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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一刀春色-第38部分

小说: 一刀春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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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小缺稍一流露出不情不愿的意思,宋鹤年就亲手挽一个丝瓜藤,捉着苏小缺的胳膊就使劲儿蹭,她手本就粗糙如老松,再加上个不沾水的老丝瓜,只恨不得把苏小缺搓掉一层皮,苏小缺无奈之下,只得每日作欣欣然状自己跳进池子。

  第一日洗浴时,苏小缺便觉出池水中有股雪后竹叶的清冷气味,四顾一瞧,见一旁竹架上,果然放着一琉璃瓶,瓶上錾着小小四个字:“竹露轻响”,打开一闻,与水中味道正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好笑,深知宋鹤年爱洁净到了古怪的地步,既是她要自己带点儿竹叶气息,那便带着点儿也没什么打紧,横竖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饭味,就不曾誓死抗争。

  崇光有时发骚,赖在苏小缺身上吮来吻去时,也曾嫌弃过这股“苦不苦香不香的药味儿”,苏小缺却暗暗松一口气,崇光那玩意儿是不行了,自己还是血气方刚一条好汉,每每被这妖精弄得一柱擎天,日子久了也难受,幸好他不爱这股味道,倒免去了些许肌肤相亲之苦。

  此刻疲倦自厌之下,泡在林木清气的池水里,顿觉浑身松快,正眯着眼爽着,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忙,睁眼看去,却是崇光衣襟松挽着跑来,忙笑问道:“你怎么跑来啦?”

  崇光蹲在池边,咚咚咚的敲苏小缺的脑袋:“你没事儿了,也不回去跟我说一声!我担心了一夜,还是刑堂一个老混蛋告诉我你已经放出来了!倒害我被那混蛋摸了好几把,若不是我机灵,裤子都被扒了!”

  苏小缺笑嘻嘻的捂着脑袋,一手拽着崇光手腕,一使力,已将他拉下池来,谁知崇光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疼得脸色煞白。

  苏小缺一惊,忙扶起他,方才一番动作,崇光衣衫已经松开,胸口处包扎着的布条渗出些血迹。

  苏小缺眼神变幻,冷冷道:“是不是那刑堂的老混蛋逼 奸 不遂,伤害于你?”

  崇光“呸”的啐一口,道:“就凭那老王八,还能伤得了我?我这不是想来医舍看你吗?但宫规不让乱闯,又想治治那老混蛋,就顺势扑到他的刀口上把自己弄伤,我便来了医舍,他便进了刑堂。”

  说着吃吃的笑。

  苏小缺心道你这厮可真够狠的,真是伤人不惜伤己的邪门货色。想着伸手按了按他伤口处,大怒:“你脑子进屎了!难道不会用胳膊腿儿去扑刀口?非得用胸口?这伤口只差一分就是少阴、少阳、任脉之会,若是扎到那儿,你也不必来医舍,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口雕寿字儿的棺材,保证又敞亮又实惠。”

  崇光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却甜丝丝的十分受用,骚答答的扑上来,摩挲苏小缺胸口的刀疤,道:“你这里也有一处刀伤,我瞧着好看,所以”

  话未说完,苏小缺猛然将他一把推开,力道之大,直把崇光震到池边不住咳嗽。

  崇光尚且不知何故,只惊惶的睁大双眼,却见苏小缺已然披衣立在池外,眼神冰冷得可怕,嘴唇血色尽失,更微微发抖。

  良久,苏小缺方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似从喉咙中硬挤出来:“我有事,你好好治伤。”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身影,崇光轻轻蹙起眉头,这胸口的刀疤,似乎是苏小缺隐藏最深的伤口,稍一提及,就痛楚到狼狈失态,沉吟着不自觉伸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血,放到嘴里尝了尝,想必苏小缺的血和自己一样,也是这么猩红微甜吧?

  苏小缺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放手。

  谁伤了你,我拼了性命也定会让他十倍百倍的偿还!

