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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三毛情史-第17部分

小说: 三毛情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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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懂得她,他认为她莫名其妙。可是她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呵,连他都不懂得,这世上又还有谁能懂得?连他都不懂得,她所为他的一切岂不是很虚无、很飘浮?甚至很虚伪,像在演戏?可是她没演呵,她也不愿意这样的呵,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幸福之中却还们要生出这许多的悲愁来,在他的面前,她从不把自己掩藏起来,从来都是让心中的真情实感自然流露,可为何这反倒让他觉得她是个捉摸不定的谜呢?
    这一点刺伤了她。她的头在他的手中拼命地摇晃着。泪珠四溅开去,飞花乱玉般地坠着,未着地,便随风成尘了。
    “不!不!不!不够呵,远远不够呵是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电影,可是,凡,为什么我还是不满足呢?我渴望能和你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一刻也不要见不着你。我害怕你毕业。你毕业的时候我还有两年大学要读,那我们至少会有两年的时间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而且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的时间在一起。每次和你在一起,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我的心中便会生出悲意来,生出恐惧来,害怕你突然一下子就会消失不见,连踪影都找不着。”
    “平,你真是太傻太傻了。”他把她的头重新放回自己的怀里,也紧紧地拥着她,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摩娑着。真是个文学性女孩。
    他心里这样想着。
    她的声音又从他的怀中传上来,带着些啜泣的余声。
    “凡,我是这样这样地爱着你呵”
    他被他这样的凄婉的声音给催眠了,他也是个爱着文学的人,也爱着这种伤情的哀怨的浪漫。
    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去找寻她的唇,找到了,便一口含了去,像含了一粒饱满柔嫩的梅子,他细细地吮吸着:柔柔地嘬食着。
    她的唇渐渐变得湿润滑腻,热切地回吻着他。她整个地化进了他的臂弯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沉沉地传过来。
    等他们终于四唇分开,四目对视的时候,两对阵子里都亮晶晶地闪着幸福的光。他微笑着,用食指抚过她光洁的额头,沿过她鼻梁凹凸的轮廓,用指背抹过她滚烫的脸颊,最后把指尖按在她红润的唇上。然后,他说:“平,你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他又把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语:“我不会让你寂寞的”他终究还是让她寂寞了。
    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
    Echo摇摇头,触到伤心处,思绪便飞快地缩了回来,没有了绿野疏林,没有了莲花池,没有了不知名的大树,没有了长椅,没有了风。她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卧室里,静静地坐在床上,会在黑暗中。
    舒凡的那句话像慢镜头的播发那样一字一拖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你——是——个——很——怕——寂——寞——的——人Echo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像残荷的被风吹雨打蹂躏之后的红艳。
    哎,沧桑呵!
    寂寞。曾经有一个最能让她不寂寞的人,走过她身边,他被她挽留,像风被树梢挽留,终于还是离她远去了,给她留下的让她老是咀嚼不绝吞咽不尽的是一种刻骨的寂寞,最不能被填补的寂寞,爱和梦的残缺。
    不是没有男朋友,可是,初恋,再也找不回那样的感觉。
    寂寞,不是没人陪没人疼爱的寂寞。
    寂寞,是无法再有完整的爱释放出来的寂寞,残缺中生长的寂寞。
    无人可爱的寂寞比没人来爱的寂寞更难以消除。
    不论婚嫁,不是不想,而是没得可论。
    舒凡,是在和她真正相恋过的恋人之中,惟一的地所想嫁的人。是她求着要嫁的,却怎么也没能嫁过去。后来,西班牙人也好,日本人也好,德国人、美国人、台湾人,她恋过的也好,没恋过的也好,全是求着她嫁的,她却一个也不愿嫁。
    “如果有人对你的一举一动不感到惊讶,不觉得你是莫名其妙的,那一定是他的胸怀宽广得包容了你的一切变化。”
    西班牙的朋友,他的话是不错的。
    她的这些恋人中,要么是她爱别人爱得很深的,要么是别人爱她爱得很深,她对别人也不乏好感的,但终究都分手了,没有谁陪伴着她。不欢喜她的善变的,觉得她莫名其妙,欢喜她的变化的,却太过于欢喜、成了一种好奇,都不是平常心,都不能把她的一切归于自然。不欢喜的是嫁不了的,好奇的时间太长又会造成一种疲惫,仍是不能嫁,其实,不过是他们谁都包容不了她里了舒凡,就算现在仍在她身边,要娶她,她会嫁吗?
    当然会,只是未见得幸福吧。婚姻不是儿戏,是两个人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舒凡以后,再没有哪个男人让她在婚姻面前低头。妥协是因为狂热的爱。可以为了爱情而嫁人,但不可以为了嫁人而嫁人。
    她的个性大强,是一块梭角分明的岩石,妥协的结果,或者是对方被她的嶙峋伤害,或者是她被修磨成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两种结果她都不肯要。
    于是便没得可嫁了。
    “老女不嫁,
    哭天抢地。”
    想到这句古诗,她禁不住微微笑了。
    嫁不了就嫁不了呗,她才不会去哭天抢地呢。
    上帝在俯瞰着苍生。等待,虔诚地等待,总会有一个人,和她,是互相为着彼此安排着的,就像比着自己的脚而做成的鞋,是再合适不过了。
    等待就好了,就对了,是不是?
