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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160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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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感到会有神灵降临。此外,或许是因为庆典活动即将来临之缘故吧,餐厅中除了这个塑像
外,又增加了一个天神,完完全全是从天上的小天使和最高天使的队伍中描摹下来的。一个
少年音乐天使,一头的金发,一张十四岁孩童的嫩脸,其实他不是在奏乐,而是面对着一面
锣或一叠盘子在出神,那些比他年长的天使在十分宽敞的饭厅里穿梭般来回走动,挂在他们
身上的象原始人的翅膀那样的尖形拭巾,随着他们的走动不住地弹奏出颤抖的乐曲。我避开
那些被棕榈树帷幔隔开的界线不明的地区——从那里走出来的仆人犹如从遥远的九霄云外下
凡的神仙——辟开一条道路,来到圣卢餐桌所在的小餐厅。我看见圣卢的朋友已经来了几
个。这些向来都和圣卢共进晚餐的朋友,除了个别人是平民外,其他都出身于名门望族。而
这几个平民子弟,在中学时代就被贵族子弟当作朋友,贵族子弟主动和他们来往,证明原则
上贵族并不与平民对立,哪怕平民是共和国的拥护者,只要双手干净,到教堂去做弥撒,就
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我初次来这里晚餐,没等大家入席,就把圣卢拉到小餐厅的一个角落
里,当着大家的面,但不让大家听见,悄悄地对他说:
  ①旧地区名。位于今法国东北部,是十三至十四世纪欧洲最发达的毛纺中心之一。
十四世纪被法国占领。历史上出过许多著名画家,上文提到老布勒盖尔就是其中之一。
  ②伯利恒位于耶路撒冷以南八公里。《新约圣经》称其为耶稣诞生地。《伯利恒的人口
调查》为老布勒盖尔的代表作。

  “罗贝,选择这样的时刻和这样的地点给您讲那件事是不合适的,但一会儿就讲完了。
在军营里我总忘了问您,您桌上的那张照片不是德·盖尔芒特夫人吧?”
  “怎么不是?就是我的好舅妈呀。”
  “瞧,可不是吗!我真傻,我早就知道了,可就是没往那上面想。我的上帝,您的朋友
们该不耐烦了,咱们快讲吧,他们在瞧我们呢,要不等下次再讲吧,反正没什么大事。”
  “不,您尽管讲,让他们去等好了。”
  “不能这样,我得有礼貌,他们太客气了,再说,您知道,那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
  “您认识她,那个老实的奥丽阿娜。”
  就象他说“好奥丽阿娜”一样,这个“老实的奥丽阿娜”并不表明圣卢把德·盖尔芒特
夫人看得特别好。在这种情况下,“好”,“杰出”,“老实”仅仅用来加强“那个”,指
一个双方都认识的人,但因对方不是你圈子里的人,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好”充当冷
菜,可以让人思考片刻,以便找到下文:“您经常看见她吗?”或“我有好几个月没看见她
了”或“我星期二去看她”或“她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您说那张照片是她的,我太高兴了,因为我们现在住在她的公馆里,我听到许多有关
她的闻所未闻的奇事(我不便公开讲出来),因此我对她发生了兴趣,这是从文学角度讲
的,您明白这个意思,怎么说呢,是从巴尔扎克的角度讲的。您绝顶的聪明,用不着我细
说。不扯远了,我问您,您那些朋友对我的教养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也没有。我对他们说了,您是高尚的人,因此他们比您更受拘束。”
  “您太好了。啊,下面就谈正题,我问您,德·盖尔芒特夫人不会知道我认识您吧,是
不是?”
  “我什么也不知道。从夏天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从她回巴黎以后,我一直没有休假。”
  “因为我要对您说,有人肯定地告诉我,她认为我是个大傻瓜。”
  “这我可不相信,奥丽阿娜虽算不上才智出众,可也算不上愚蠢。”
  “您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希望您把您对我的好印象讲给别人听的,因为我不是
爱虚荣的人。您在您朋友面前讲我的好话,我感到于心不安(两秒种后我们就能回到他们身
边去)。但是,对于德·盖尔芒特夫人,如果您能把您对我的印象讲给她听,哪怕有点言过
其实,我也会感到高兴的。”
  “乐意效劳。如果您求我做的就是这么点小事,那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她对您的印象
如何,这同您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您对别人对您的印象是不在乎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件
事,我们完全可以当着大家的面讲,或者等我们单独在一起时讲也不迟呀,我是怕您这样站
着太吃力,太不舒服,而我们有的是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殊不知正是这个不舒服才给了我同罗贝谈这件事的勇气。有别人在场,我就有了借口,
措词就可以简短,不连贯;当我对我朋友说我忘记了他同公爵夫人的亲戚关系时,我可以用
这种简短和不连贯的话来掩饰我的谎言,同时也为了不让他有时间盘问我为什么想让德·盖
尔芒特夫人知道我同他的联系,为什么一味强调他是聪明人,等等。如果他盘问我这些问
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此会使我陷入困境。
  “罗贝,您那么聪明,竟不明白对朋友的请求只应该从命,而不应该提出疑问,这实在
太叫我吃惊了。要是我,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甚至希望您叫我帮您做些什么),我向您保
证,我绝对不会要您作任何解释。其实我也是言过其实。我并不想结识德·盖尔芒特夫人。
但为了考验您,我原想对您说我要和德·盖尔芒特夫人共进晚餐,我知道您是不会帮忙的。”
  “不仅会,而且一定照办。”
  “什么时候?”
  “等我回到巴黎再说,可能还得过三个星期。”
  “到时候看吧。再说,她也不一定愿意。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您!”
  “不用。这没什么。”
  “不要这样说,这就很了不起了,因为我已看到您确实够朋友。我求您做的事,不管重
要不重要,是不是令人愉快,不管我真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为了考验您,这都无关紧要,您说
您一定照办,这就证明您是一个聪明人,一个重感情的人。只有蠢人才会提出疑问。”
  刚才他恰恰向我提出了疑问。不过,我这是为了将他一军,但我也真是这样想的,因为
在我看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唯一的试金石,就是看他愿不愿意为我唯一看重的东西——我
的爱情尽心效劳。接着,也许是由于表里不一,或者是由于感激,由于同情或是看到血缘关
系使罗贝的面孔同他舅妈十分相象,我的柔情激发起来了,我又对他说:
  “啊,该回到他们那儿去了,我刚才只求您做了两件事中的一件,不重要的一件。另一
件对我更重要,但我怕您会拒绝:我们相互以‘你’相称,您会感到不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呢!这太好了!快乐!快乐得哭泣!从未有过的快乐!”
  “太感谢您你了。当您开始用‘你’称呼我时,我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如果您愿意
的话,德·盖尔芒特夫人的那件事您都可以不做,只要您称呼我‘你’,我就满足了。”
  “两件事都做。”
  “啊!罗贝!听我说,”在餐桌上我又一次对圣卢说,“啊!刚才那场前言不接后语的
谈话太富有喜剧性了,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您知道我刚才同您讲的那个夫人是谁吗?”
  “知道。”
  “您真知道我想说谁吗?”
  “您怎么啦?!您把我当成瓦莱①的呆子啦,当成傻头傻脑的人啦!”
  ①现瑞士的一个州;历史上曾属于法国。