  崇光烟渺波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意。

  苏小缺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灰暗的刀锋,一直往后退往后退,想一脚踏空,摔到身后的悬崖下去,这样就能醒来。

  偏生脚步却滞重得可怕,双足像被蛛丝粘住,只能看着谢天璧挑着眉,手持长安刀,慢慢的慢慢的逼近。

  谢天璧身后有群山巍峨,大海苍茫,足下有死尸如山,白骨盈野,他就像从天而降的魔神,不可阻挡。

  梦里谢天璧还在骗自己,他眼眸如寒星,白衣胜雪,说不出的英挺风越,他沉沉的说道:“小缺,我杀了你,可是我喜欢你”

  刀尖已刺破肌肤,热血把刀刃流淌出璀璨的光华,苏小缺的心已疼得即将破碎,谢天璧薄薄的上唇慢慢勾起,微笑道:“小缺,不要怕疼,我比你更疼。只有这个法子,我才能陪着你。”

  随后便是剜心之痛。

  自己一颗心被长安刀完整的挑出,谢天璧凝视半晌,回过刀尖,刷的割开自己的胸膛,剜出心脏,托在手里,递了过来。

  苏小缺无意识间,接过他兀自跳动的心,谢天璧道:“好极,就是这样。”说罢将苏小缺的一颗心揣入怀中,伤口奇迹般瞬间愈合,不留痕迹,声音似魔鬼的诱惑:“小缺,我的心给你,你放好,从此我们俩再无隔阂嫌隙,就像聂十三和贺十五,生死不弃。”

  苏小缺只觉得一阵恶心,几欲作呕,梦中大笑道:“怎么可能!谢天璧和苏小缺怎么配像那两个人?”五指用力,生生捏碎了掌中心脏,泪水却也止不住落下。

  正伤心欲绝之际,只觉有人拼命摇晃自己,勉力睁开眼,见是崇光,不禁松了一口气,道:“我做噩梦了。”

  伸出手掌,似乎还残留几分真心破碎的感觉,虚虚一握,哪里有谢天璧的心在?

  崇光怔怔的看着他,道:“你梦里也会哭吗?”

  苏小缺拭了拭脸颊,果然冰冷潮湿,当下笑道:“嗯,我想到以前的事了。”

  崇光垂下头,声音有些冷:“谢天璧是谁?”

  苏小缺一怔,淡淡道:“我一个师兄。”

  心中前尘往事尽涌,再把持不住,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足尖微动,从窗口飞出,身形如飞鸟游鱼,待崇光冲到窗口时,早已消失不见。

  月下御风而行,苏小缺的身体轻巧飘忽如落叶,尽顺天然,出了烟分剑截院,径直往西,也不管有没有越过内堂山壁,只一路疾奔,清风拂过头发,花叶托在足下,倒感觉有几分清爽之意。

  一时奔到一丛密林中,密林边缘有清溪围绕,林子深处隐约黄泥矮墙,数间竹舍,两溜茅篱。

  苏小缺在溪边停下脚步,调匀呼吸,见溪水边野草野果,颇有能食用调味的,这一整天并不曾好生吃饭,夜半时分免不了腹中饥饿,他又是幼年孤苦惯了的,平日心情再不好,一顿好饭喂养之下,也会心满意足。

  此时放眼一看,见一株大树上硕大一个野蜂窝,不禁技痒,当下从随身竹筒里取出刀来,飞身上树,一刀割开蜂巢,那些野蜂也是倒霉,天降奇祸,大限将至,一个个从睡梦中纷纷惊醒,大怒之下,提抢上阵,挈妇将雏,一门英烈,暴风骤雨般扑向苏小缺,登时就像满天下了黄雹子。