    她重复地吐出一直压在胸口的闷气,摁亮了壁灯,灯光柔柔地溶解了夜的绝对,一切又有了颜色,包括她的脸庞,她的心情。
    卧室的门锁开了,伸出她的脑袋来,笑容是含着糖的;“爹爹,明天我们骑车出去打网球。”
 8 情挫台北
    周末。
    Echo起了个大早,骑着脚踏车。车很漂亮,车身是掺着银粉漆亮光的粉枣红色,配着黑色的车把和车座,很雅致的那种温馨。两根斜轴,上面的一根是流线型的。
    有着这样的颜色和形体,这部车在车群中是引人注目的,亭亭然,很显出高贵和骄傲的气质。难怪爹爹陈嗣庆把它交在女儿Echo的手中时,唤它作“公主车”。
    Echo第一眼看到这部车时便爱上了它,不为别的,就为它这份玲珑的娇嫩,竟唤起了她的少女情怀。
    现在,她正在车上,全身素白:白色的棒球帽,白色的T恤,白色的网球裙。裙子短短的,有好多小褶子,在球场上能随着身体的跑动而跳跃,单单看着就是赏心悦目的。她的头发剪短了些,高高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从棒球帽的帽洞塞出去。
    秋天真是个好季节,天高气爽。尤其这是清晨,晨风迎面扑来,凉丝丝的。
    Echo把脚子车踩得飞快,变速器调到最高时速,还有极薄极稀极湿润的青雾弥漫着的公路上,就她一部车在高傲地飞驰,好像是古时候的天子出行时,众人都闻跸而退了。
    车越快,风越劲,裹住了Echo的每一寸肌肤,秋日的清凉和爽洁将她的身体浸了个透,她禁不住地想长啸一声,像武侠小说中那些侠士在松林之间,在青山之巅所常做的那样。
    不过,到底是怎样一种啸法,Echo却不知道,大抵是要内功特别深厚才啸得出来的吧。哎,看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罢了,长啸不能,吹口哨总可以吧。于是,Echo的口哨声便嘹亮地在长风中传出了好远,脑后的马尾也随着韵律直直地飘扬起来。
    好一幅追风少女图!
    Echo欢悦得禁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好久都没有想笑的感觉了,那些日子真不知自己是什么地方触了上帝的喜怒,竟无辜地招来那么多麻烦,错的明明是别人,偏偏受惩罚的却是她自己。一张脸成天被不平和委屈绷得紧紧的,无泪便已是忍耐的极限了,又哪还能绽放得出笑容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已过去了,不管曾经是怎样的险风恶浪,总算是风已平浪已静。出门之前,Echo对着镜子,死劲地挤着笑容,结果妩媚和灿烂没挤出来,倒是挤出了满脸的褶子,同网球裙的设计如出一炉。骇得她赶紧敛起笑容,仔细一看,竟在镜子中的那张脸上,在那张脸的眼角处,揪出了几条鱼尾摆动而出的纹路。
    岁月是把多情剑客的无情刀,任你是谁,都要把你的脸刻个乌七八糟。
    谁都逃不掉的哦!只要是还活着的人,活在和将要活在某个年龄的人。
    岁月无情人有情呵。
    多情空余恨呵。
    天若有情天亦老呵。
    好一幅追风少女图?少女是风,是清晨,是这部娇嫩高傲的“公主车”,追风的已是人老珠黄。
    Echo懊丧地想着,口哨声早哑然了,笑容僵在咧开的嘴角上,乌七八糟。
    哎,这把无情的刀,无形的刀,恼人的刀,叫人折不断熔不了好无奈的刀。
    车速慢了下来,Echo们机械地踩着车,恍惚中,高天不入眼,远山不入眼,车轮碾着的公路不入眼,惟一进入思绪的是一家咖啡馆——有露天咖啡座的咖啡馆。
    那天,Echo是上完了在台北文化学院的课才去的“明星”。
    台北文化学院,六年前,她在这儿求学;六年后,她在这儿任教,教的是德语。天必酬勤,西德的苦学毕竟是有所收获的,凭着歌德学院的德文学业毕业证书所取得的德文教师资格,使她在台北有了一份可以谋饭吃的事做,有事做便是幸福。
    “明星”是一家不大的咖啡馆。Echo喜欢的便是它的小型,装不下太多的人,人少,便是一份难得的宁静。在人多时候最寂寞,如果为你制造热闹的都是你并不愿却又不得不与之相处的人。
    那么,不如干脆逃遁吧,逃遁回独个人的世界里,那也许必然会是形影相吊,寂寞难耐,但至少不必同自己过不去。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委屈自己,尽管这是我们做得最多的事情,所以,人的悲哀是永恒的。