  “您不会乐意把她的照片给我吧?”
  我本打算向他借用几天,可开口时,我犹豫了,感到我的要求不得体。为了不让他看出
来,我索性把我的要求说得更加唐突,更不得体,似乎这样一来它就非常自然了。
  “不行,我先得征得她的同意,”他回答说。
  圣卢的脸刷地红了。我明白他有什么想法不好出口,他认为我有隐蔽的动机,只能为我
的爱情效一半劳,他要保留某些道德原则。我真有点恨他了。
  然而,我和圣卢一回到他的朋友中间,就见他在他们面前对我格外亲切,这使我深受感
动,要是我认为他这种亲热是装出来的,我也就不会动情了,然而,我感到他并不是在装模
作样,他只是说了些我不在场时他可能在别人面前说我的,而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没说的话
罢了。当然,我们两人促膝谈心时,我猜得到他是很乐意和我交谈的,但他从没有明确地表
露出来。我说的话,平时他只仔细品味,但不露声色,而现在他用眼角察看他的朋友,注意
我的言谈在他们身上会不会产生预期的符合他向他们预言的效果。一个母亲对初登舞台的女
儿在舞台上的对答和观众的反应也比不上圣卢对我讲话的关注。我有哪个词说得不清楚,假
如没有人在场,他只是莞尔而笑,但有人在场,他怕别人没听明白,便对我说:“什么,什
么?”好让我重复一遍,也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继而把眼睛转向大家,笑眯眯地看着他
们,不由自主地当上了训练他们发笑的教练,这样,他也就第一次向我表露了他对我的看法
——他在他的朋友面前经常谈起的看法。我也就突然看到了我的外表,就象人们在报纸上看
到自己的名字或在镜子中照见自己的面孔一样。
  有天晚上,我想给他们讲布朗代夫人的一个故事,挺逗人发笑的。但我开了头就没往下
讲,因为我突然想起圣卢已经听过,我记得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想给他讲的,可他却打断我
说:“在巴尔贝克您给我讲过了。”不料这一天晚上他却鼓励我往下讲,说他确实没听过这
个故事,并且说他肯定会感兴趣的,这使我颇感诧异,就对他说:“您一时忘了,但您很快
就会想起来的。”“不,你记错了,我向你保证。你从没有给我讲过。快讲吧。”在我讲的
过程中,他始终很激动,喜悦的眼睛时而盯着我看,时而盯着他的朋友。我直到讲完后,在
大家的欢笑中,才明白他是想通过这个故事使他的朋友对我的才智有充分的了解。就是为了
这点,他才装出没有听过的样子。这就是友谊。
  第三天晚上,他的一个朋友同我交谈了很长时间,因为前两次他没有机会同我谈话。我
听见他悄声对圣卢说,他感到和我交谈非常有意思。事实上,我们谈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
面前放着索泰尔纳酒①,但我们光讲话,不喝酒,男人之间的好感象一层灿烂的帷幕遮掩着
我们,把我们同其他人隔开。这种好感,虽然没有肉体吸引力作为基础,却是一种独一无二
的使人感到神秘莫测的感情。圣卢在巴尔贝克海滩对我产生的好感,在我看来也是这样神秘
莫测,当然它同我们谈话的趣味不能混为一谈,它脱离了任何物质的联系,看不见,摸不
着,然而圣卢心中却充分感觉到它的存在,就象感觉到一种燃素,一种煤气的存在一样,因
此,他可以微笑着谈论这种感情。也许,在这里,在一个晚上就产生的这种好感中,还蕴含
着一种更加惊人的东西,就象一朵花,在这间温暖的小餐厅内,几分钟就完全开放了。当罗
贝同我讲巴尔贝克时,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他真的下了决心,要娶德·昂布勒萨克小姐。
他向我声明,他不但没有下这个决心,而且根本没有这回事。他从没有见过这位小姐,也不
知道她是谁。如果这时我能看见几个传播过这桩婚事的上流社会人士,他们也许会告诉我,
德·昂布勒萨克小姐要同一个并非圣卢的男人结婚,而圣卢也要同一个并非德·昂布勒萨克
小姐的女人结婚。假如我提醒他们不久前他们说过相反的话,他们会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为了使这种玩笑能够继续下去,并且围绕一个名字能够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假消
息,上帝给了爱开这种玩笑的人一对轻信的耳朵和一个健忘的脑袋。
  ①法国索泰尔纳地方产的白葡萄酒。