  苏小缺所谓会家不忙,只在野蜂群中穿梭往来,手指间刀光霍霍,白鹿山不传之秘伽罗刀尽数用来欺凌践踏野蜜蜂。

  自打进了七星湖,苏小缺于武学早已不敢荒废,无人处暗自习练自不必说,便吃饭睡觉,也常常潜心揣摩,此刻终见成效,哪消盏茶时分,野蜂败势如山倒,地下累累的积了一层蜂尸。

  苏小缺取下蜂房,心中正打算下水捞几条鱼,做个蜂蜜烤鱼打打牙祭,却不想斜刺里杀出一只鸡来。

  但见这鸡生得肥壮精神,端的是峨冠装瑞玉,利爪削黄金,一招八步赶蜂,扑向蜂尸就啄了起来。

  苏小缺一见大喜,真是天赐良鸡,哪有不笑纳的道理?一式八步赶鸡,牢牢捉了肥鸡在手,拔了毛开了膛洗剥干净,厚厚涂了野蜂蜜,又采来诸般野果塞入鸡腹中,捡了干枝落叶,生起火来,架起烧烤。

  蜜的清香鸡的浓香混在一起,苏小缺用一根树杈翻着鸡,一边舔着嘴唇,埋怨自己不曾带口锅来,否则再煮上一锅野菜鲜鱼汤,岂不是好?

  正自怨自艾,只听林中木叶轻响,一个青衣人漫步走来,远远看去,似一只青鹤孤落骄傲,人未到,气势已凌人。

  苏小缺看到这青衣人,手一颤,树杈已落在碧草上。这青衣人无论身形姿态,都似足了另一人——谢天璧。一时浑不知自己是否仍身处梦中,只觉得一种浓重的悲哀恐惧袭来,僵坐在地动弹不得。

  青衣人走到火堆边,鬓边有些许白发如霜,脸上却罩着个薄而精巧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只眼睛,开口道:“你是谁?”

  第四十四章

  他声音如海底暗涛,异常低沉而浑浊,谢天璧的声音却似上古神兵,虽浑厚却又有一丝兵刃之音,两人一出声,便殊不相似,苏小缺如乍逢春暖,活过一口气,身子也不僵硬了,舌头也给找回来了,当下反问道:“你又是谁?”

  青衣人似笑了笑,道:“我是这只鸡的主人。”

  苏小缺积年叫花子积年的偷鸡贼,最怕就是鸡未入肚就逢债主,当即耍赖:“这不是鸡,鸡晚上从不出门遛弯儿找食,这分明是一只神鸟,天生地养,谁见了便是谁的。”

  青衣人不懂事,非得坚持己见:“那我就是这只神鸟的主人。”

  苏小缺无奈,只得换了个方法耍赖:“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了,你就是鸡主。”

  青衣人道一声:“好!”

  下颌微扬,吟唱般念出:“阿彩!”

  声音不大,苏小缺却仿佛被人当胸揍了一拳,胸口一痛一空,却瞄见那人手指悄悄一拂,火中的肥鸡登时凤凰涅槃一般似活转了来,昂起肉秃秃的脑袋冲着青衣人一点,方才又躺好挨烤。

  这手一露,苏小缺自然乖觉,立马儿笑道:“好生绝妙的功夫!好生绝妙的神鸟!”拍马赞叹之余,不禁又放心一层,谢天璧武功虽高,比起眼前这人,至少还差了十年功力,宽心之余不觉好笑,这七星湖又不是赤尊峰,自然容不得谢天璧在这里大摇大摆。

  他此刻心思所想尽是谢天璧,凝视着那人的一双眼睛便如阳光下的宝石,自然变幻出诸般神色光彩。

  青衣人似不以为异,长身玉立,眼神毫不回避,静静回视苏小缺。

  良久方叹了口气,道:“你有一双世间最漂亮的眼睛。”

  走近几步坐下盯着那只鸡:“所以我不杀你,但你要分一半鸡给我。”

  苏小缺见他对着烤鸡眼睛里出火,一颗心也就落回了腔子,笑道:“我又不是那瓷公鸡铁仙鹤白玉耗子琉璃猫,一只鸡而已,自然舍得分给你吃。”