    咖啡馆外面用凉棚搭出老大一片空地,摆着好些白色的小圆桌和白色低背的小藤椅,桌上有一个蓝色雕花、敞口收腰的玻璃花瓶,插了一技带着绿叶的红玫瑰或黄玫瑰,花瓣和叶片上是必定挂着些小水珠的。一切都是那么雅致,雅致得像一幅静谧的沙滩油画。
    这便是咖啡馆的露天咖啡座,Echo很喜欢,每次去都向店主报以亲切的微笑。Echo喜欢有格调的人。那微笑代表感谢,感谢他布置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地方给她享受。
    那天,Echo像往常那样,穿过露天咖啡座,径直走进咖啡馆里去。
    咖啡馆里的光线一点也不明亮,这几乎是所有咖啡馆的特征。
    “明星”,如它的名字那样,这家咖啡馆是与众不同的,而且它是脱俗的。
    它的光线是暗的,但不是阴暗,不是一般咖啡馆的那种阴冷的色调,发射着莹莹的暗蓝色的光,制造出伤感沉郁的气氛,是离别分手的好去处。更不是那些低级咖啡馆的绿绿红红的猥亵的光,灯亮的极小,方便三陪小姐的生意。
    它的暗是柔和而致,优雅的粉色系列:粉黄、粉蓝、粉紫、粉绿。粉红是不要的,那是有钱少女的闺房的颜色,幼稚,太鲜亮明丽,和咖啡是搭配不起来的。
    Echo坐在那团粉蓝和粉绿的灯光交杂相罩的光晕中。这是咖啡馆里惟一的由这样的光笼罩着的座位,是Echo最钟爱的一个座位,摆在左边的墙角。左边的这面墙有三扇玻璃窗,这个座位恰好在其中的一个窗户下,厚厚的天鹅绒的落地式窗帘沉沉地坠下来,这是为了避免夏天傍晚久不褪去的日光照射进来,破了屋内的氛围。
    蓝色,代表忧郁,粉蓝,便是淡淡的忧郁、柔柔的忧郁;绿色,象征希望,粉绿,便是薄薄的希望,浅浅的希望。
    忧郁是因为失意,希望是由于还愿等待。没有一样是浓抹重彩的,也没有一样是枯竭断落的,什么都不是浓得化不开的,什么也都不是可以消除殆尽的,就像钻山洞时不小心粘挂在脸上的蜘蛛丝,不是显而易见的,不是束缚得你快窒息的,但却拂之不去,挥之不去,细丝丝地、粘扯扯地缠绕。
    Echo想,这是一种生存状态。正如夏雨冬雷震、春风化秋雨、斗折蛇行、鹰击长空是一种生存状态那样,蜘蛛丝的缠绕也是一种生存状态,是她目前的生存状态,萦损的无名的烦恼,隐藏的模糊的希望。
    Echo呷了一口咖啡,是加奶加糖的那种。什么滋味都很齐全,而且调配得恰到好处。在Echo看来,咖啡就是应该加奶加糖的,香香的,浓浓的,苦味在甜味中残留。甜味在苦味中沉淀,这才是原味的咖啡。
    Echo将咖啡咽下去,并不把杯子放下,用手托着,让咖啡的香味袅袅地飘进鼻孔里。她把身体倒在椅背上。椅背很高,硬硬的,两面的椅背将小茶几夹在中间,围拢成一个几乎是独立的空间。
    这是所有的咖啡馆为了让客人自由地交谈,安全地放松而设置的一种格式。
    尤其是为情侣。为情侣的初探情意的握手,为情侣的浓情蜜意的亲吻,为情侣的情灭爱绝的决裂。
    Echo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脸上浮现出一个酸涩的笑容,一丝自嘲的意味。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Echo掉开眼神,禁止自己再深入地想下去。她把杯子放下,杯子在盘子里磕了一声脆响。她又重新靠回椅背,侧过头去,轻轻拨动窗帘,露出窄窄的一线玻璃。
    窗外是近黄昏的天气,夏日的黄昏,Echo极爱的,只因有无限好的夕阳。
    露天咖啡座,坐得满满的。所有的人,笑或不笑的,脸上的表情都是愉快的。他们在尽情享受着柔和的斜阳和凉爽的风。
    Echo像看一部电影似的看着窗外的一切。玻璃窗像屏幕隔着两个世界。对于窗外那个世界的欢乐,Echo是局外人,欢乐是被她用来欣赏着的,中间是造成审美快感的不曾远离又无法进入的距离。
    “小姐,你好。请问你能让我坐在你对面的这个座位上吗?”
    Echo把侧向窗外的头摆正,怔怔地看着这个应该是在朝着她说话的男子,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的眉毛轻皱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鼻翼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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