  圣卢给我谈起过他的另一个同事,他也来这里了,他们的关系尤其融洽,因为在这群人
中,就他们两个主张重审德雷福斯案件。①
  ①德雷福斯是法国犹太血统的军官,1894年,法国军事当局诬告他出卖国防机密给
德国而判终身苦役。当事实证明为诬告后,当局却拒绝重审,引起广大群众不满,导致民主
力量(德雷福斯派)与反动势力(反德雷福斯派)之间的尖锐政治斗争。在舆论压力下,
1899年,德雷福斯被政府宣告无罪。

  “噢,他呀!他跟圣卢不一样,狂热得不得了,”我的新朋友对我说。“他甚至不够老
实。开始他说:‘等着吧。有个人我很熟悉,是德·布瓦德弗尔将军,非常精明,非常善
良。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观点。’但当他知道德·布瓦德弗尔将军声明德雷福斯有
罪时,就把他看得一钱不值,说是教权主义和参谋部的偏见妨碍他作出真诚的判断,尽管没
有人——至少在过去,在德雷福斯事件之前——比我们这位朋友更崇拜教权主义了。于是,
他对我们说,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因为这个案件就要由索西埃受理了,说这个人是拥护
共和政体的老兵(我们这位朋友出生于一个极端拥护君主政体的家庭),有钢铁般的意志,
不屈不挠的信念。可是当索西埃声明埃斯代阿西①无罪时,他又为这一判决找到了新的解
释,不过不是对德雷福斯不利,而是对索西埃不利。他说是军国主义思想蒙住了索西埃的眼
睛(请注意,他本人既是军国主义者,又是教权主义者,至少是军国主义者,我都不知道该
怎样看他了)。他家里人看到他思想这样狂热,都快愁死了。”
  ①埃斯代阿西是匈牙利籍的法国军官,在法军参谋部任职,在德雷福斯案中被指控
为出卖军事情报给德军,后又被军事法庭宣布无罪。

  “你瞧,”我说,把脸转过一半朝看圣卢,为了照顾到两面,又把另一半对着他的同
事,好让他参与谈话,“因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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