  说着看他一眼,有意无意的问道:“为什么带着面具?这面具又算不得好看。”

  青衣人对他甚是温和,笑了一笑,伸手摘下面具。

  苏小缺一看不由得暗叫可惜,这人轮廓分明,本应是个英俊人物,却不知被什么人把一张脸割得稀烂,刀疤纵横交错,更兼眇了一只眼,丑怪恐怖,若不带面具扮个地狱大鬼吓唬个地主老财绝没有半点问题。

  一时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低头道:“对不住,冒犯你啦!”

  青衣人一笑,倒是一口齐整白牙,随手带好面具,道:“吓着小兄弟了,魏天一跟你赔不是。”

  苏小缺见他武功行事均出人意料,早想到此人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却不想他竟是七星湖的柳五总管,魏天一。

  进湖之时,沈墨钩与自己提及魏天一,自己曾问过魏天一是否有柳五公子的风姿容色,今日一见,原来这天一公子竟是个毁了容貌的,难怪当日沈墨钩笑得十分古怪。

  魏天一见他愣着,自行从火架上取下烤鸡,撕成两片,递给苏小缺一片,尝了尝,道:“滋味好得很!”

  当下大嚼大吃,却一点也不显粗陋,只觉此人真真豪迈性情。

  吃剩一只鸡翅时,魏天一见苏小缺尚未吃完,风卷残云立时变成了细嚼慢咽,慢慢等着他快要吃尽,这才把最后一口吞下。

  苏小缺见他细心体贴,倒有些感动,笑道:“魏总管,在下姓苏,是爷新带进来的”

  想说男宠,但在这魏天一面前,却因他神似谢天璧而耻于出口,正踌躇间,魏天一摇摇头,打断道:“我知道苏小缺,白鹿山的高徒,不世出的人才,至情至性的男子。”

  银质面具闪烁着冷光,声音却极温柔:“我也知道你就是苏小缺。”

  苏小缺心中一阵暖意,自从进了七星湖,那个年少飞扬快意江湖的苏少帮主就当早已死在那年的雪夜,活下来的,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活死人,不甘心烂掉的行尸走肉。

  往事从不敢思及,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七星湖欢笑着的苏小缺,究竟是个什么人?什么物?什么角色?也不知哪一天会彻底沦落放弃?

  眼前的魏天一,却在这个月夜,神奇的让人安心和温暖。只是这安心和温暖,却是今时今日的苏小缺再不需要的。

  苏小缺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半晌逃避道:“夜深了,我得回去。”

  魏天一守着渐渐燃尽的火堆,道:“明晚在这里,我等你。”

  苏小缺忍不住笑道:“吃完鸡啦,还来干什么?”

  魏天一指了指林中竹舍,道:“那里我还养着好几只鸡,有只芦花鸡专下双黄蛋,我还有一口上好的双耳铁锅,明晚我给你做蛋炒饭。”

  苏小缺应了,转身离去,却看不见魏天一在他身后,那只独眼里满漾的深情和满足。

  第二天却是阴雨绵绵,苏小缺在医舍颇有些心不在焉,崇光冒雨来换药,竟给敷上了去腐拔毒的始新膏,愣是把伤口烧成了两个大,崇光美人痛到飚泪,给了苏小缺既凶狠又委屈的两记白眼。

  苏小缺怜香惜玉,只得一路捧经献宝也似,把崇光抱回了烟分剑截院,好生安置下来,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眼睛看着崇光,魂却游离天外,只盼着暮色上、风雨歇,去吃魏天一那顿蛋炒饭。

  傍晚时分崇光终是熬不住,昏昏睡着,苏小缺走到门前看了一看,暮色四合,只那风雨,却越发大了,也懒得寻伞,仗着轻功卓绝,一道轻烟般掠出门外,跃上那道玉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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