雖然洠в腥魏涡詯奂毠澝枋觯是懷了元昊的兒子。她的家族本是銀夏黨項部落裡的大族,衛慕氏同時是元昊生母的部族(所以她和元昊是表兄妹了?),不幸的是,這個部落一位首領衛慕山喜峙眩徽鹋N--也許不是真的動氣,而是一種帳幕部落以酋豪貴族動員各氏族部隊,半射獵半由首領歃血為盟集結武力的戰鬥動員型態,元昊所代表的拓跋氏(後被他改為嵬名氏)和衛慕氏兩大氏族間慘烈而精密的鬥爭--不僅誅滅衛慕族人(血洗全族),甚至鴆殺他自己的親生母親(想像這樣的畫面:他的阿姨們渾身是血地躲進他母親的帳幕,掩面哭泣著,妳那頭小狼,那個從小我們替他洗澡玩弄他小雞雞的男孩,帶著人提著鐵刀把外頭殺得一片血海。多像愛斯奇勒斯的「奧瑞斯提亞」:父的意志與母之罪。封椋а壷g的謿ⅰ统鸷突诤蕖⑺赖哪赣H和殺她的兒子對峙而立,幾乎可以聽見歌隊在他們背後,憂懼且懷疑地唱道:他將要殺死他的親生母親、九個月的痛苦懷胎、齒痕累累的乳頭。這件事真的會發生嗎?這件事真的會發生嗎?)。
對了,衛慕氏就扮演著那個殺母慘劇的歌隊,史書上說她「以大義責元昊」,但元昊恰正是那個砸碎三個乳頭大母神石像、抖斏碜訋ьI黨項族人從母系社會走向男性暴力歷史的第一人。他轉身讓背景熄燈消音,殺了衛慕氏,也殺了那個混了他們二人之血的嬰孩。
第二個妻子耶律氏,是撸鼑呐d平公主,撸d宗耶律宗真的姊姊,是夏撸撁丝顾危龂峡v權值恼温撘觥J窌f「生與元昊不睦,至是薨。」圖尼克說,設想:這個滿腦子高燒著爾虞我詐、建國霸圖的獨裁者,白日裡在營帳和他的驍將殖紓冊诮绫鴪D上,像和兩個看不見的殘忍對手下棋:進貢、稱臣、虛與委蛇、遷徙我族流民滲透邊界、派出小股部隊襲殺對方巡防士兵、爭奪城砦、遣使入獻駝馬同時偵探兵力虛實、鼓動撸鼑硟鹊狞h項部族叛附,這一切耗竭心力、高速咿D著雄性獵殺驅動引擎的臁瓯┬n,入夜後卻要鑽進「公主」的香帳,像個入贅的駙馬爺,一邊操她的「鳳屄」,一邊回想著那些寫給她老哥的「奏章」(即使全是假意屈卑)上那些文謅謅的馬屁話,怎麼可能不湧漲著交歡時刻乾脆把她勒殺了的幽黯憤怒?據說這位不幸的公主是難產而亡,元昊從未看望探慰。這個公主死得有點燭搖屏影、啟人疑福В窌蠈憽钙醯で脖痹撼兄家墒沙衷t來詰其故」。也許我們可以想像一幅畫面:元昊滿頭大汗,赤膊著對那一具女屍猛力搖晃,一旁扔著窒息的嬰屍。「這下慘了,真的搞死她了。」他一生殺人無數,第一次出現對一具屍體(或應該說:對一個生命的消失)之恐懼。伐弔之師。撸d宗的鐵騎兵旌旗飄展,浩浩蕩蕩向邊境開拔。當然這只是他心中的恐懼投影,但在這個故事裡,這個女人的屍體是真正的「傾城之戀」:她是不能被弄死的,元昊卻逆反物種求生存的本能,只因為性的屈辱(那些用眩s精密引線繁錯交織綁在他老二上的炸藥),他便一個衝動還是弄死了她。
這就是我們西夏男人!圖尼克嘆氣說。
第三個妻子野利氏,啊那是真正可以和元昊匹配的真女人,據說她長得體態修長,美貌妖豔,連元昊對她亦畏憚三分,野利氏愛戴金絲編絞的「起雲冠」,全西夏貴族女子便無人敢戴此冠。她的兩個叔父野利王野利旺榮、天都王野利遇乞分統元昊山界戰士左、右兩廂重兵,是元昊手下心腹大將。野利氏圖尼克說好吧,她真的讓人想到玉腿長立到男人胸口,高大的妮可基嫚,我們想像著陰鷙剽悍的矮個子裊雄元昊(啊忍不住想到耍麑毷壑榈陌纾┰谒南汩|紗帳裡,不止一次氣急敗壞地怒叱她:不准在那個時候把我舉到空中(尤其在他倆皆赤身裸體時,妮可基嫚,不,野利氏的金毛閃閃的玉腿把裸元昊頂在半空,像踩水車那樣翻滾他的肚子,讓他有一種小嬰孩被母親玩弄,慌張想哭的陌生柔情),且為了印證他的帝王威權,元昊總氣喘吁吁地舉著那即使作出柔順嬌弱,卻長手長腳比他大上兩倍的野利氏,在帳幕裡旋繞著圈子。
這樣的描述好像離元昊和野利氏的真實面容愈來愈遠,而愈像狗仔雜誌偷拍的阿湯哥與妮可基嫚私密舊照片。圖尼克說,這裡先插入元昊第四、第五個妻子短短的生平記載,以提醒我們:元昊是個洠в懈行阅芰Γ瑫r間感像爬蟲類一般無法連續,所以永遠只活在現在的漂浮片段裡的,殺妻癮重症患者。而用自己的美色、身體與他周旋,交換權力,像母鳎~狡詐、機警卻又帶著力不從心的哀傷保護著自己的幼鳎灰贿@個以殺自己血親自虐取樂的變態父親看見,這樣的野利氏,其陰狠殘忍、手段犀利、頭腦清楚,絕非那些枉擔毒辣虛名,其實只是無知軟弱婦人之仁的王熙鳳、葉赫那拉氏所堪匹敵。
第四個及第五個妻子的記載皆極短,分別是西夏廣呷辏ü弧鹑辏骸稿魇献詺ⅰJ迹还ヘ埮3牵瑐髡咭詾閼饸{。索氏喜,日眨魳贰<霸贿,懼而自殺。」
以及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八年(公元一○四五年):「咩米氏,元昊第四娶,生子阿理,無寵,屏居夏州王庭鎮。阿理年漸長,志郾姙閬y。其黨臥香乞以先,元昊執阿理,沉于河,遣人賜咩米氏死。」
殺殺殺!殺光那些曾經歡愛銷魂的女體,那些握在掌心的白色乳房,用勁時她們會發出難辨是恐懼、歡爽或單純是疼痛的哀鳴。他總不知拿那些像牛奶河流不斷變化河道的美麗身體怎麼辦?她們總和那些珠搖珮珞的聲響、綾羅綺緞的樱校蝼晗闾茨镜臍馕痘煜耍獊y了他的官能秩序。她們總在他下腹模浫缁鹬说碾y受時刻以纖纖玉指、以蜜唇、以溫潤的女陰乖覺地掏空他,讓他爽。但他腦袋裡面那些鳴金擊鼓的小人弄得他頭疼欲裂,她們卻只能疑懼陌生地盯著他看。這就是物種的限制。她們,他們,都只是他意志的幻影。他創立西夏文字,用他的符號重新描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